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修改版）》一池碎萍

45、第四十五章

　　莫语欣还沉浸在冬的懵懂之中，春天却已经翩然而至。日长了，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天还没有竟黑。
　　出租车驶进紫云街的路口时，莫语欣让司机停了车。今天是星期五，是她和柳漠寒约定好的去“秋水云庐”登台演唱的日子。因为时间还早，她想在这条幽静的单行街上散散步，顺便再给沈毓民打个电话。
　　两天之前，沈毓民回上海去了。他是逃出去的。汽配城的招商搞得热火朝天的，各路人马不管是陌生的、半生不熟的、抑或是夹生的、甚至于熟透的，都试图通过各种关系向他要铺位，所以，只好暂避一时遥控指挥了。他原先想把自己藏在别墅里的，又怕被人发现了小金屋，去语欣那里住吧，又怕给她惹麻烦。最后，还是接受了她的建议，干脆回上海得了。
　　莫语欣静静地走在紫云街上，街道两边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地透着亮绿，晚风不经意地拂过她的脸庞，异样温柔地拂起她白色连衣裙的裙摆。她想，究竟是风在动，还是她的心在动呢？脑子里顿时就冒出一股子诗意来，她微笑着拿出手机，慢慢地踱着小碎步，把一些飘忽的句子一一记录下来：
　　紧闭的门突然被打开
　　曾经的期待
　　挣脱了一切羁绊
　　你如约而至
　　像个守时的恋人
　　放下了矜持
　　也抛开了寒冷的畏惧
　　不再拒绝拥抱
　　任你的温暖
　　轻轻吻上我的脸颊
　　……　……
　　已经很久没有写诗的莫语欣，被这些争先恐后地自脑海里冒出来的句子深深地感染着，愉悦慢慢地爬上了她的眉稍，脸上不时漾起醉人的微笑。她想了想之后，决定将这首诗命名为《春风》。
　　就在这个时候，蒲云飞驾驶着一辆银灰色帕萨特缓缓驶入了紫云街，当他看见了正在前方散步的女孩子熟悉的背影时，心不由地一阵颤悠，自动放慢了车速，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
　　谁知莫语欣快要走到“秋水云庐”的门口时，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觉得还是早，竟然转过身子，向着蒲云飞的方向重又踱了过来。她忽然想起了，今天还没有给她的老男人打过电话呢！
　　蒲云飞的思维顿时给打住了，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走回头路！当他惊觉过来，连忙踩住了刹车，帕萨特在距莫语欣最多五步路之遥猛然间停了下来。
　　此时的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了下来，昏黄的街灯在路面投下暧昧的光影。隔着一层挡风玻璃，惊魂未定的莫语欣并没有认出驾驶帕萨特的男人就是蒲云飞。她拍了拍胸口，自责道：好险啊！要不是那个司机技术过关，弄不好就撞上自己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街边退了几步。
　　蒲云飞重新发动了汽车，很快便从她的身旁驶了过去。在经过“秋水云庐”霓虹闪烁的大门时，帕萨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开了下去。蒲云飞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他害怕面对面地遇见莫语欣，打算等她上台唱歌的时候趁着昏暗找个隐蔽的角落坐下来，只要能够远远地看着她就行了。
　　好象已经习惯了，这一个多月，每逢莫语欣来酒吧唱歌的日子，他都是这样度过的。有好几次想要等在酒吧门口见见那个女孩子的，却总在最后的一刻打消了念头。看来，人的自制力就是这样练成的！是啊，相见又能怎样呢？对她的现状，他一点也不了解；而他自己，也早已成为人夫。两个人重新在一起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一旦见了面，一旦旧情复燃，肯定会有人受到伤害。蒲云飞深知缘份这种东西的奇特，在经历了一番风雨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莫语欣过去常对他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话了。是你的，总是你的；而得不到的，哪怕再强求也是枉然！
　　蒲云飞算了算时间，估计莫语欣已经上台，才踏进“秋水云庐”。因为是周末，来酒吧的客人特别多。而他今天坐的位子，恰好是沈毓民以前常坐的那个。他小心地让自己隐藏在一片昏暗之中。
　　台上的莫语欣正在演唱一首名叫《落幕的时候》的歌曲，这是一首凤飞飞的老歌，她的妈妈蓝紫在世的时候，是很喜欢听这首歌的。当她提出要唱这首歌的时候，年轻的乐队成员竟然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歌曲，过了一个礼拜才找到了乐谱。
　　莫语欣唱得很动情，尤其是唱到最后一句歌词“曲终人散时总要分手”的时候，她把那种宿命的哀伤给充分地表达了出来。
　　一曲唱完之后，空气中仍在回荡着忧伤的音符。酒吧的灯光却在此时开始变幻，原先关掉的部分被重新打开，光影闪烁之间，莫语欣习惯性地把目光飘向了她的爱人过去常坐的角落，当她走下舞台的那一刻，时光仿佛被凝固了！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差一点就要惊叫出声的嘴巴。怎么可能，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男人，竟然会是蒲云飞，她失踪了好久的初恋情人！虽然分别了三年多，时光之手已经让他的形象有了很大的改变，但一个人最基本的相貌、神态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向他走过去，因为在她醒悟过来的时候，她的一双脚正是朝着蒲云飞的方向移动的。
　　蒲云飞也完全没有料到莫语欣会看见自己，因为类似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多次。有个夜晚，当莫语欣的目光飘过来的时候，他差一点就要站起身子叫她的名字，后来才发现，那只是茫然的一瞥。但今晚的情形似乎不对，她根本就已经朝着他的座位走了过来，如果不是酒吧的空间有些拥挤的话，她肯定早就走到他的眼前了。看来，今晚的相见是逃不掉了！
　　蒲云飞的脑子“嗡嗡”地胀痛着，简直手足无措了！
　　莫语欣定了定神，走到蒲云飞的身边时，颇有点尴尬地对着怔忡的男人说了句：“可以请我坐下来喝杯酒吗？”
　　“当然可以，请坐！”蒲云飞渐渐恢复了平静，按铃叫来了服务生，打算让他送一杯“红粉佳人”过来。
　　莫语欣一听说“红粉佳人”，立刻摇了摇头，用那双纯净如水的眼眸凝望着蒲云飞，一字一句地跟他说：“我要纯粹的酒。红酒。一整瓶！”
　　酒很快就送到了。蒲云飞默默地将暗红色的液体倒入高脚杯。莫语欣闭上眼睛，举杯之间，一杯红酒已然饮尽。然后，她的一只纤巧的手执着酒杯又伸了过来，示意他再倒一杯。如此三四次之后，水眸之中已经翻涌出浪花。
　　蒲云飞牵着莫语欣的手，经过一个个小圆桌，走出了“秋水云庐”。上车之前，他吩咐服务生把莫小姐的东西拿到车上。他告诉服务生，“这位莫小姐醉了，我得把她送回家。”

