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倚轩窗》栾鸢

13、拆穿

　　拆穿
　　十五的月亮，犹如皎洁的玉盘。
　　京城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这战乱年月，老百姓好不容易碰上普天同庆的大日子，个个都喜笑颜开，欢欢喜喜的为天瞾公主送上祝福。
　　朝代的兴盛衰亡，最苦的就是百姓，然，最容易满足的也是他们，无非有口饭吃而已。聖玉国迁都以后，天瞾长驱直入，没有战争侵害，没有烧城掠夺，老百姓心悦诚服的归顺，加之一些休养生息的政策，如今的京城，更加繁荣昌盛。
　　十六名大内侍卫身着红衣，抬着大红花轿绕城一周。沐琢谙骑高头白色大马行于队前，频频向路人拱手行礼。喜娘，婢女，浩浩荡荡的跟在后面，锣鼓震天，舞龙舞狮，四处洋溢着喜庆。
　　独倚高栏，望着楼下正在走过的迎亲队伍，盛大的婚礼顿时萧然。说好上山看望师父的，临走时，却忍不住改了主意。今晚的她，一定美极了，可是那美，不属于自己。
　　“要喝点酒吗？”
　　“不。。”
　　“。。还是想亲眼见证，她得到幸福。。。”
　　女子见轩羽寒没有应，便端着酒坛回身，这种滋味，是需要他独自品尝的。
　　“等一下。。。给我。”
　　此时迎亲的队伍已消失在街头拐角，奏乐声也只剩回音。
　　女子无奈，将酒盅斟满。
　　“这个不行。。”轩羽寒弓着身子，气息微喘，心底传来的剧痛使他不得不紧握栏杆，一手抢过酒坛，仰面痛饮。月光反射出他额头渗出的汗珠，晶莹透亮。
　　女子明白，那是他心里的泪。小时候练功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见他疼痛如此。。。“够了，别喝了。。”
　　“让我喝吧。。不喝醉，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抢亲，抢亲？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轩羽寒顺着栏杆滑倒，空了的酒坛滚到一边。
　　只喝了这一坛就不行了，他酒量再好，心想醉了，人也就醉了。。
　　东黎院，曾经的闺房，如今已成了洞房。花烛闪烁，映着红罗床帐，和百子挂壁图。
　　明昭若掀开盖头，今天的一切就像梦一场，太不真实了。满屋子的红光，照的人心神荡漾。
　　“昭儿。”
　　明昭若惊喜的抬头，“。。。四哥。。是你呀。”
　　“怎么？不是新郎官，失望了？”
　　这个四哥。。。“你怎么有空过来？”拉着明宸坐下，明昭若突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自己长大了，嫁人了，可是四哥还是。。。
　　“你安顿好了，四哥也该忙自己的事情了。。。”
　　“你又要走？”
　　“嗯。。这里离她太远了。。”明宸陷入沉思，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倩影，站在琼花树下，向自己招手。。“天瞾的事不用我操心，我也不愿管。。如今，知道有人保护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明昭若了解，便也不强求，“四哥你就放心吧，琢谙会照顾我的。”
　　明宸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你个傻昭儿。。
　　送走了明宸，明昭若呆呆的坐回床上，尺素姐姐，要是你还在，该有多好啊。。。
　　外面一阵喧闹，明昭若还来不及盖好盖头，沐琢谙就已经进门了。打发走前来闹洞房的人，屋里的二人都有些沉默。
　　“琢谙。。。”明昭若想解释，自己是因为太闷，才拿下头上的喜帕的。。
　　“你歇着吧。。”沐琢谙转身欲走。
　　“你不。。。不。。留下来吗？”
　　“我睡书房。。对了，那天，是。。不想让外人说闲话，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别介意。”
