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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鱼刺 ...

  •   *萧逸×我,第一人称
      *一些庸俗的情侣吵架
      *BGM: 初恋 - 宇多田ヒカル

      *

      鱼刺

      那是在晚餐快要结束时发生的。

      那时我正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挑着面前的鱼肉,送进嘴里。萧逸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而我大多数时间都只是低着头,望着盘子里被灯光照成透明的金色的鱼汤。我们都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因此对话变得时断时续,往往在开头之后就再没下文。
      事实上,我们正在吵架。

      不过如果我说“我们正在吵架”,恐怕萧逸会皱着眉否认此事。——性格使然,我们其实很少吵架。冲突往往在发生之前就得到化解,又或者在一方的妥协下不了了之。所以眼下的情况只能勉强称作是我单方面的宣战——至于萧逸有没有察觉到来自我微妙的敌意,我也不得而知。

      一滴油刚好溅到了我的手上。我抬头看了黑发男人一眼,他刚好也看向我,于是我冲他展了展空空如也的手心。
      萧逸随手抽了一张纸递给我。
      一段短暂的沉默过后,我忽然听见他问:“你后天有时间吗?”

      变故就是在那时突然发生的:我正缓慢地咀嚼着刚刚挑下来的那块鱼肉,想说“没有”,却又不知为何转念反问道:“要干什么?”——就在我说完下意识进行吞咽的那一刻,一道清晰而强烈的刺痛忽然闪电般划过我的喉间。一下。又一下。那是一种细长而坚硬的东西,我几乎在那个瞬间想象到了它乳白色半透明的外壳和矜持的弧形姿态。
      只是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地发生了。
      于是我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怎么了?”
      萧逸也跟着放下手,观察着我的表情,立刻反应过来,“鱼刺?”
      “嗯。”
      “卡住了?”他脸色立刻认真许多,不过看上去并不慌乱,“小心一点。”
      “……我吃口饭压一下吧。”
      “哎,”他用手中的筷子挡住我的,“先别乱吃。要是卡住了会越压越深。”
      “……”

      我被男人略显严厉的口气一瞬威慑到,还是乖乖放下手,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嗓子。刚才那种刺痛再度传来,却比最初发生时轻微许多,之后便再没有了。我又试着重复吞咽的动作,只是有种微妙的异物感。——在这段时间里,萧逸始终目不转睛地坐在对面观察着我。
      我回望向他。“感觉怎么样?”他问,“真卡住了我就带你去附近的医院。”

      我的注意力一下全部都集中在后半句。

      “应该没事。”我说,又试探着活动嗓子,依然只是异物感,虽然存在感强烈,却不至于感到疼痛。
      “估计就是划了一下,”最后我说,“应该已经咽下去了,没事的。”这纯粹只是一种盲目乐观,又或是因为我不想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和萧逸一起去医院。——毕竟我还没有忘记我们正在吵架。
      “行。”萧逸又看了我一眼,我忽然有种被人看破的感觉,“要是感觉不对就跟我说。”

      一切都好像随着这根这根鱼刺的唐突到访戛然而止。这是个温和的夜晚,我们原本应该在饱餐过后窝在沙发上欢声私语——然后事实却是萧逸在那之后都没再说过什么,晚餐结束后就端着碗径直去了厨房。
      我靠在沙发里,听到身后传来男人捣鼓瓶瓶罐罐的声音。萧逸家有一只昂贵且舒适的沙发,每到休息日下午,我经常窝在沙发里边看手机边打滚。萧逸也不赶我,就坐在沙发前面的地上,背靠着我看电视,偶尔和我分享手里的水果。——而现在我只是一个人坐在这里,来来回回划着手机。

      忽然传来一声轻响。视野角落出现了一只男人的手,将一个颜色鲜艳的杯子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循着那只手抬起头,只看到萧逸额前的黑发垂下来,背光的阴影之中是一张显得有些过分冷静的面孔,男人嘴角微抿,因此看上去有些难以接近。
      我说完“谢谢”,却一下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喝点水。”就转身去了别的房间。
      平时我偶尔会忘记,但这种时候我又总会突然想起来:至少在大部分人眼里,萧逸实在算不上一个好脾气的人。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印证:那天晚上萧逸在床上也很凶。
      他态度强硬,却不粗暴,尽管如此一开始也还是有些吓到了我。而萧逸也显然注意到了这点,透过一片稀疏的夜色,男人投向我的眼神渐渐变得温和。不过我也没有手下留情。我们在漫长的黑夜中彼此博弈着,以索吻、吐息和交换□□来替代话语——通常我们更乐于在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前便互相坦白,不讲道理无非只是已经没有道理可讲。

