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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人如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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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仁州城发生了一件令人振奋的怪事。
年近七十、且久不出山的沈在渊,居然颤颤巍巍地坐在了自家医馆门口,为百姓无偿医病。
众人虽奇怪着,依旧兴奋地大排长龙,没病的也来等着把脉,想取几副强身健体的药补一补。
毕竟那可是方圆百里鼎鼎大名的郎中。
他家医馆挂着一副“悬壶济世”的牌匾,乃是多年前知府大人亲题,当时一行人抬着牌匾和白银送上门,锣鼓喧天,好生热闹。从此大家都知道了,知府大人为病入膏肓的孙儿寻遍郎中,只有一个叫沈在渊的治好了他,有如华佗转世。
如今,沈在渊已经年迈,在家颐养天年,都是子孙辈在经营医馆,可谓世代名医。
“沈家怎么舍得让老爷子出来给人看病了?”
众人在医馆前窃窃私语。
“我听说啊,沈老爷子添了一个重孙,但体弱多病,他们沈家上下皆束手无策,沈家只好请老爷子出山,行善积德,希望能为那小儿添添寿。”
“他们沈家都治不好?那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本来还算有序的队伍,突然间混乱了起来。
“发生了何事?” 沈在渊问身旁的儿子。
“嗯……” 沈易支支吾吾道:“来了个有孕的女子。”
“这有何大惊小怪的?” 沈在渊疑惑道。
沈易不语。
“既然有孕,行动不便,你把她带来,我先为她号脉。”
不一会儿,沈易便将那女子带了过来,在一旁等候。
沈在渊正帮面前的病人开方子,抬头看了眼那女子。
她立在一边,刚巧挡住了日光,只见得黑压压的轮廓,不见五官。
沈在渊觉得这个身影似曾相识。
等面前的座位空了出来,女子便扶着腰坐下。
“沈郎中好。” 她的声音酥软入骨。
沈在渊定睛一瞧,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呆住了。
那女子衣着素衣,但难掩绝色容颜。
她肤光胜雪,玉颊樱唇,丝毫没有寻常孕妇的憔悴黯淡,在浑浊的众人中光彩夺目,如梦似幻。
让沈在渊震惊的,不仅仅是这不俗的美貌。在他的记忆深处,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立于朝雾之中,柔媚细腻,幽怨哀伤,竟与这眼前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沈郎中,您还好吗?” 女子莞尔一笑,分外妩媚。
这一笑,使得沈在渊回过神来。
不,不是白槿,沈在渊想。记忆中的白槿温婉恬静,不似她,虽然笑着,但双眼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令人捉摸不透。
“你……” 沈在渊顿了顿:“敢问姑娘姓名?”
“奴家名为凝雨。”
沈在渊看了看她的孕肚,已然有七八个月的模样:“凝雨姑娘,你一个人来的吗,你相公呢?”
“啊。” 凝雨嫣然一笑:“我没有相公。”
她语气淡然,神态自若,仿佛一朵自由生长在泥潭里的玫瑰,散发着腐朽的艳丽。
“父亲,您何必问这些,这么多人等着呢。” 沈易在一边小声提醒道。
沈在渊为凝雨号了脉,脉象并无异常,就为她开了几副上好的安胎药,嘱咐她按时服用。
“有沈郎中关怀,我这孩儿定能平安出世。” 凝雨的眉眼中闪现过一抹诡谲的笑意,与沈在渊道完谢,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缓缓离去。
一天下来,沈家筋疲力尽,下人呈上饭食,桌上只有狼吞虎咽之声,不闻人语。
可沈在渊并无胃口。
等其他人酒足饭饱,他缓缓问道:“今日那独行的孕妇,可是我们附近的人?”
“凝雨?” 沈易问道。沈易之妻王氏听到这个名字,立马白了他一眼。
沈在渊点点头。
沈易答道:“那女子约是半年前出现的,如今独居于城外,父亲为何打听她?”
“你怎知她住哪里?” 王氏心中不悦,开口说道:“那女人名声不好,不要与之来往。”
“名声不好?” 沈在渊眉头一皱。
“是啊,她怀了个不知哪来的野种,还花枝招展地招摇过市,敲了一家又一家的门,真是不要脸。” 王氏愤然说道。
“她为何敲人家的门?” 沈易问道。
“我怎会知晓这等龌龊事。” 王氏不满地撇了撇嘴。
”父亲为何打听她?” 沈易又问了一遍。
沈在渊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并无大事,只是觉得像一位故人。”
王氏一下子兴奋了起来:“父亲您也知道白槿?”
