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倚轩窗》栾鸢

17、验身

　　验身
　　内心沸腾的杀戮热血淡去，毕竟救明昭若要紧。轩羽寒随手将佩剑竖起，血迹竟无一点沾染，顺着剑刃留下，转眼又雪亮如新。
　　“吓着了吧。”轩羽寒走到明昭若面前，用身体挡住惨烈的场面。
　　明昭若本能的摇头，但经不住轩羽寒目光，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轩羽寒会意的笑了，知她爱逞强，也不多言，抓起铁链，手法极尽轻柔，生怕弄疼了明昭若。“是玄铁。。。”
　　玄铁。。。如铅灌注后的铁，坚硬无比。。没有钥匙，那不是打不开了吗？
　　轩羽寒微微蹙眉，双手持剑，向后退出一仗，目光如炬，紧盯剑尖。
　　“昭儿。。。”
　　“嗯？”明昭若抬眸看着轩羽寒，时间恍然禁锢。
　　“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什么？”
　　这句话吸引住了明昭若全部的注意，以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措不及防。一缕白光刺眼而过，明昭若条件反射的眯起眼睛，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只觉双腕灼热的好似被烧断，剧痛穿透骨髓。
　　“啊。。。”
　　铁链应声而落，明昭若的身体失去束缚，双腿不支，跌进轩羽寒的怀中。
　　他，他竟然，竟然，用剑斩断了铁链。。明昭若一想到就后怕，万一毫厘偏差，自己可能永远失去双手。。。目光呆滞的四处游弋，寻找落脚点。。铁链的切口处，平整无痕，完全想不到是经过剑刃的洗礼。。是那把剑，那把自己根本没有看上眼的佩剑。。。
　　薄薄的汗水浸透了轩羽寒的衣襟，他努力调整自己过快的呼吸，刚才那一剑，超过千军万马的重荷。
　　“没事了，我们走吧。”说着，伸出双臂，欲将明昭若抱起。
　　“啊。。不用了。”
　　明昭若如受惊的刺猬倦缩起身体，如此过激，竖起的刺扎进轩羽寒的心，两只手臂僵硬的没有再去触碰她。
　　“。。。我。。我自己可以的。”
　　“可以什么？你都伤成这样了。”轩羽寒语气很淡，淡的让人察觉不到丝毫关切，仿佛只是陈述现状。
　　“我。。。。我是沐夫人。”明昭若眼光闪烁，避其目光，“他。。不喜欢这样。”
　　他？谁？沐琢谙？。。你是在提醒我，我们之间应有的距离。。
　　“公主殿下，我想，这种情况下，驸马爷不会介意的。”如果我们两个之间必须拉开距离，我宁愿用“公主殿下”这个称谓。
　　无视明昭若的反抗，轩羽寒抱起她的动作，强硬而且不耐烦。
　　事实证明，这个举措是正确的，还没走出多远，明昭若便虚弱的在轩羽寒的怀里睡去，微弱的呼吸，均匀的一起一伏，惹得轩羽寒频频低头凝视，只见她苍白的脸颊，借着自己的体温，有抹淡淡的红晕。好想贴紧她的脸，给她更多的温度，只是。。。如果时间就此停住，沐夫人啊，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拥有你。
　　顺着原路返回，两侧山壁没去，道路越加平坦，轩羽寒越走越心生孤疑，就算这里的守卫全在里面成了尸体，援兵也该到了。
　　“怎么了？”明昭若不知何时醒来，扬起头询问，掩不住的疲惫。
　　“没什么。只是觉得出来的太顺利了，我怕有诈。”
　　有吗？永远沉着冷静如他，明昭若暗叹不已，要是自己，早就飞奔逃命了，哪还会想这些？心里这样想，眼睛不经意间停留在轩羽寒的侧脸，直到发现他蹙起的眉头，明昭若才嘎然而止，身体不安的动了动。
　　步步为营，轩羽寒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路线中穿梭，可直到看见自己的马，什么也没发生。