　　冒犯？“可是。。”
　　“好了。。明天还要早起。。我走了。”
　　可是我们是夫妻呀。。明昭若怔怔的望着已被他关在身后的房门。这样就是成亲了吗？为什么感觉你离我更远了。。。
　　翌日，承乾殿。
　　“羽寒，你怎么看。。”
　　轩羽寒接过明应同手中的奏折，快速浏览，昨晚醉的太厉害，脑子还有些晕沉沉的。“这用人之事，羽寒不懂。薄仪老先生，德高望众，为天下读书人景仰，若能请得他出山，那是再好不过了。毕竟，统治天下，不能单靠武力战争。”
　　明应同听得一席话，赞许的点头，示意他继续。
　　“只不过，听说他脾气很怪，对如今这世道也极为厌倦，恐怕。。”
　　“是有些困难，但我想，有他出面，一定会成功。”明宥胸有成竹。
　　“起禀皇上，皇后娘娘请您去御宁宫用膳。”
　　一位公公打断三人的谈话，明应同起身，“走吧，羽寒也一起来。”
　　“这。。羽寒还是不去了。”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已为人妇的她。
　　“没关系，自家人嘛。”
　　自家人。。。寥寥三个字，听得轩羽寒心中发凉。
　　御宁宫是谢晚卿的住处，在这里摆的，都是皇室家宴，轩羽寒的到来，让明宗明宏有些诧异，自从明宥有了他这个左膀右臂，势力如日中天，不仅屡建军功，还收复了不少门臣，这让身为太子的明宗极为难堪。
　　倒是明千允，十分欢迎轩羽寒的到来：
　　“干爹，抱抱。”
　　“干爹，吃果果。。这个酸酸的。。”
　　“干爹，允儿要学剑。。。刷刷刷”
　　。。。
　　御膳用到一半，明峰便呈上一份密奏，明应同看过，眉头紧锁，绕过明宗，将密奏递给明宥这边。
　　“羽寒啊，你有什么想法？”
　　轩羽寒没有回答，他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眼中，只有对面正在给自己夫君夹菜吃得明昭若，她满眼的柔光，她看着他吃饭的喜悦。。。这一切，都让他嫉妒得发狂。
　　“咳咳。”
　　明宥脚下悄悄地提点，轩羽寒这才将目光移开。
　　“这是密奏，问你的看法呢。”
　　“。。。。臣以为，应该即刻攻打金陵。”轩羽寒没有半分迟疑，匆匆一瞥，便下得结论，完全不受刚才情绪的干扰。
　　明昭若闻言，也竖起耳朵倾听，现在的她，心情格外的好，刚才夹给他的菜，他都一口口的吃完了，昨晚彻夜难眠，自己也下定了决心，只要他身边，就有机会让他接受自己。
　　“打金陵？你知不知道它还保持着聖玉国的实力？攻下它，谈何容易。”明宗急急的开口，抓主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
　　“是啊，如今，曹振瑞又与淮安的江冕结盟，金陵临江建城，这江冕又极善水战，不好打啊。”明应同的一番话，让明宗更加得意。
　　“所以，必须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斩断他们的结盟。攻打金陵是最好的选择。”
　　“我说轩羽寒，你到底明不明白。”明宏语气不善，“就算要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那也该去打淮安啊。聖玉国的势力，是我们无法敌对的。”
　　“三哥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明昭若悠悠的开口，使一桌人陷入冷场，就连明千允也乖乖的坐着，不吵也不闹。
　　“聖玉国这些年，又是巡游，又是迁都，这些都是劳民伤财的事，南方战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打仗，就不消耗国力吗？”
　　“再者，我们在北方招兵，金陵的兵源从何而来，兵力到底如何，我们并不真正了解。”轩羽寒接过明昭若的话继续说道。
　　“可是。。。正如你所说，我们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打赢这场仗。”明宗心下着急。
