《烁烁荣华》水风空落

3、夫妻夜话

　　“叩！叩！”
　　一阵叩门声将坐在浴桶中昏昏欲睡的杜华惊醒，转过头应道：“怎么了？”
　　“……妻主，柳姑娘来了，说是有事。”温润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晏子墨立在房门外回着，隐约听到水声，看了眼天色，已经洗了半个多时辰了。
　　“嗯，知道了，让她在前厅等等，我就来。”杜华拿过一旁案上的巾帕站起身，冰凉的水温让杜华微微蹙了蹙眉，怎么睡着了？跨步出来擦干了身子将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裳穿上，稍微收拾了下便出了去。
　　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梅子来还有什么事，估计又输了个精光。
　　梅子大名柳梅，是徐家婶子的堂弟的女儿，也算是亲近的亲戚，和她一样在徐家嫂子船上帮工。怎么说她这个人好呢？杜华实在是不好意思评论她，优点就是人倒是个聪明的人，平日里小聪明也有那么几个，只不过就是好吃懒做，还好赌钱，每次出海回来得的几个工钱全都贡献给正街上那间赌坊了。每次输个精光，没钱开饭了便东借西借的，徐家婶子是个性子烈的人，别看平时好亲近，但是一碰上那些个误人的玩意儿那是痛恨的很。所以梅子也根本不敢去找她这个表姨。
　　在杜华之前便老是问春子借，春子是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老实人，也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是有借必借，只不过到了去年尾，春子老娘给春子找了个夫郎，那夫郎是个知事精明的主儿，就着春子那么个憨厚的人，家里的财政大权那肯定是被攥在她夫郎手里的。上次梅子去借，春子家的出了面绕了弯的给拒了，梅子暗地里也找过春子几回，但春子家那位根本就不给春子身上放银子，估计也是知道梅子有这么个打算。
　　后来梅子的主意就打到杜华身上来了，平日里打交道，梅子只觉得杜华是个软软糯糯的主，虽是做事干净利落，手脚麻利，但也从来没见她发过什么火，都是一脸弱弱的笑容，加上在梅子认为是脑子兑了水的把全部家当拿出来帮了那个晏子墨，便更觉得她是个烂好人。所以后来上门有意无意地提了借钱一事，杜华也什么都没说地借了给她，梅子见这光景，心里也是得意，她是知道当初杜华找她表姨借了些银子才将晏子墨的事情搞定，承了那么大个情，自是要还得，她表姨对杜华那般好，那杜华就还到她这个表侄女身上也是应当，便也没觉得该对杜华有感谢之意，倒是生出了那么些个理所当然的味道。
　　杜华心里怎么想？难不成真就被她当成了报恩的冤大头，那可就错的很了。杜华有些冷冷地笑了笑，进到前厅时脸上扬起那让梅子觉得弱弱的笑容。
　　“梅子姐。”对着坐在椅子上不停向内堂张望的梅子打着招呼。
　　柳梅见她一出来，立马站了起来有些不悦地道：“你在做什么呢，等这么久，我还赶着回去翻本呢，赶紧地，拿十两银子给我。”
　　很好，借成拿。
　　杜华笑容稍收，看着面前这让她有些开始厌恶的长脸小眼大嘴面孔，面带歉意地道：“梅子姐，这……”
　　“怎么？”柳梅见她一脸为难，想到她是不愿，虎下了脸，本就瘦削的长脸此刻拉的老长，语气有些尖锐：“你别告诉我你家的银子也是夫郎管着的了。”顺带使了个我不相信，别拿这别人用过的借口来搪塞我的眼神过去。
　　“不不不，梅子姐你误会了，并不是这样……”杜华讪笑着连连摆手，话还没说完便被柳梅一个抢言：“不是那就成了，别说些有的没的了，他妈的老娘这个月的工钱都输进去了，要是不去翻本老娘还真就不甘心，赶紧的把钱给我。”
　　杜华心里火起，但也还是没上脸，眨了眨眼，弱声道：“最近天气多变，内子身体不好姐姐也是晓得，早上还在一直咳嗽，我这不是担心嘛，便跑到药铺给他买了些补药，这钱……这钱不就花光了么。”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瞅了瞅柳梅的脸色，低头嘿嘿干笑着。
　　柳梅稀疏的眉毛一挑，脸色难看：“真的假的？”
　　“哟，梅子姐你这是什么话，我还骗了你不成，姐姐你认识我这么久，我几时骗过人了？姐姐若是不信，那妹子这就带你去药铺问那王大夫去。”杜华一脸受伤，上前一把拉住柳梅的手臂便就要往外走。
　　“行了行了。”柳梅心里气闷，一手挥掉她的手：“你这是干嘛，买药就买药了，有什么好问的。”
　　“呵呵。”杜华干笑几声，有些担忧地瞥了眼黑脸梅：“那妹子这没钱了，那姐姐怎么办呢？”
　　柳梅心里火气烧得旺旺的，看着杜华那一脸弱像，一挥手转身往外走：“没钱就算了，那我就先走了。”
　　“唉，姐姐现在就走？再多坐一会嘛……”杜华口中说着挽留的话，但是看着她的背影的脸上却是毫无表情。
　　柳梅直直地出了她家门头也没回，也不答她的话。但是要是现在她突然回头，估计看到杜华那般冷漠的表情要骇一跳。她现在满心就想着该去哪里找银子，想来想去就觉得气愤得很，走得老远后回头瞪了杜家一眼，狠狠地啐了一口，一点也不遮掩自己的音量：“真他妈的晦气，搞不好就是因为来这才害老娘输钱。生得再好又怎样，不就是个病痨，还宝贝的跟什么一样，操他的驴蛋，没用的配个快死的，也算是绝了，妈的……”
　　站在门口的杜华听着那咒骂声渐渐远去，脸上划过一抹怒色，很快地平静下来，冷哼一声关上门。