      我为这个发现而下意识感到有些悲哀。一瞬的怔愣让我已经在萧逸面前败下阵来。我俯下身,有些不满地去轻轻地咬他眼角那块生着小痣的地方。男人拍了一把我的头发,略带责备的口气:“轻点儿。”
      我轻轻眨了眨眼。
      或许是冰凉的触感惊动了他,萧逸抬手扳过我的脸:我从一片昏暗中看到他皱了皱眉。他没有出声发问,只是用拇指蹭了蹭我的脸颊上的泪痕,忽然支起身子来吻住了我。

      很久之后,几乎是当我已经要在朦胧倦意中坠入睡眠的时候,我下意识动了动嗓子,却感到干涸的喉间又窜过一道针刺般的疼痛。
      我睁开眼,有些后怕地想要重新确认那份异样的来源:喉咙似乎依然肿着,有异物感的位置已经比晚餐时还要下沉了些许,然而一闪而过的刺痛却没再出现了。
      但我还是从一片冰冷的慌乱辨认出了那种触感:是那根鱼刺,我知道。
      它就在这里,没有消失。
      腰上搂着我的那只小臂在这时忽然收紧。“怎么了?”头顶传来萧逸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困意,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温软。
      我向他怀里靠了靠,没有回答。萧逸于是用手轻轻拍了拍我,像在安抚从噩梦中惊醒的小孩。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那之后究竟是如何入睡的。只是当我再度醒来,第一反应便是确认嗓子的情况:除了一些肿胀和微弱的异物感,刺痛没有再出现。于是我又暂时放下心来。
      萧逸不在床上,可能已经出去了,也可能只是在房间外。我忽然不是很想在这个清晨面对他。昨晚短暂的温存并没有驱散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紧张,好像只是在等待一个擦枪走火的借口。
      而这样的借口我现在能列举出成百上千个。
      至于眼下这种局面究竟从何而起——我坐起身,在明亮的晨光照耀下嗅了嗅房间里清淡的薄荷味,终于开始重新思考这一切。

      其实我和萧逸原本就有许多不合。
      但是现在我已经很难将这些理由都一一捋清、专门列举出来了。这实在是一种浪费精力的行为:过去当我和萧逸产生一些微小的摩擦,我总会因为过于刨根究底而导致自己陷入谜团,反而是萧逸往往轻松脱身,越走越远。而这些悬而未决的谜团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我向他亮出白刃的借口,比如现在。

      萧逸从洗手间出来时,我正坐在客厅里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地梳头发。他洗了个澡,从镜子里能望见男人湿漉漉的黑发和明亮的绿眼睛。萧逸也透过镜子望了我一眼,然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我拿梳子的手上:经过一夜纠缠,我的头发正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杂乱,发尾大团缠在一起。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更用力地扯了扯梳子,被疼得倒吸了口气。

      “行了。”萧逸在这时开口制止道,坐到我身后的沙发上,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拿过我手里的梳子,“慢点梳。”
      我听话地放下手,任他为我解着团在一起的长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完全处于一种丢盔弃甲的状态,听到身后的男人又问:“昨天晚上怎么哭了?”
      萧逸的动作很轻,我几乎感觉不到发丝之间的牵扯:“因为不开心。”

      “怎么不开心?”
      “嗯——因为我现在有点讨厌你。”
      “哦?”我从镜子里看到男人弯了弯嘴角,“讨厌我哪里?”他像小学生似的有来有回地问道。

      那可太多了。我想说,但还是没有说出口:我并不是想真的伤害他。我知道自己有时会在控制不住的情况下口出恶言,因此飞快地转换了话题:“我的口红是不是放在你这里了?”
      “哪支?”
      “银色壳子那个。”
      萧逸终于解开了手中的最后一丝头发,想了想,“应该在我这儿。你等下去卧室看看。”然后他又问,“要出门?”
      我点点头。
      他于是说:“我今天都在外面,你要出门记得带好钥匙。”
      我愣了一下:“去哪儿?”
      “白天有个工作,晚上跟他们约了喝酒。”
      “……那我要给你留门吗?”
      “不用。”萧逸把梳子还给我,站起身,神色恢复成昨夜的冷清模样,“还不知道那帮家伙要折腾到几点呢。”
      “那注意安全。”我靠在桌边看他,“你要是喝晕了我也不会去接你的。”
      男人一下就笑了:“我什么时候喝晕过?”
      我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上次喝醉了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他回过身,好整以暇地低头看我。

      “……”我抬起手,边比划边向他形容道,“你烧水忘了按开关,在客厅撞到茶几,还在电话那边跟我说‘我现在就像一个醉鬼在屋里乱晃 ’。”我模仿着他当时的语气,翻了翻眼睛,重复那天我在电话中的回答,“——你不是像,你本来就是个醉鬼。”

      萧逸笑得更厉害了,却丝毫没有遭受指责后的愧疚感:“记得这么清楚啊。”
      然后他说:“那你怎么不记得,我那天还说,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告诉我?”