　　“要说当初弃京城人而逃，是为了保宗庙社稷，那现在呢？大哥，那曹狗要是真有什么本事，眼下也不会与淮安结盟了。”明昭若一语中的。
　　明宗这下没了话说，黑着脸色喝闷酒。
　　“那江勉呢？万一打金陵时，他来助阵，那我们可是腹背受敌啊。”明宥见明应同没有表态，想必是心有顾虑。
　　“。。。这个。。江勉。。听说他，除了行军打仗，平日里就是粗人一个，什么都不懂，性格简单执拗。。”轩羽寒低声理着思绪，还记得当初焰九离说起他时，脸上露出的不屑，“不如。。。”
　　“招安啊。父皇，这么个大人物，你不请来为天瞾效力，留在淮安，祸乱百姓啊。”
　　明昭若的一席话，惹得明应同朗声大笑，这个丫头。。。
　　为什么自己想要说的，她都知道。。轩羽寒惊讶的抬头，恰好迎上明昭若灿烂的眸子，这样的笑容太耀眼，晃得轩羽寒急忙避开。
　　“臣听说，他曾经是聖玉国马光裕大将军的门生，因为马将军遭人排挤，他一时不忿，便率兵出走，自立一派。或者，可以请马光裕出面帮忙，这个人，唯一的心愿就是光耀门楣，应该很好拉拢。”说到这里，轩羽寒顿了顿，只不过。。。眼角的余光瞟向明昭若。
　　马光裕，这个名字在那里听过啊，这么熟悉。。。明昭若撑着脑袋，苦思冥想，是在哪里呢。。。
　　“你们倒是很有默契么。”
　　沐琢谙在耳旁的低语打断了明昭若的思路，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可以肯定，沐琢谙生气了，他的眼神充满了尖锐犀利的讥讽。。
　　接下来的谈话，明昭若都闭口不参加，身旁的沐琢谙，散发着拒人于千里的怒火。。。
　　“布歌，你说他为什么生气啊？”
　　用膳回来，沐琢谙就钻进书房，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明昭若就坐在能看到书房的窗前，呆呆的出神。
　　“为什么？当然是吃醋喽。。”
　　吃醋。。。
　　布歌见明昭若一脸不解，继续说道：“你跟轩公子在宴席上，一唱一和，驸马当然受不了了。”
　　“可是。。。可是，那都是正常人。。。知道的。。”明昭若语塞，这么一说，好像自己真的罪大滔天。
　　“是吗？那二殿下他们，怎么一句也接不上啊。”
　　那是。。。那是。。他们没说嘛，不见得就想不到啊。。
　　“不管怎么样，我在旁边看着，也觉得你们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开什么玩笑。。。就因为这生气吗？那。。。明昭若心情明朗，那是不是代表，他还是在乎我的啊。。
　　“咦，公主，你要去哪？”布歌怪异的眼神投向明昭若，刚才还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现在怎么又是春光明媚了？！
　　“煮面！”刚才他就吃了那么几口，饿坏了怎么办。
　　书房的空气中，弥漫着面的香味，明昭若呆若木鸡地站着。
　　和面，揉面，擀面。。自己精心煮的面，七零八落的被丢弃在地上。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我煮了面给你，你刚才都没吃几口饭。”
　　“我说要吃了吗？出去。”
　　明昭若还是很有耐心的站在那里，把面放到他面前。出去，出去，出去，这是我们的家，我为什么要出去。。
　　“我不会吃的，拿走。”沐琢谙的语气有些疲惫，那却毋庸置疑的强硬。
　　“就吃一点好不好。”
　　明昭若近乎讨好般的语气让沐琢谙莫名的烦躁，为什么不离我远一点，跟他那个样子，还要来招惹我。
　　随手一摆，装着面的碗摔落在地，汤洒得到处都是，“我。。不，爱，吃，面。”
　　沐琢谙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她退缩，可她哀伤的眼睛中并没有气馁，只是暗暗的熄灭了光亮。那好吧，“以后，你煮的面，我不会吃一口，你别浪费精力了。”
　　“轩羽寒，只是二哥的朋友。。”
　　大步走开的沐琢谙，听到明昭若低低的开口。