　　转过身却愣在原地，只见本一直在房中的晏子墨不知何时出来的，静静地站在厅堂望着外面，一脸平静。
　　杜华心中咯噔一下，看着他，轻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刚才出来，听见你们好像在争执便出来看看。”晏子墨似是没有听到柳梅的那段咒骂，回了杜华一个浅浅的温婉笑容。
　　杜华上前：“别理她，就这德行。”
　　“呵呵。”晏子墨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笑了几声。
　　“早些歇着吧，这十几日天天在船上晃悠，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杜华回她一个无奈的笑容，握拳放到嘴前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看向眼前的人。
　　“唔，好。”晏子墨点头，躲过杜华的注视。
　　什么也没说，杜华便往内堂走，她知道，他听见了，并且该死的往心里去了。
　　晏子墨看着她的背影，俊脸上划过一丝黯然，默默地走到厅堂地桌前，吹熄了油灯。
　　自成亲之后，两人如同其他的夫妻一般同房而睡，杜华其实也迟疑过。成亲的第二天一早着实把她吓的够呛，当下就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但是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她不断地催眠着自己，这一跑对自己倒是没什么，那晏子墨呢？她经过了这次乌龙救人外加结婚的事情之后，很彻底的了解了一些该了解的事。所以，她是决然不敢提出分房睡的意见的，毕竟，处理得好，倒也无事，处理得不好，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再说了，她娶的这个男人，心思可是比牦牛身上的虱子还难捉。
　　当然，也不能说杜华心中不想，只不过不想承认罢了。
　　其实还有个很大问题摆在杜华面前，她一直都很踌躇。
　　她尽可能地将自己融入妻主这一个角色，她明白晏子墨心中也是有些忐忑，但是两人一直都将那事放在心里，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人前，她是个体贴的妻主，他是个温婉大体的夫郎。可是事实呢？每到夜晚同床共寝的时候这问题就会在杜华心里闹腾，尽可能地离他远远地，睡在床的边边上，有时候她自己都会担心晚上翻身的时候会不会掉下床去。
　　成亲多久，这个问题就困扰她多久。她一直都自我安慰，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就好。但是今晚那柳梅这一来，反而让她明白了些。
　　侧耳聆听着身旁那平稳的呼吸，杜华几次欲言又止。转过头，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脸，只有一个朦胧的起伏影子。
　　“……你睡着没有？”几不可闻地问出声。
　　“……没有。”同样的几不可闻。
　　无声，继续寂静。
　　很好，看来黑暗还是有些好处，杜华心里自我建设一番之后，开口：“今日梅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什么话？”晏子墨沉默良久，这才开口。
　　杜华挑了挑眉，腹诽了一番，讪讪道：“你这样说接下来的话我就说不下去了。”
　　晏子墨闻言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却是有些苦涩：“你想说什么？”
　　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中的黯然，杜华低叹一声：“就知道你听到了。”
　　“……”晏子墨睁开眼看着床顶，慢慢地适应着黑暗，隐约能看到那帐帘。
　　见他不答话，知道他是默认，杜华眨了眨眼，轻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但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娶了你，便会好生对你。”察觉到他的呼吸声顿了顿，杜华咽了口口水，继续道：“你身子是不好，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是大夫说那也是因为以前心情郁结，平日里也没注意过度劳累积下的，只要好生调理过不久便可以痊愈，所以你根本不用介怀那破落货说的话。”
　　“扑哧……”晏子墨被她的用词逗得轻笑，本是郁结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些，轻轻摇头：“我没介怀。”
　　杜华见他笑出声，也是放松了下来，笑笑地瞅了他一眼，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还是做了个很郁卒的表情，无比惆怅地叹道：“那看来你也是认为我没用了。”
　　“不是，我没有这样想过。”晏子墨闻言竟然坐了起来，转向她有些急切地解释。