      “……你怎么这些事反倒什么都记得?”
      “那当然,”他说,“我通常只记最关键的部分。”
      我也跟着笑了,喉间又开始隐隐刺痛:“所以我就是比较斤斤计较咯。”

      如果是在往常,萧逸大概只会故作夸张地一挑眉:“哪有。”并就此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这是我们通常习惯的一种来往模式。
      然而他这次没有。
      男人只是看着我,不动声色地轻笑了一声:“我可没这么说。”

      这场不欢而散终究还是归于寂静,萧逸出门了。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忽然感到一种茫然的无助——并不是被萧逸的某句话惹恼、也不是出于伤心,只是觉得疲惫。

      我想起昨天晚餐期间在饭桌上的对话,那时萧逸忽然和我说:“我突然发现,你最近好像都不怎么说自己的事。”而我只是眨了眨眼:“有吗?”
      “有。”他很少抱怨,除了偶尔开玩笑,因此这些话听上去更像一种有迹可循的指控,“感觉某人好像在和我刻意保持距离。”那原本是一种坦诚的、求和的姿态,就像我们迄今为止每一次发生冲突时一样。然而某种毫无道理的冷漠却在那个瞬间占据了我的脑海——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上次为了类似的事情起争执,还是因为萧逸向我隐瞒任务失败受伤的事。谁知才过数月,我们之间的角色已经完全对调。
      “我才没有。”于是我笑着拒绝了他的求和。
      萧逸看了看我,神色依然显得很冷静——然后他移开了视线,说:“行。既然你不想说,那就别说了。”

      你为什么不问了?
      我知道这多少听上去有些不知好歹。然而我可能只是累了:我已经疲惫于总是需要靠不停地解释自己而达到的短暂和解,以及那之后在自我怀疑中迎来的漫无尽头的内耗。

      然后我收拾好东西,带上那支被落下的口红,离开了萧逸家。“我先回家了。”临行前我给他发消息。萧逸的回复直到那天下午才姗姗来迟,依然很简短:“好。”
      而那之后的整个周末,我都没有再收到来自男人的任何的联络。

      我的喉咙迟迟没有好转。
      每天早上醒来时,我还是会从干涸的嗓子里感到一种相似的肿胀感。我没再去萧逸家,原定和他一起的出行计划也顺理成章取消。周末过去,直到下班后重新坐在餐桌前,我忽然又想起了那根鱼刺。
      然后我安慰自己:没关系,今天都没有再疼过,可能只是划伤还没好。

      然而当我咽下第一片青菜之后,那种熟悉的扯痛再次劈向了我。我捏着筷子的手忽然顿在原地。
      ……它还在。
      那之后的每一口饭我都吃得如坐针毡。鱼刺还没走吗?还是只是划伤?或者一切只是我的大惊小怪?
      我忽然很想收到萧逸的消息,打开手机之后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提示栏。我想自己可能终于遭到了厌烦,然而此刻我既没有心力也没有勇气去确认这些事。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一天——我的忍耐终于濒临极限。不管是对聊天框对面长久的沉默,还是对自己身体的异样。那天下班后吃完晚饭,我下定决心,起来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去医院。
      我拉开房门,走廊上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与此同时跃入视野的却是一堵漆黑的人墙:门外有人。

      我吓得拉着门后退了一步,慌乱中抬起视线——对方显然也被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边躲开迎面而来的房门边轻轻“嘶”了一声。那声音颇为熟悉,从狭窄的门缝里出现了黑色皮质大衣的一角——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会穿这种大衣。
      我抬起头,哑口无言地和门外的男人对视了一秒:“撞到你了吗?”

