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的吻痕》应依

6、回忆聒噪

　　第二天的四人约会拍摄得很顺利。大家熟络地边聊天边逛街。蔚橙橙和邱然一直展现着夫妻之间应该有的亲密和甜蜜，蔚橙橙又很会带动气氛，四人自然又轻松地完成了当天的拍摄。拍摄结束后节目组把四人分别送回了他们的‘家’。
　　增加在常规节目后放送的这一期特别节目引起了收视的一个爆点。谢丝看着如此高的收视率，觉得自己非常想感谢CCTV感谢MTV感谢爸爸妈妈朋友粉丝还有这么多个月来从未放弃过的，她自己。
　　因为摄影组送来的母带并不是最终在电台上放送的那么甜蜜而温情。她记得当她充满期待地打开摄影组交到手上的摄影带时，顿时觉得，这世上，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眼前的两个人那到底是什么脸啊……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连去海边住两天这么甜蜜的旅行，某两个人还是可以那么生分那么僵硬！
　　她逼迫着谢丝剪辑了几个通宵，在谢丝即将撒手人寰时，她终于看到通过剪辑和后期制作后的视频，终于有了一点微妙火花。
　　上周为什么收视最高的是他们……如果是另外那三对中的任何一对……都必定轻易地让世界充满爱啊……
　　谢丝在把剪辑好的放送部分交给刘敏时，用萎靡的声音说：“下一次这种福利旅游，请等到不是他们两位收视最高的时候派送……”

　　海边旅行回来之后，季瑟承明显缩短了去‘家’里住的时间。只是每周保证一天的节目最低要求。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生活平静无波。每周一天去‘家’里完成拍摄任务。然后高强度地作词作曲，新专辑的日程已经定下来了，季瑟承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在进行创作和修改。
　　忙起来人会想的比较少，高强度的工作还是有好处的。
　　每天都是早上起来就戴上耳机开始创作，一直到天黑。所以身世被公开的那天，季瑟承还是一如往常地在家里的书房戴着耳机创作新曲子。
　　直到宁静的清晨被经纪人焦急的声音一拳砸碎：“瑟承出事了！你是私生子的事被媒体挖出来了！现在漫天都是消息……”
　　季瑟承没有听后面的话，他平静地挂掉电话关了手机。他甚至重新戴上耳机准备继续写歌。
　　但是当发现自己操作鼠标的指尖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时，他终于放弃了伪装平静。
　　身世难道不是他自己的事？为什么非要呈现给别人看？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人们知道了以后有谁可以帮他把时间逆转重来一次童年？还是有谁可以走回过去牵起那个蹲在角落又饿又怕却不敢哭的孩子？
　　人们为什么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呢？
　　而且专门好奇别人最不愿启齿的事情。
　　真他妈的劣根性。
　　季瑟承突然把桌上整理好的曲谱全部扫落在地上。
　　看别人的笑话就真的那么开心吗！
　　他慢慢弯下腰把头抵在手背上。
　　他想好好休息一下了。
　　好好休息一下。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几个小时。
　　季瑟承终于感觉到内心的剧痛平静一些了。这是他不愿意跟任何人提及的一段过往。私生子的身份并不是重点，他只是不愿意去回忆。
　　那些无助而绝望的日子，满是酒气的房间，妈妈支离破碎的醉话，和最后浴室里流淌一地的大片鲜红……
　　季瑟承突然更紧地蜷缩了身体。尖锐的刺痛感重重地撞击他的脑袋，眼前不断出现白光，他几乎觉得自己要失明了。
　　记忆中那个拿着毛巾不知所措地看着满地呕吐物的孩子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几乎要失控地对那个小孩大吼了。
　　你给我滚！我不认识你！