　　杜华见状笑出声，也是坐了起来，伸手轻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激动，我说笑的呢。”
　　晏子墨怔了怔，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只是听见那轻盈的笑声，心中有些复杂，一直憋在心中的情绪似是要涌出来，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察觉到有些异样，杜华凑近他，有些纳闷：“你别是哭了吧，我真是开玩笑呢。”说罢便要下床去点灯。
　　“别……别去，我没事。”晏子墨忙一把拉住她。
　　杜华往下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笑，这感觉还不错。晏子墨见她没再动作，放松下来，跟着也意识到什么轻呀了一声便要收回手，脸上滚烫。
　　杜华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双手握住，乐呵呵地笑道：“刚好，我感觉手有些凉，你给我暖暖。”
　　晏子墨闻言轰的一下耳根烧得通红，一颗心突突直跳，象征性地动了动手，见她紧握着不放便也就作罢。
　　自抓住他的手时，杜华心里也直打突突，感觉他抽了抽便由着自己握在手里，明了一笑，心情大好，继续刚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的话：“子墨啊，其实我一直就想问你了，只不过我一直没敢问，你……嫁给我可是有不愿？”
　　晏子墨听了她的话怔了怔，也是听出她语带的小心，抑郁的心竟舒缓了半，嘴角勾起一抹温柔无比的弧度：“没有……我……自是愿的。”
　　声音小得很，杜华侧着耳朵，凑到他跟前才听清，听清了也笑开了：“嘿嘿，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是被徐家婶子和冯姐给吓到了，不得已才嫁的呢。”想当日那两位的变相逼婚，杜华现在都还觉得好笑。
　　晏子墨也是想起当时情形，会心一笑，良久，他轻声问道：“那……你呢？”
　　杜华就等着他这句话，一乐，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怎会呢？你那般好，我怎么会不愿，只是一直觉着不是我来亲自问你是否愿嫁我，而是让徐家婶子和冯姐来问你，总感觉对不起你。嘿嘿……”
　　晏子墨听罢，硬是红了眼眶，低下头不自主地笑起来。
　　杜华把握在手中的手紧了紧，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其实当日我并没有想去帮你来着，经过你家门口，看着那些个讨债的人在砸东西，也只是看了会便走了，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到家洗了澡躺床上了，硬是跳了起来往你家跑。嘿嘿……你该是要失望了吧。”
　　静静地听着她的话，摇头，怎会失望，反而觉得安心了许多，她是在对他实话实说。
　　杜华顿了蹲，继续道：“我真的并没有想着要你回报我什么，我也只是觉着既然帮了那就帮到底，到后来徐家婶子找了我去跟我说，我们两个这样孤男寡女非亲非故地住一起，损了你的清誉，得对你负责，不然你以后怎么办，总之，是对我说了很多。我真的很抱歉，没有顾虑到这么多问题。当然，并不是我不喜欢你，我……是喜欢你的，嘿嘿，我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不是。你平日里也不怎么和我说话，对谁都那般好，我也就尽量让自己不去朝那方面想，觉着我喜欢你就好，并不想造成你的负担。后来徐家婶子那么跟我一说，我那时确实是存了私心，便让徐家婶子和冯姐来跟你说，问问你的意思，没想到你一下就答应了，反而我却害怕了，担心了，害怕你是因为觉着我帮了你，报恩把自己嫁给我，担心你根本心里没我，这样我岂不是害了你。我一直没敢和你多说什么，就是怕哪天自己和你摊开来说了，这个梦也就醒了……”一口气说完，杜华只觉得口干舌燥，手心有些湿润。
　　晏子墨静静地听着，心中也是随之起伏，下沉，上升，直到觉得有些飘浮地流下泪来的时候，杜华这边却开始有了心凉凉的感觉，这个……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的心，果然难捉摸。
　　有些尴尬地松开他的手，只觉得口干，想去倒杯水喝。双脚刚落地，却被抱住，感觉到背后的温暖颤抖，杜华笑了笑，手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上，静静地待他哭完。
　　许久之后，那压抑的低泣停下，杜华这才扯开他的手转身将他抱在怀里，调试了下些许的不适应感，柔声道：“以后，等我们两白发苍苍，牙齿掉光的时候，我牵着你的手去看那日出日落，可好？”
　　没有答话，晏子墨只是不停地在她怀里点着头，泪流不止。
　　这次还真不知哭了多久，杜华说了一句让晏子墨觉得羞赧不已破涕为笑的话。
　　“我说子墨啊，能不能让我先喝口水你再继续？你妻主我真的口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