　　小呆老远就看见自己的主人，缓步跑上前，头低低的蹭着轩羽寒的身侧，好像自己刚刚也在为他孤军深入而担心。
　　简单的包扎好伤口，和明昭若共乘一马，临走时，轩羽寒不禁回望，这件事诡异的紧，这般轻松就脱难，如此大费周章就只是摆摆样子？难不成，他们发现了昭儿不是他们要抓的人？或者，“沐琉诉”也只是个诱饵，他们要的，是另外一个人。。。不对，也许不是人，只是一个交易。。这沐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策马向西，天色垂暮，月上柳梢头。
　　若不是手腕因马背颠簸出血不止，明昭若大可以欣赏这透夜华光，弱柳扶风。莫名的心就不安分起来，与这寂静的夜色实不相称，全身无力，但心脏却狂乱的张显它旺盛的活力。
　　直到望见东华门，还似往常一样空空荡荡的开着，两名侍卫走上前来行礼，牵马，明昭若的心骤然静了，静的无声无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轩羽寒越下马，伸手去扶她，只一抬眼，便无限落寞，深吸一口气道：“大军天一亮就要南征了，二殿下认为此时不宜声张，恐乱军心。”轩羽寒望向别处，“驸马，也只能在东黎院等着，不能到这里亲自迎接。”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瞧你听了眼睛有多亮。。我多么想自己看不穿你的心事，多么想不用抬出另一个男人来安慰你。。
　　“下马吧。”
　　轩羽寒依然紧紧地抱着明昭若前行，无视宫里来往的宫人太监，就这么步伐坚定的，一步一步迈向东黎院门口，那道等待的影子。
　　两个男人就这么沉默以对，明昭若感到自己身体与轩羽寒的手相触的每一处都燃烧着沐琢谙的目光。
　　“有劳轩将军，悉心照顾在下的夫人。”沐琢谙彬彬有礼。
　　“哪里，我很乐意。”
　　轩羽寒一点不承让的态度，让明昭若担心的瞥了一眼沐琢谙，紧忙插话道：“多谢轩将军救命之恩，放我下来吧。”
　　轩羽寒低头，明明离得很远，但看上去却是如此亲昵，“我抱你进去吧。”
　　“不用了，我已经有些体力了，布歌扶我进去就行。”
　　布歌早已在旁边激动不已，轩羽寒莞尔，将她轻轻放下，确定布歌已经扶稳，才缓缓松手。
　　“她手腕的伤要及时医治，还是快点宣顾太医。。。”
　　“轩将军。”沐琢谙极不风度的打断轩羽寒的话，“我的夫人，我知道怎么照顾。”
　　“噢？如是甚好。”轩羽寒温婉一笑，目光在旁边的明昭若身上停留片刻，转身离去，一切举止坦荡荡。如果嫉妒能让你更加珍惜她，我不介意再表现得多一些。
　　“公主，这伤口太深，又是铁器造成，一定要万般小心，尽量别动作过大。”
　　“嗯。。顾先生。。能不能。。不要告诉父皇母后？”
　　尽管此时的顾先生已为太医院总管，但明昭若还是喜欢这样称呼他，就像小时候自己贪玩弄伤了一样，耍赖要他保密。
　　“呵呵。。好，只不过，昭儿一定要听话，不能嫌苦就不喝药。”
　　送走顾先生，布歌和沐琉诉便并排跪在床榻边，一句接一句的嘘寒问暖。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平安的回来了吗？还是我们布歌聪明，懂我意图。。”
　　难得被明昭若夸奖，布歌还有些不好意思，“还好意思说，你又丢下我。”
　　“那不是要你帮我保护琉诉么。”
　　布歌还是很不服气。。。要不是因为她，我们怎么会有事？保护这个保护那个，都不晓得保护自己。
　　明昭若伸着颤巍巍的手安抚布歌，转眼对沐琉诉说道：“琉诉，吓坏了吧。”
　　沐琉诉摇头，“有哥哥和嫂子在，琉诉不怕。。只是，茉瑶她。。还没有回来。。”
　　还没回来。。没记错的话，当时说要去烧香的也是她，莫非。。。“琉诉，茉瑶。。她跟你亲近吗？”
　　“嗯啊，她就像我的妹妹。。嫂子，你是不是也像哥哥一样，怀疑她？”
