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早春三月,风中还带着寒,窗外梨树已发了一树,白粉一片,扎眼的好看。
临窗而坐有一女子,三十上下的年纪,面容生得娇好,虽然穿的布衣,抬手投足却透着几鼓贵气。对着镜子看了看发间生出的几根白发,没说什么,只是取了面前梳妆台的一盒胭脂,打开盖来,淡淡香气扑面而来,于是凑到鼻前问了问,思寻半时,终究放下手来。
“还是不要擦了吧,头发都白了。”她淡淡的说。
“先帝素来就喜欢娘娘的头发。”站在她身后,有一身穿鹅黄色的十八、九岁的丫鬟,只是回了这一句,不见有谄媚之色。
那女子便抬手轻抚掉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嘴角动了一动,扯出一丝笑来。“也是。”
丫鬟正要挽起发丝,却被女子的手给挡住。
“罢了,还是就这样去吧。这头发挽的再美上三分,先帝也不在了。”
那丫鬟愣住,随即低低的回了一声:“是”,便将发丝松开,一头如云青丝顿时如瀑滑落下来,直直垂到地上。
女子看着窗外,院落里站着三名男子,似乎感觉到女子在看他们,三名男子立刻恭敬的低下头去。
女子叹口气。
“泪儿,至此往后,可就都望着你了。”
被唤做“泪儿”的丫鬟没有回答,只是站在一旁,身子微微颤抖。
女人轻叹了一声,“泪儿,别叫我走的不放心。”
泪儿立刻跪下,声音里已含着哭音:“是,娘娘。”
“这些首饰,非宫中之物,你都带了,如果遇到窘迫之境,也好卖掉解困。”
“是……娘娘。”
“还有,告诉青云。”女人淡淡的说,一脸平静,“叫他永不入宫。”
丫鬟已是泣不成声。
“替我更衣吧,泪儿。”女人站起身来,任凭着泪儿替自己穿上一身白衣。
然后走到门前,拉开门。
小小的庭院里,那三名男子,虽然穿的是民服,可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女人提起裙摆,跨过门槛,缓慢的、径直的走向三个男人。
“成妃娘娘,得罪了。”为首的男子说到,同时与其余两人跪下。
“起来吧。”女人的声音淡淡的。
于是三人站起身来,为首的男子拿出一条白绫,绕到了女人背后,将白绫缠在她脖子上,正要手上用力之时,女人开了口。
“六皇子可安好?”那是她亲子,终究不放心。
男人顿了顿,然后开了口,“六皇子一切安好。”
“如此,我便安心了。”女人闭上眼睛。
男人便手上用力一扯,那白绫就将女人的脖子裹住,狠狠的用力,布匹的撕裂声都清晰可辨,女人一点都没有反抗,待那男人送开手,便软软的瘫了下去。
泪儿从屋子里面走出来时,只见到一无头的着白衣的女尸。她的手握着门环,手心握的快攥出血。
“泪儿姑娘,得罪了,太后的旨意是带成妃娘娘的头颅。”男人的手里有一个用布包的黑盒子,底下滴滴的渗出血。
泪儿咽了几下口水,然后走了出来。
“麻烦几位,可否将娘娘的尸身搬到后屋?”