      “没有。”萧逸吸了吸鼻子,笑了一声。
      然后他问:“这么晚了还出门。上哪儿去?”
      “这话应该我先说。”我松开门,侧身让他先进屋。男人跟着我进了玄关,没有再往里走,“你怎么过来了?”而且还站在门口挨冻。
      “某人几天也没个消息,感觉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

      只是几日不见,我们之间的气氛却显得比那天不欢而散时还要生疏。我感受到萧逸身上有股扑面而来的寒意——尽管已经进入二月,光启到夜里还是很冷。他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所以,你大晚上的要去哪儿?”
      我没有回答。

      “……”男人轻轻吸气,“你周末干什么去了?”
      “?”我抬头看他,“就在家里啊。”
      “那你为什么没去?”
      “去哪里?”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那场本以为取消了的约会,“啊……你去了吗?”

      萧逸有些不满地轻轻“嗯”了一声:“我在那边等了一个小时,才想起来大概是被某人放鸽子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给我发消息……”通常,出发当天我们都会事先确认行程。而我的手机那一整天都没有响过。
      “但是我也没说不去。”
      “……对不起。”

      一股微妙的难堪与悔意在萧逸的注视下逐渐涌入我的脑海——然而却不是因为后悔那天没能履行和他的约会,而是我在想,“早知道就发个消息告诉他不去了”。很多个借口随着这种恶劣的后悔一瞬间全部变得鲜明起来。我还是用有些微弱的声音说:“我以为……”

      然而萧逸的脸色在那个时候忽然变得很差。
      这下我开始真的感到后悔了。

      “……”我听到男人深深的呼吸声,“你总是在问我之前先有很多‘以为’。”他的声音很冷静,轻得好像一片落在冰原上的雪花。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我的视线一瞬间对上萧逸那双寂静的绿眼睛,从他眼中几乎找不到责备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冷峻的探询的神色。——我知道自己已经在他身上获得了足够多的耐心,就像他之于我那样。可我还能怎么办呢?什么才是正确答案?不管“有”还是“没有”都好像只能通往没有出口的迷宫。
      那么我那天究竟应该说什么?回到那一天之前的更多的、无数个的“那一天”,我应该从哪里开始改正?究竟要作出怎样的反应才能让他不再露出这种表情?

      可是我并不想回到某一天。我不想再继续无休无止地矫正自己了。
      我感到被人拆穿的恐惧,也有羞愧,甚至还有愧疚和一丝压抑的恼火。我不想变得讨厌自己。我想喜欢自己,就像喜欢萧逸一样——可是我现在真的开始有些讨厌他了。……好讨厌。好讨厌。可是又没有办法真的讨厌起来。
      我的喉咙又开始发痛了。

      对了,我要去医院。
      ……我要去医院。

      我没有回答,只是提起包穿过萧逸与墙壁之间,向门的方向走去。黑发男人一把拦住了我:“去哪儿?”
      我埋着脸摇头,转身想要挣脱他的阻拦。萧逸的手抱得更紧了,几个来回之后几乎是将我整个拽进了他怀里,我于是下意识抬手推了一把男人的胸膛——他的外套很冷,不知道刚才在门外站了多久。为什么不敲门?我的眼泪忽然落下来。你明明只要敲门我就会给你开门的。我挣脱不开,原本推他的手也蜷成了敲打的姿势,落在萧逸身上。一下,又一下。然而男人只是岿然不动地紧紧扣着我的身体,让我一步也走不了。

      我终于败下阵来,把脸埋进他的大衣:“……我要去医院。”
      “医院?”萧逸愣了一下,原本揽着我的手倏然松开。他在这个有些意外的回答中茫然伫立了数秒,然后像是终于想起什么,“那天的鱼刺吗?”
      我点点头。
      “你不是说没事?还卡着吗?”
      “我也不知道,”我的眼泪却好像停不下来,“我就是——嗓子疼,好几天了,想去看一下……”

      萧逸终于通过我破碎的描述艰难拼凑起了事情的全貌,应道:“那是得去看一下。”
      然后男人的手从背后扶上我的肩,轻轻晃了晃,“行了,别哭了啊。”像是察觉到不妥,他的语气又放轻了一些,“一根鱼刺而已,不会出事的。”
      “……”
      见自己的安慰没起什么效用,萧逸的声音带上几分无奈:“这么不想和我一起去医院啊。”
      谁在跟你说医院的事!我终于冷静下来,边吸鼻子边瞪了他一眼。男人一下笑起来,抬手擦了擦我的脸。

      良久,我忽然听到他问:
      “所以,你是已经厌烦我了吗?”
      “?”我眨了眨眼,抬头看他,“这难道不应该是我先问吗?……我还以为我已经被讨厌了。”
      萧逸蹙起眉,目光落在我脸上:“怎么这么想?”
      “因为,”我错开视线,顿了顿,“可能因为我总是把事情搞砸。就像现在。”
      “哪有。”
      他很快地否定道,“你从来没有搞砸过什么。”男人将另一只手也圈过我的肩,使原本的姿势变成一个完整的拥抱。然后我听到他轻轻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我只是不希望你不开心。”