　　不知道啊。。明昭若轻揉眉心，这惊心动魄的两天，很多事情，还来不及思考，就发生了。。不是我怀疑她，是还没有余地相信她。
　　再次醒来，是破晓前最浓的黑，屋里没有点灯，只见一双聚着星光的眼睛。
　　“琢谙？”
　　“是我。。。怎么没睡多久就醒了？”
　　疏远得太久了，明昭若不习惯他这样的问候。他来这里干嘛？难道，他还是误会了。。
　　“我跟轩羽寒。。。。”
　　“只是体力不支，我知道。”沐琢谙的声音如初见他时的温柔如仙子，“对不起，没有为你做什么。”
　　没有想到，我们之间还可以这样对话，我的手腕即使断了，也值了啊。“。。。。呵呵。。你不会武功，去了。。。我反而会担心你。。”即使屋子再暗，明昭若红透的脸颊还是那么娇媚。
　　我不会武？多可笑啊。。“所以。。我要用另一种方式保护你。。好好睡吧。”
　　显然，明昭若没有听懂，也许，永远都不会懂了。明天，是最后一搏的机会，如若成功，也算我对的起你一片深情。沐琢谙为明昭若盖好被子，天亮前，让我这样静静的陪着你吧。
　　曙光中，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发了。点将出征后，谢晚卿特的摆宴，昭显皇室信心，以正民心。
　　“公主，要不别去了。”
　　“那怎么行。。不去，父皇母后定以为我出事了。”
　　布歌小心翼翼的捧着明昭若的左手，扶她赴宴，还好其它地方都没什么病痛，这双手腕，小心点便是了。
　　“二殿下，不必太担心，这马光裕和齐海跟着，大军南下不会有问题的。”宴席间，轩羽寒悄声抚慰明宥，眼角却留心着对边明昭若的一举一动，气色不错，应该休息好了，吃东西比平时安分许多，看来伤口还是很痛吧。。
　　“嗯。。。还好没有将他二人拉为门客，这大哥三弟也不知怎么想的，为什么我的人，他们都不要？这可是关乎社稷的大事。。。连累你，不能报效立功”明宥闷闷喝酒，父皇虽没责备，但对他如此冷淡，还不如降罪于他来得痛快。
　　“殿下说哪里话，我又不是急功近利之人。。我本也不想去。。”轩羽寒也举杯畅饮，“为天瞾效力，不过是为你的为人，为明家的威望。”
　　“亦或者，更是为了她。。。”明宥拍拍轩羽寒的肩，“你还要守着昭儿多久？到了成婚的年纪，却一直单身，偏偏你还一表人才。。我跟你说，齐海可只有一个，下次再来个什么张姑娘、赵姑娘的，看你怎么办。”
　　此时，各位朝中大臣，正集体敬酒，明应同，谢晚卿纷纷还礼。
　　“皇上，琢谙有话要说。”沐琢谙站起身，表情肃穆，“请皇上下诏，批准我休妻。”
　　话一出口，顿时全场哗然。
　　明应同脸色难堪，但又不能有失威仪，只好强忍。谢晚卿握住他的手，以母性特有的语调问道：“呵呵，这是为何啊？小夫妻吵架了？”
　　“嗨，这夫妻吵架么，过两天就好了，何必这样？”苏无垢也忙着打圆场，铺台阶。
　　偏偏，沐琢谙不肯就着台阶下，“她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难听点，你在说我对你不忠。。。明昭若霍的站起，双手抓住沐琢谙的衣袖，“我哪有啊。。。琢谙，别闹了。”
　　丝丝的哀求，从始到终都是这样。
　　沐琢谙，她的尊严，她的高贵，在你面前，都变成践踏的基石。可是，这比起利用她，欺骗她，简直是无量慈悲。
　　“你前晚彻夜未归，敢问夫人，去哪了？”
　　定心静气，沐琢谙绝情的甩开臂膀，重力之下，腕上的伤口撕裂开来，深深的裂到心窝。明昭若惨白的脸色如初雪，木讷的神情如哀莫。。我去哪了，你不知道吗？
　　等不到答案，本以为是沐琢谙无礼的明应同发火了，“昭儿，你给我跪下。。。你。。你说。。你到底干嘛去了？快说。”
　　酒杯摔在脸上，醇香的液体顺着脸颊流到嘴角，苦涩无味。。明昭若默然的跪着，摆宴不就是为了向天下臣民表明朝廷一统天下的决心和信念吗？如若说明真相，那大家会怎样想，异族入侵，公主被擒，哪还能民心所向？
　　“呀。。。”程月蓉见风起浪，“这可是犯了七出之首啊。。。啧啧。”