男人看着她,然后对另两个人颔首,另两个人便搬起尸身,送到后屋,那里的一棵梅树下,已有一放在墓穴里的空棺。
泪儿眼见着自己的主子被搬进棺材,盖上棺盖,才跪下来扣了三扣。
三人要走时,泪儿叫住了他们。
“六皇子当真没事?”她直视着为首的男人。那男人却只是回视着她,不说话。
只这一瞥,泪儿便清楚了,于是她福了一福,“谢谢大哥了。”再起身,三人已不见。
于是她拿起锹,一铲一铲的将棺木掩埋上,约莫三个时辰,才做完此事。
再次跪下来,扣了三扣。
“娘娘,如今去了那边,可同先帝和六皇子相遇,也未尝不是好事。娘娘放心,托付给奴婢的事情,奴婢定会做好。”
说完,站起身来,回到屋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又将手饰盒包了起来,才关了门离屋。
走到山下时,已是亥时,街上已无人走动,只能听见巡夜打更人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还有“梆梆”的敲声。
泪儿走到一家民房前,敲了敲门,许久后门才打开,一位妇人瞧见是她,也没说什么,侧过身来让着进了屋,然后又关上门。
泪儿走到屋里,只见床上睡着一个甚是漂亮的男孩,脸蛋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妇人轻声说话,恐吵了孩子:“一直在喊娘,怎么哄也不听,刚喝了点糖水,这才哭着睡了。”
“劳您费心了。”泪儿福了一福,掏出二两碎银子,交给了妇人。“青云总烦您照顾着,总该谢谢您。”
妇人眉开眼笑的收了银子,“哪里,瞧您说的,不就是看孩子么。”
“大娘,跟您商量个事,明早我要和孩子出城去,山上下来怕误了赶路的时辰,今天就在您这借住一宿,不知通融不通融。”
“咳,都是一家人,什么通融不通融的。那你就和你们家云儿在这儿睡,我们上夏屋睡去。”妇人摆了摆手,然后退了出去。
泪儿把包袱放下,抱起了才三岁的孩子,孩子身上的淡淡奶香闻得到,安详的呼吸声听的到。泪儿看着他,就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却提着袖子抹了去。感觉到孩子睡的不太安稳,就轻轻的拍了拍孩子,嘴里哼着成妃唱给孩子的歌,孩子这才不动弹,睡的沉了。
“青云,要记得——”她依旧慢慢的拍着孩子:“永不要入宫,永远也不要,这是你娘,给你的最后一句话。”她停下手,看着熟睡中的孩子,“永远。”
第二天,拂晓时城门刚开,泪儿就抱着还在熟睡中的孩子,雇了一辆车,远远的离开了。
十年后。
石桥镇是个不大的城镇,从东城门跑到西城门,也只不过需要一日的光景,不过因为临近京城,位于南北通商必经之处,又位于江流交汇之处,因此镇子小虽小,却也繁荣兴盛的很。
“得月楼”是镇上的酒肆客栈中,最出名的一家,不仅因为那里的菜好酒纯,更因为“得月楼”的老板娘是一位出了名的精练而且漂亮的女子,炒一手好菜。
“泪姨,泪姨!”一名男童大叫着跑进堂内,丝毫不在意店内客人对自己的瞩目,扫了一眼柜台和堂内,便直奔正给客人倒茶的小二。“林子!泪姨呢?”
“云哥儿,老板娘后面做菜呢,二楼雅座来了几位贵客,点名让老板娘做菜。”小二倒了茶,连忙又去招呼客人。
这男童转了转明亮的大眼睛,贼笑了一下,直奔柜台,“贵叔,贵叔!”
刚收完餐钱笑着送走客人的掌柜的看向他,笑容又大了些。“哟,云哥儿,今儿没去抓你那蛐蛐啊?”
“贵叔,能不能给我几个铜子?”
“云哥儿要干吗?”
“给不给啊?”