听到儿媳口中道出白槿的名字,沈在渊的心猛然下沉。
“白槿是何人?” 沈易问妻子。
“你没听说?这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这白槿是四五十年前仁州城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惜是个暗女昌,还有个孩子,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孩子没了,她人也疯了,失足坠河而亡。很多老人都说,那个凝雨和白槿长得是一模一样,指不定就是白槿的孩子呢。”
“那年龄也对不上啊。” 沈易说。
“还有人说,是狐狸精借了白槿的皮囊出来勾引男人呢。” 王氏又补充道。
“好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沈在渊轻声呵斥道:“只是有几分相似,市井之言怎可轻信,勿要以讹传讹,当务之急是为润儿积福德。”
儿子儿媳哑然无声。
沈在渊站了起来,想去看望重孙,却感天旋地转,一下子栽到了地上。
“父亲!” “爷爷!” 众人惊呼。
失去意识之前,沈在渊又看到了朝雾中的白槿,她低头浅笑,腼腆地对自己说道:“我终于会写你的名字了,在渊哥哥。”
沈在渊病倒后,沈易不得已向外道歉,说是家父年迈体弱,不可过度劳累。由自己代替家父上阵。
排队之人虽感失望,但也信得过沈易的医术,更舍不得自己的银两,沈家医馆依旧门庭若市。
这无偿医病,持续了近一个月,沈家为百姓花费了不少人力和财力,也算是段传诵一时的美谈。
但沈家那一岁多的重孙,身体还是孱弱。
不久后,让沈家更加心力交瘁的事情发生了。
自沈在渊晕倒,他便卧床不起,待他可以下床走动,已是两个多月后的事情。
医馆内人头攒动,好多小孩哭闹不已。沈在渊的儿子、孙子忙得不可开交,儿媳、孙媳也在药房帮忙抓药,医馆里乱成一团。
“这是怎么了?” 沈在渊询问下人。
“老爷,最近发生了不少怪事。” 下人答道:“好多小孩陆续出了毛病,来医馆看病,又诊不出什么异常,可把大家急坏了。”
“病了?” 沈在渊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有何症状?”
“都不一样。什么突然间失明,失聪,哑了,嗅不到味道了,手指脚趾使不上力了,还有小孩还没到换牙的年纪,牙齿就全部脱落了,哦,还有那城南学堂家的小孩,小小年纪居然都秃了。” 下人嗤嗤地笑着。
“不可嘲笑病患。” 沈在渊眉间紧蹙,下人立刻闭了嘴。
“出去看看。” 沈在渊说。
下人紧张起来:“您的身子骨……”
“无碍,走吧。”
下人扶着沈在渊走到厅堂,前来问诊的人瞧见沈在渊出来了,立马抱着孩子跪了一地,向他哭喊道:“沈老爷子,救救我们吧。”
“父亲,您怎么起身了?” 沈易匆忙前来。
“我已无大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事可怪,您看看。” 沈易翻开问诊簿说道:“ 这个小孩,左眼失明; 这个,则右眼失明;还有左右耳分别失聪的,轻则一根手指无力,重则一条腿无法行走。总之,这段时间城里许多小孩都好像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虽无残缺,但失去了部分功能。”
沈在渊仔细研究了问诊簿,又亲自为几个病患号了脉,却无异常。行医这些年,从未见此种症状,实在离奇。
父子俩只能先按普通眼疾、聋哑等症状医治。
看着医馆里的哭闹的孩童,沈在渊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重孙,急忙询问下人。
下人表示,小少爷能吃能喝能睡,比以前更乖巧。
沈在渊依旧不放心,疾步前去看望。
润儿正在房间由乳娘喂饭,乳娘喂一勺他吃一勺,安静又听话。
“润儿。” 沈在渊唤道。
润儿呆呆地看向他。
沈在渊走过去,又喊了一声。只见润儿目光涣散,举止延缓僵硬,跟他说什么,他也只是反复重复听到的话。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沈在渊双腿一软,几乎瘫倒,下人赶紧扶住,急忙请沈易他们过来。
不久后,仁州城里便传开了,沈家的重孙失了魂魄,只剩下空壳,仿佛一具提线的木偶。
鬼神之论渐渐流传开了,很多人都说,仁州城被诅咒了。
一时间,寺庙里香火旺盛,人们不再踏足医馆,纷纷去烧香拜佛,请求神明显灵。
“神明怎会为这种小事现身。” 一个神婆对此嗤之以鼻。
求医无果,大家又想起了神婆,于是挤到了神婆那破破烂烂的小屋里,询问神婆的看法。
神婆盘腿坐于地面,点燃一根蜡烛,对着摇曳的烛火念念叨叨。
“只不过是山妖作祟而已。” 神婆轻蔑一笑,牙齿稀少。
“山妖为何要害我们的孩子?”
“要论精气之醇粹,孩童当之无愧。” 神婆摇头晃脑,口中含糊不清:“那山妖采集众多孩童精气,月圆之夜吸食,方可修炼成人。倘若纵它成事,尔等小儿皆无痊愈之望。”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求神婆相助。
神婆眯着眼,摆出祭坛。在子时点燃了三十三根蜡烛,围成一个圈,又割了一只母鸡的脖颈,鲜血贱满祭坛。
神婆把母鸡扔进蜡烛圈内,嘴里念起咒来。
濒死的母鸡在抽搐,血腥味飘散在空中,众人捂鼻,连连后退。
突然间,“嘭”地一声巨响,祭坛桌从中间裂开,蜡烛悉数倒下,火光全灭。与此同时,那只母鸡也停止了呼吸,不再挣扎。
神婆顿时大惊失色:“这事我可管不了!”
说罢,便将众人赶走,不管众人如何哀求,神婆都闭眼不语。
无奈之下,众人只得商量着去报官,求县令大人派人去捉拿山妖。
此时,县衙正忙乱不堪,向来平静祥和的仁州城居然出了一桩命案。沈家第三代郎中——沈在渊的孙子——沈辰,醉后玷污并掐死了一名女子,慌慌张张逃跑地时候,被人撞了个正着。
那个可怜的女子,正是那半年前出现在仁州城的美人,凝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