　　艰难地起身捡起刚才被他挥落到地上的手机，所幸手机掉在了乐谱上，所以没摔成零件。
　　他想给经纪人打个电话。他知道现在躲起来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可是他真的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跟任何人讨论这件事。
　　他需要让经纪人帮他撑一下。
　　公司那边……等他好一点了会马上去和社长商量策略的。而此时此刻真的，什么都不想谈。
　　他开了机。如他所料，短信瞬间塞爆手机。手都震麻了。可是他一条都不想看，直接翻开通讯录找经纪人的号码。
　　突然音乐响起，界面自动跳转到来电显示。
　　————薛依瑞来电接听？————
　　脊背顿时僵硬。
　　他不想接。
　　薛依瑞从跟他成为‘夫妻’以来从来没有以朋友的身份给他打过电话。每次打来第一句话一定是‘老公’，因为每次打来的时候她一定在那个‘家’里，那些电话都是为了录制的气氛而打的。
　　现在遇到了这么大的事，节目组自然不会放过。
　　老婆打电话安慰老公的温馨画面，节目组是绝对想要拍摄的。他们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了薛依瑞。
　　看着明明灭灭的手机屏幕，想着那句一接通就会响起的‘老公’，季瑟承突然烦躁到了极点。
　　我他妈的现在没心情扮演什么‘老公’！
　　手指已经放在了‘拒绝’键上，可是就是按不下去。
　　该怎么承认呢。自己其实是希望被关心的。
　　尤其是……希望被她关心。
　　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微。即使是为了节目，也不顾一切想得到她的安慰。
　　“喂？”他平稳了声音，逼迫自己若无其事地接起电话，没有多余奢望地等待着那边甜甜的一声‘老公’。
　　“瑟……承？”
　　听筒里却并没有传来他预料的称谓，背景很安静，犹豫的声音却让他一颤。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他却突然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疲惫涌向心脏。他好累了。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他的所有戒备都解除了。刚才的所有狂怒和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彻头彻尾的疲惫。他很想握着她的手靠在她怀里好好睡一觉。彻彻底底地休息一下。不再有任何痛苦来打扰。
　　“什么事？”
　　“那个……嗯……你……嗯……你现在……在哪里啊？”电话那边的人显然在斟酌着每一个字的表达，好像一说错了就会立刻引爆雷区。
　　季瑟承半躺在椅子里闭着眼睛揉着额头淡淡开口：“我在家。你呢？”
　　“哦，我……我也在家……刚给奶奶和海绵做了饭。”
　　季瑟承有点想笑，奶奶和海绵怎么会相提并论。
　　“你没在那边？”他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没有啊。我在家里。刚做完饭上了会网然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为零。
　　“看到了？”季瑟承真佩服自己居然还能发出轻微的笑声。
　　“……”那边没有说话，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季瑟承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手机什么也不讲，却让他觉得很心安。他很贪恋这种温暖，不想放开。
　　“你……你吃午饭了么？要不要……要不要我过来给你做点吃的？”迟疑的声音再次传来。
　　小小的声音却震得他的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过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冲口而出。
　　“啊？那个……不方便么？我……我只是随口问问，我没……”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
　　“方便。你过来吧。”
　　“……”
　　季瑟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直接说出口了，说完之后一时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那……那你家的地址是什么啊？我马上过来。”轻轻的声音打破沉默再次传来。
　　“我家在……”
　　挂断电话，季瑟承把手机扔在桌子上。
　　刚才的痛苦叠加了现在的期待，冰火两重天地折磨着他。
　　真是要疯了。