　　你的意思是，他对你而言，只是哥哥的一个朋友？沐琢谙被从心底传出一分轻松愉悦所震惊，但嘴上依旧硬硬的，“与我无关，不必解释。。。我也不在乎。”
　　他不在乎啊。。明昭若叹气般的呼气，蹲下身去拾起碎片。他只是生气而已，才会说这些气话吧。。悠然想起那天他吃寿面的情景，是的，一定是在说气话，可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那是气话啊。。明昭若，你不能放弃，他一定会吃的，一定会接受你。。
　　擦干眼泪，手上的动作加快。
　　“嫂子。”
　　是琉诉，赶紧胡乱摸摸脸，起身笑脸相迎，“琉诉，怎么了？”
　　“嫂子，我想去御花园走走，你跟哥哥一起陪我去好不好？”
　　明昭若显然经受不住沐琉诉软磨硬泡，便和沐琢谙一起，一左一右的陪着她。沐琢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和琉诉说说笑笑，偶尔还会带上明昭若，声音语气温柔的，让人想象不到他刚才还那样绝情。
　　“真是太漂亮，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样美的地方。”沐琉诉张开双臂，回眸一笑，“好想跳舞哦。”
　　脚步轻盈，身姿曼妙，玉腕灵动，纤纤细腰。沐琉诉在花丛中尽情起舞，衣袂飘飘，裙摆摇摇，犹如蝴蝶仙子，舞尽花的妖娆。
　　“啪啪啪”几声鼓掌传来，沐琉诉惊得停步。
　　“姑娘好舞技，真是美不胜收。”随手着一枝花，“鲜花赠美人。”
　　对方暧昧的有些轻浮，让沐琉诉红透了脸颊。
　　“三哥。。”明昭若在明宏做出进一步动作前，赶上前去，将沐琉诉拉到身旁。
　　“哦，对了，你是昭儿的小姑，呵呵，我又没怎么样，昭儿你何必如此。”
　　没怎么样？三哥你是什么人，我还是知道的，“三哥，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着，拉着沐琉诉和沐琢谙回东黎院，太急忙了，都没注意到沐琉诉回头与明宏的那一眼对视。。。
　　“马将军。”
　　明应同率众人在宣武门迎接，这也算是对马光裕最大的贿赂，既给了面子，又给了他压力。
　　“草民拜见皇上。”
　　明应同上前扶着正要下跪的马光裕，“将军不必行此大礼，此番将军到来，愿助我天瞾一臂之力，是我天瞾之福。”
　　话以至此，马光裕连最后一点犹豫都消散，跟着皇上前往承乾殿。
　　“这是小女，欣妍。”
　　“哦，真是秀外慧中，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让皇上见笑了，小女曾比武招亲，但。。。还盼着皇上给指一门好亲事。”
　　“哦，这是什么问题，京城的好男儿，由她挑。哈哈哈哈。”
　　远处。。
　　“允儿，你慢点跑。”
　　明昭若觉得自己很滑稽，追着小毛孩，绕着未央湖乱跑。
　　“嘻嘻，姑姑，来追我啊。”
　　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无聊，明明很容易就能抓到他，但还得让游戏继续，这个明千允，小脑袋很是聪明，东躲西藏，让明昭若费了不少劲。
　　“在哪里啊？”又跑不见了。。
　　明昭若绕过一棵大树，看见明千允正被一位女子抱起。这么多人啊。。。
　　“小心一点，摔得疼不疼啊。”
　　明千允摇头，朝着后面，“爹爹。。。”
　　明宥上前接过，查看他有没有受伤。有些诧异，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明昭若也赶到，“允儿。。”
　　“昭儿，你怎么看着他的，快抱回去。”明应同皱眉，都成亲了，连个小孩子都照顾不好。
　　“我。。。哦。。”冤死了，“来，姑姑抱。”
　　“还有这个，刚才掉了。”马欣妍将一条手帕递给明昭若，那是明千允专用的。
　　“谢谢。”
　　四目相对瞬间，明昭若伸出去接手帕的手停在半空，看着马欣妍的眼神由惊讶到惊喜，再到不可思议，最后，是愤怒：
　　“是，是你？你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