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祸》二弄

2、二

　　‘你这个女人，太凶恶了。’
　　‘不想吃饭就直说。’
　　他夹了一块萝卜干，奋力撕咬。

　　吃完了早饭，他正想挪到床上靠会。
　　她把筷子往桌子上啪嗒一拍。
　　‘说话就说话！筷子折了多可惜！’
　　他定住步子，在板凳上坐好，才冲她咋呼。
　　她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们这种组织肯定有接头信号的吧。
　　你让你们那的人来接你，就说你快死翘翘了。’
　　‘你你你…你说话怎么这般不积德！’他气闷。
　　他先前才刚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
　　受她百般摧残不说，还兼着言语刻薄。
　　真是、真是个…凶恶的女人！
　　‘我积不积，要你操心？少废话，快点去接头！’
　　好似那窑子老鸨押着清纯雏儿，去那啥…

　　‘你出不出来？’她。
　　‘不出。’他。
　　‘快点给我出来！’她站着。
　　‘说不出就不出。’他趴着。
　　‘你到底出不出来！’她站在床边吼。
　　他捂在被子里不出声了。

　　这个奸诈小人，居然趁她一下没注意。
　　蹦上了床裹紧了被，埋在里头不出来了。
　　手脚利索得完全不若一个身虚脚伤的病患。
　　她寻了一根细棍，估量到他腰身处，狠狠戳了一记。
　　那本是薄絮被，山里夏日晚上御寒用的，哪经得起这力道。
　　他当下就闷嗷了一声，眼角逼出颗小金豆…

　　‘你…你这个女人…’他露出脑袋来，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就是这么凶恶！你还不赶紧滚得远远的！’她凶神恶煞状。
　　‘我不走！你把我戳成蜂窝也不走！’他也上了倔脾气。
　　说完把脸又一掩，竟是一副由她宰割的姿态。
　　‘好！那我就戳死你！’

　　他听着被子外她拔高了的调子，眼一闭，内心哀嚎一声。
　　又想着自己要是原先的功力都在，就可以运功护体了。
　　还会被她这小小细棍签惹得这般凄惨？
　　等了许久，那疼痛却没有落下来。
　　怕她使诈，又等了许久。
　　他都快要睡着了。

　　偷了一点缝隙瞄出去。
　　空荡荡的屋子。
　　明晃晃的日光。
　　只是不见她。

　　他起身。
　　又突然往身后看去。
　　她没有躲在那里准备偷袭他。
　　唉，真是，这女人，去哪了？

　　不会丢下屋子连他一起不要了吧？
　　他晃晃脑袋，自己只是中了毒可不是伤了脑子。
　　做甚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过，她到底死哪去了啊？

　　他在床上昏昏睡到日头都落了。
　　…有一半是腹中饥饿闹得。
　　她推门进来，正看到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也不理他，进了灶间。
　　扒拉开柴堆，推过一块小暗板。
　　现出个四方暗格，置一陶罐。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倒出铜板。
　　数了三分之二进去。
　　又依次掩回去。
　　‘原来你的钱都藏在这里啊…’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这贱笑兮兮的声音出自何人。
　　她人没动，伸了手去拿烧火棍。
　　‘哎！我不说出去！我也不会动它们！’
　　他急急表明清白，这女人，真是…
　　‘…不过，你得让我留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

　　她松开了烧火棍。
　　依然是背对他的姿势。
　　‘我养不起你。’
　　‘…我也可以帮你做事啊。’
　　‘你会做什么。’
　　…终于到他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想他堂堂天下第一杀手。
　　不过一时失察落难。
　　居然被个村俗丫头扁低至斯。
　　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他思及此，很为自己委屈了一番。

　　‘我有一把剑…’
　　‘我家有菜刀了。’
　　她平静地打断了他。
　　‘不是！我这把剑…’
　　‘外面养的那只鸡下蛋用的，不杀。’
　　‘谁要杀你的鸡啊！’他悲愤地怒吼。
　　在他剑下过去的，那都是以千两黄金做单位的。
　　‘那你要杀谁的鸡？’
　　她转过身来面对他。
　　‘…谁的鸡也不杀。’
　　他流泪，他的名剑非得和鸡牵扯在一起么？
　　‘那你的剑有什么用。我有菜刀了。’
　　她拍拍衣裙，站了起来。
　　他站在灶间门口，一脸哀怨地望着她。

　　‘好吧，那你去旁边林子里砍点柴回来吧。’
　　…这个女人，她相当有本事…他忍住掐她的冲动。
　　‘…我伤还没好，暂时使不动剑。’
　　他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她又盯着他看，直觉让他有些发毛。
　　果然她一叉腰，狮子吼。
　　‘那你还不死过去捡树枝！’

　　这一捡，他算是住下了。
　　她把放杂物的小里间收拾了出来自己睡。
　　他就睡在外面原先她睡的地方。
　　墙壁很薄，那门也只是帘子。
　　渐渐地，他和她虽然不会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却偶尔会在临睡前一起谈人生谈理想…

　　他知道了她靠给镇上的布庄做绣计过活。
　　不过她手艺一般，只能接些边角。
　　她的绣工，是跟一对夫妻学的。

　　‘我十来岁那年，昏在他们家门口。
　　他们是好人，怜惜我，给我干净衣服和馒头。
　　不过他们不是当地人，月余后就迁走了。
　　把这屋子留给了我，这屋子原本还有后间的。
　　有一回山神发怒，夜里落了好多大石。
　　幸亏我没在后房睡，整个都塌了。’
　　那天她在灯下练走针，不觉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我醒了跑出去，很快前间也开始掉瓦当了。
　　然后我就看着那屋子慢慢倒了一半。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福大命大。
　　不好好活着都对不起老天爷。’

　　‘你从前…吃了许多苦吧？’
　　他轻轻问了出来，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小心。

　　‘跟你说干什么。
　　反正都过去了，我自己也忘了。
　　现在也有肉可以吃，也有菜可以吃。就是了。’
　　她是一贯的不领情。
　　‘现在这屋子。
　　就你靠的那堵墙、那屋顶。
　　都是我一个人修的！’
　　她说起来有几分得意。

　　他看不见她的脸。
　　却想着，那眉眼。
　　一定是微微上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