　　……还是去把房间收拾一下吧。

　　门铃响的时候季瑟承正衣着清爽地坐在客厅沙发上。门一开就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和她手里拎着的狗笼。
　　“你把它带来干什么？”领着薛依瑞进了屋，季瑟承皱着眉说。
　　“我觉得你跟它呆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所以就一起带来了。”薛依瑞带着笑意看着他，轻快地回答。
　　“……”我什么时候开心了……季瑟承默默地瞪了一眼笼子里拱个不停的棕毛生物。
　　小东西倒是没有感觉到季瑟承的不乐意，转着小脑袋四处打量着新环境。
　　“我这里没有狗粮。”
　　“我带了！”薛依瑞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
　　……又是包里一半空间都装着狗粮……她什么构造啊……虽然对她的行为感到很无奈，但是季瑟承发现自己心情好些了，起码不再像刚才一样压抑得喘不过气。
　　“喝点什么？”
　　“纯净水就好。”
　　季瑟承给她倒来一杯水，然后回身坐到沙发上。
　　薛依瑞看着似乎不喜欢笼子而在笼子里团团转的海绵，小声开口：“瑟承，可以把它放出来么？”
　　季瑟承看着那团棕色绒毛，叹口气：“放吧。”
　　薛依瑞打开笼子，蓄势待发的海绵立刻从笼子里窜出跳到地上。这只马屁精倒是很看得清形式，明白这个地盘是谁的，屁颠屁颠地跑到季瑟承的脚边对他摇起了尾巴。
　　季瑟承没有理它。
　　海绵摇了半天尾巴也得到期待中的反应，于是歪着小脑袋看着季瑟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极了调皮的小朋友。
　　季瑟承再次叹气。
　　自己怎么会一次就遇到两个克星。
　　起身把小东西抓到眼前。小东西立刻开心地舔他的脸，软软的小舌头把他僵硬的脸也舔松了。他有点好笑地拍了一下凑在眼前的棕色小脑袋，把还在吃他豆腐的棕毛生物拿远了一点。
　　“你看吧，我就说你跟它在一起的时候心情会变得很好。”坐在旁边沙发上的薛依瑞笑眯眯地看着这幅父子（？）情深图。
　　“……”季瑟承把海绵放到腿上，帮它顺着毛，海绵难得听话地乖乖趴在他腿上享受服务。
　　空气静默了一会。
　　“你有事想问吧？”季瑟承打破沉默。
　　“啊？不，我没……”薛依瑞有些尴尬地想否认，声音也越来越小。
　　季瑟承不再说话，脸色平淡地帮海绵顺毛。
　　空气又安静下来。薛依瑞局促地坐了一会，终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说：“你……你还好吧？”
　　“不好。”季瑟承停住抚摸海绵的手，抬起眼睛看向薛依瑞。
　　“嗯？”薛依瑞一怔。
　　“我说，我不好。”季瑟承把海绵放到了地上，慢慢抬头看着她。
　　薛依瑞被他看得有些慌乱，但是很快平复下来回应了他的眼光。
　　“我确实是私生子。我妈本来是个很有前途的英语系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去到了一家外企上班。在那里，她展开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恋爱对象，就是那家外企的老板。可是他们相恋时，那个老板已经是有妇之夫。但是我妈认为，爱情可以感动所有，只要坚持就一定能修成正果。于是即使和家里闹翻也要坚持和那个男人同居在外面。后来就有了我。本来幸福生活就要开始了，可是那个男的的家人发现了这一切。中间的过程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结果。结果就是那个男人回到了他法定的夫人身边，而我妈，在声败名裂的境地里，带着我离开了那座城市，来到了这里。”
　　季瑟承用平静的声音转述着这段被亲戚用尖酸讽刺的语气讲了无数遍的故事。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态。明明不愿意示弱，却想让面前这个人安慰。他不想得到她的可怜，却想看到她的心疼。一忍再忍，终于还是无法控制地决定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
　　这个故事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他不习惯倾诉，他更习惯忍耐。
　　可是，看着眼前这双温暖又关怀的双眸，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卸下伪装。
　　他很累，真的很累了。
　　薛依瑞的眼睛柔得几乎可以挤出水来，定定笼罩他的眼波里似乎涌动着很多情绪。顿了顿，季瑟承再次开口：“从我记事开始，我妈就在不停地喝酒。她做少量的翻译工作勉强维持我们的生计。她从来不做饭，总是随便买点什么给我吃。我吃了拉肚子，她也不管，只是自己喝酒。喝醉了就哭。吐了以后就在秽物上睡着，然后我就去帮她清理干净再把她抱到床上。”
　　“我那个时候很小，不知道别人家里的孩子是怎么样生活的。但是我觉得害怕。晚上的时候她如果出去喝酒了，我就一个人在家，不管开多少灯都还是害怕。当然还不能开太多灯，电费高了她会生气。于是我就常常开着一盏床头灯缩在床上等她回来。”
　　“在我十一岁那年，她终于还是撑不住了。那天我放学一回家就看到浴室的门缝里有红色的水流出来。呵呵……一屋子的红色……”季瑟承手肘撑着膝盖，慢慢把头放在手心。
　　头又开始痛了。
　　“那你一个人那么小后来是怎么生活的？”薛依瑞的声音小而软，低低从他旁边传来。
　　他抬头看到薛依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对面沙发转移到他旁边来了。
　　“……亲戚们轮流收留我。但是我妈的事大概让他们觉得很丢脸，所以除了挖苦他们提都很少提起我妈。十五岁那年，我就去了酒吧开始驻唱挣钱供自己，被GTT公司发现以后便进入了娱乐圈。”
　　季瑟承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心情却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轻松起来，反而变得比讲之前还烦乱。她会不会因此而同情可怜他？如果那样，就真的太可悲了。
　　这一辈子，最不想要的就是任何人的同情。
　　她的，就更不想要了。
　　他努力变成强者，就是要任何人都不能去看不起他。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事。让她知道这段过往。让她可以站在自己身边温柔地安慰自己。
　　但是不要同情。绝对不要同情。
　　明明是自己坦白了弱点，却又不希望得到同情。
　　他发现自己的心理和行为根本在相互矛盾的，立刻烦闷地想起身走人。
　　身体却突然被一个怀抱拥住。
　　怀抱很小，甚至不能把他整个肩膀抱住。于是怀抱的主人调整了一下动作，单膝半跪在沙发上把他抱进怀里：“没事了，都过去了。那些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了。不要想了。”
　　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轻柔的声音像是在哄婴儿入睡。
　　他的脖子僵硬了一会，终于彻底地靠在了她温暖的怀抱里。

　　就算明知道再这样发展下去会打破现在的平静他也不想管了……
　　这次是真的陷下去了。
　　他闭上眼睛重重地叹息。

　　〓〓海绵日记〓〓

　　我害羞了> <
　　因为我看到小爸爸和小妈妈拥抱了
　　真是的……在客厅就抱在一起……都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我明明还是未成年狗……
　　真羞……

　　不过——
　　小爸爸的表情看起来好柔和啊，他看起来像只小狗一样地靠在小妈妈的怀里。我从来没看过小爸爸那种表情，他平时总冷着脸。
　　小妈妈看起来好温柔……她用帮我顺毛的动作摸着小爸爸的头发……虽然她抱我时的样子也很温柔，可是完全比不上她抱着小爸爸时的表情……
　　我本来想跑过去让他们也抱我的，可是他们看起来好像不想被打扰……
　　……好吧……真羡慕T.T

　　等我长大了也要去找一只比我小一点的狗，然后让它像小妈妈抱小爸爸那样抱着我。如果它愿意，我就把食物分给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