      他以前也曾经这么说过。我隐约记得,但却已经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一天。——果然就像萧逸说的那样,他总是记得最关键的事。
      我终于还是跟着萧逸上了他停在楼下的车。时间已过九点,街上的车流变得稀疏,萧逸将车开上通往医院方向的高架。我没有主动向他搭话,只是透过后视镜看到男人微微发亮的绿眼睛——他原本正在漫不经心地确认身后的路况,我们好像在镜子中短暂地对视了一瞬。

      然后萧逸看了我一眼,像是担心我在紧张:“没事。如果它真的还在,一下就能取出来了。”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鱼刺。

      我转过头,透过高架两侧穿梭的灯影打量萧逸的面孔。他的脸很瘦,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地方,嘴唇很薄,眼尾的小痣沉浸在晃动的灯光中,一瞬间被照亮,一瞬间又看不到了。
      “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我说,“据说你这种长相的人都比较薄情。”
      “……?”萧逸递给我一个颇为无辜的眼神,“我还以为我们刚才已经和好了。”
      我笑得靠进座位里,“没关系,听说我这种长相的还通常都比较刻薄呢。”
      “有吗?”他笑了,“我怎么没感觉啊。”
      “有的。”
      我将目光投向挡风玻璃之外:高架旁的几座高楼遮挡之间,一轮月亮正若隐若现地悬挂在更远处的天际。“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很刻薄的,不过说不定你已经发现了。”

      萧逸没有说话。
      片刻后,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其实你不需要为了我掩藏任何事情。包括抱怨。”
      “你想得也太美了,”我下意识反驳道,“不是为了你,我很爱自己的。”
      “是吗?”
      “是啊。”我说,“……我只是希望自己能被喜欢。”
      “那在我这里,你已经做到了。”他淡淡地说。

      萧逸很少说这么多情话,因此我有些诧异地看了男人一眼。他没有看我,专注地打着方向盘,拐进高架之下的岔路,我们一下没入桥下的昏暗之间,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然后他笑了一声:“你看,我说了,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我还想说什么,却很难继续组织语言了,“我只是……”
      萧逸轻轻瞥了我一眼,车逐渐靠向寂静的路边。
      “到了。”他将车停稳,扭头看我,“要是再哭,待会儿医生会笑话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然后他说,“是我不好。”

      我坐在座位上,一时间没有动。萧逸率先下车走到我这一侧,为我拉开车门:“行了,下来吧。”我在一阵经过的夜风中听到他含笑的声音,“至于某人放我鸽子的事情,今晚回去再收拾你。”

      我们牵着手穿过空旷的马路,走进唯一还亮着灯的急诊部。分诊台前的医生熟练地为我们指了路——急诊大厅里还有不少人,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有些嘈杂。我们经过在大厅内等候的家属、脚步匆忙的护士、几台停在角落的担架车,穿过白色的走廊,一路向深处走去。

      我用手指勾了勾萧逸的手。“我这一路上好像感觉嗓子已经不怎么难受了。”
      “可能是心理因素。”萧逸停下脚步,“不过不管它还在不在,还是要上去看一下。”
      “嗯。”
      “我要是不陪你,你还打算就这么一个人过来是吗?”
      “一个人怎么了,”我替自己声张,“我又不怕。”
      “好,好,是我主动陪你来的。”

      我们进了电梯,亮如白昼的灯光落在我和萧逸的头发上、脸上、肩上。我忽然想象到了那副曾经在他人的描述里听到过的场景:被医生捏着舌头张开嘴,一顶明亮的灯照向里面,简直像要被人窥探到什么秘密似的。——如果那时萧逸就坐在旁边,他是不是也是会一起看到我那些被照亮的隐瞒?

      它们之中的大多数都与萧逸有关:自我怀疑、踌躇难决、顾此失彼和许多的爱。

      不过我现在对于倾诉和被窥探已经不再感到那么的恐惧了——我想,就像萧逸说的那样,今晚之后,他也总会知道那些我没有回答过的事情。而现在,不管鱼刺是否还在那里,我们总会得到一个结果。

      一阵短暂的失重感渐趋消失,传来清脆的金属声,梯门打开。电梯到了。

      终
      初稿 2022.2.10 夜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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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鱼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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