　　七出。。。怎可将这样的罪名寇给她？又不能说是跟自己在一起，那样只会适得其反。。轩羽寒皱眉垂目，不忍看她孤怜身影，此情此景，自己没有心疼她的权力。
　　“来人。。。拟旨。”明应同字字咬牙，声声切齿。
　　“慢着。”
　　明昭若凝视父母，看看吧，是你让他们颜面无存，威严扫地，让皇室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茶余饭后的谈资。目光转向沐琢谙的侧影，“父皇，母后，我有没有不守妇道，验身便知。”
　　沐琢谙惊诧回首，与明昭若目光交汇。
　　“昭儿，还是完璧之身。”
　　明昭若的话，有如浮云般飘渺，唯那眼神，真实可触。没曾料到她会走出这一步，挽回了皇家的尊严，却牺牲了自己。可就是如此，你还是不恨我吗？沐琢谙受着明昭若的目光，她的眼波，干涸了。
　　静静躺在床上，明昭若惊讶于自己的淡漠。是不是该悬梁自缢，以明心志？要不然痛哭流涕，埋怨哀号？嘴角弯出讽刺的弧度，原来自己连做这些的力气都没有了。
　　手摩擦着床沿边，昨晚，你就坐这里吧，为什么摸不到一点你的温度。那一定是虚无梦幻，太过美好，以至于我今天摔得这么惨。可是怎么办，你费尽手段赶我走，我还是心心念念赖着你。
　　“咚咚”
　　明昭若起身开门，从下到上，看清了来者。
　　“今晚开始，我睡这里。”
　　。。。。
　　两个月的时光，从瘦削的指尖匆匆淌过。
　　未央湖边的廊心小筑，一切静好。琴音渺渺，弦音缓缓，想来是抚琴人尚不熟练所致，但知音者却听出另一番情致。
　　“伤刚好些，就来抚琴了。”
　　明昭若收音回眸，暗自觉得轩羽寒这一身戎装，在花草碧波间，有种不同于战场肃穆的。。别样感觉。
　　“要出征了？”
　　“嗯。。余梁一战，我军损伤过半，太子和三殿下都兵败而归。皇上命二殿下率举国之兵讨伐，我自然。。。”轩羽寒颔首，“听说，你们。。。在一起了？”
　　“。。。”
　　话说，沐琢谙因为母后的压力，或者沐松柏的怒骂，或者。。。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同房这件事就这么传遍了。。虽知道轩羽寒只是关心，但与旁人说起自己闺中之事，即使什么都没有发生，明昭若还是羞的恨不能立即消失。
　　感受到她的局促，轩羽寒有些懊恼自己的鲁莽，“呃。。。有个好消息。齐海成婚了。。和马姑娘，昨天刚从南边传来消息。”
　　“真的？太好了。”
　　说来轩羽寒也佩服兄弟下手之快，本来以为他只是说着玩，没想到还真是够义气，解了自己之围。
　　“不对啊。。马姑娘不是和你。。。。”明昭若不敢继续往下说，转念一想，“轩大将军，不是你欺负人家，把人家吓跑了吧。”
　　哈哈哈哈，典型的明昭若式口吻，轩羽寒抿唇轻笑，成亲之后她变了多少，只是这短暂流露出的本性，都叫人怀念。
　　“没关系，赶明儿，我叫母后给你找个更好的姑娘。”
　　合着她还在安慰我？“公主殿下。。。您就这么关心轩某？”
　　饶是明昭若从不把自己和轩羽寒的关系往别处想，此话有多暧昧，湖里的鱼儿皆可证。
　　“是啊，且不说你救过我多少次，单单这天瞾国的大英雄，我身为天瞾儿女，自当关心。”
　　明昭若的认真严肃，让轩羽寒不知是苦是甜，何必如此？！
　　“时辰差不多了，轩某要出发了。。保重。”
　　眼神有些专注，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刻在眼底，轩羽寒一步步退出回廊，身后荡起琴音。
　　那日看到被铁链禁锢，依旧睡的如此安然的她，自己的心，如同复苏的猛兽，瞬间吞噬。原来一切都是自欺欺人，它，还没有答应放弃你，只是我用我的冷淡和你给的距离将它厚厚伪装。它释放了，我也坦然了，纵使一生就注定这样，我也不会把它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