“云哥儿,你这可让贵叔犯难了,我是掌柜的,不能从柜上拿钱给你呀,不然的话,老板娘会辞了我的。”贵叔笑眯眯的说。
“就两个铜子儿,就两个!”青云伸出两个指头,一脸企求的表情。
“这个……”贵叔真正犯了难。
青云正打算开口继续要,头上却挨了一下,“嘶!谁偷袭我!”他哧牙咧嘴的回头。
“又听说书了去吧,什么偷袭你。”打他的是一名女子,一看见她,青云顿时换了副笑脸,“嘿嘿,泪姨。”
“笑什么笑,你刚跟贵叔要什么呢?铜子?”泪姨沉下脸。
青云立刻梗起脖子,“没!才没!我跟贵叔说,书场里说书的那叫一个好听,今儿讲到……”“得得,想要铜子儿啊,就得做活。”泪姨从后厨端出来一菜盘,上面码着刚出锅的几盘菜。“二楼天一号房,麻利点。”
青云接过这沉甸甸的菜盘,脸色不禁苦了几分,几盘菜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还是一付重担。小二儿林子瞅见了,连忙跑过来端了两盘菜,青云的脸色才显得轻松了些。
敲了敲房门,等着里面说了声“进来吧”,林子才推开门进去,青云也跟着走了进去,端着菜盘等着林子一盘盘的上菜,顺便偷瞄了一下吃饭的客人,两男一女,那女的看起来很漂亮,衣着也很华丽,长的也漂亮,青云自己心里下了定论;另一个男人则像说书的说的故事一样,膀大腰圆,一下巴浓密的胡子,十足的壮汉子。“就像一头熊”,青云心里又下了定论;最后一个,看起来倒斯斯文文的,二十出头的模样,动作举止看起来挺像前街给人写书信的秀才,只不过比秀才长的俊多了,说老实话,青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陆公子,尝尝吧,这可是石桥镇的招牌店,老板娘的手艺没的说。”被青云认定是“熊”的男人开了口,旁边的女人也不说话,只是笑。
被称呼为“陆公子”的青年点了一下头,也不笑,却看了一眼在一盘端着菜盘的青云。
女人瞥见陆公子的脸色,也转过头来看青云,见到青云长的白净,微微一笑。
“这么小?”
“十三了,不小。”青云连忙笑着。
“这小孩有点意思。”陆公子点点头。
那女子看了看陆公子,又看了看青云,“你过来。”她柔柔的说。
于是青云就走了过去,那女子从头上摘下来一串珠钗,交给了青云。“打赏你的,拿着吧。”
青云立刻睁大了眼,自小在酒肆长大,来来往往的人见的多了,怎么可能不清楚那珠钗的价值——怎么也值一百两。他看了看珠钗,又抬头看了看那女子,看看不说话光喝酒的陆公子,又看看差点呆掉的小林,最后又看回珠钗。
他这么四处一看的样子惹的女子笑了出来,硬是把珠钗塞到他手里,“说打赏你了就打赏你了,拿着吧。”
于是青云连忙诚惶诚恐的倒了声“谢姑娘赏”,就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跑到楼下的时候青云把泪姨拉进了厨房,从袖子里拿出来珠钗,说是楼上打赏的。泪姨看着顿时皱起了眉头,问清楚了情况后就把珠钗拿了过来。“这东西不能要。”
青云顿时上来了小孩子脾气,认为打赏给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说什么不肯还回去,闹腾起来,可是被泪姨一瞪就安分了。
过了半个时辰,楼上那三位下来了,泪姨亲自迎了上去。
“三位用的可好?”她笑着。
“还好。”那女子开了口。
“那就谢多捧场了。”泪姨笑着,然后拿出那珠钗。“客官,这东西我们的确不能收。”
女人轻轻的整了整衣服,随意的说:“给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拿回来。”
泪姨顿时有些尴尬,青云则正好走过来,陆公子看到了他,笑了笑,然后说“那是赏你的,你就拿了吧。”
泪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青云,收回了珠钗。
临出门时青云和林子去送客,陆公子上轿前问了他一句:“你叫什么?”
“青云。”
“姓什么?”
“姓成。”
“成青云。”陆公子念了一句,“好名字。”然后便坐上轿子走了。
轿子走的没了影了,青云才返回来,他一脸的纳闷,“泪姨,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泪姨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客人的事情少管。”
青云点头算是应了。转念一想,又拉住她的袖子:“泪姨。我给你赚了那么多打赏钱,给我几个铜子吧?”
泪姨一听这话,“扑哧”一声笑起来,“行,给你几个铜子,省着点用。”
“哎!”拿了铜子的青云立刻跑出酒肆,一下子就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