　　帕萨特载着这对昔日的恋人，行驶在G市灯光闪烁的中心地带。车里的两个人静默着始终没有说话。
　　莫语欣开了一指宽的车窗，突然涌入的晚风立时拂动她的发丝，带着种莫名的缱绻，似要将她拉回曾经的岁月。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道道霓虹，禁不住感慨万千。都市的夜晚是浪漫的，和三年前相比，如今的G市，已不如先前的宁静了。眩目的灯带一圈圈地绕在行道树上，点点灯光如颗颗繁星，不停地在暗夜中明灭着。而远处的高楼建筑群，在灯光的妆点之下，竟似一尊尊庞然怪兽，在黑夜中闪着狰狞的光。
　　帕萨特熟门熟路地在莫语欣家附近的绿地边停了下来，夜深了，这里鲜有行人。蒲云飞熄了火，提议道：“下车走走吧！”
　　“嗯！”
　　两个人下了车，莫语欣身不由己地跟着蒲云飞走进了幽静的小树林。蒲云飞忽然停下脚步，不相信地回过头来，求证似地轻唤了一声“语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然拥她入怀，只不过迟疑了两秒钟之后，他的唇突然间就覆上了她的。
　　莫语欣傻傻地发着呆，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慢慢活了过来。她踮起了脚，搂着他的脖子，开始回应他。一点点地感受着他的吻由轻而重，由缥缈而热烈。眼泪渐渐落了下来，流进了两个人的嘴里。而他也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而过，莫语欣好不容易才挣脱了蒲云飞的怀抱。痴痴地凝望着曾经深爱的男子，她只问了他一句话：“这些年，你还好吗？”
　　蒲云飞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见她投来疑惑的眼神，他淡淡地说道：“我的事情明天发邮件给你。”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散着步，有时牵一下手，有时又猛然间拥吻在一起，所有的语言在这个久别重逢的温热的夜晚，未免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肢体的动作，早已透露了彼此的相思之苦。几个小时之后，莫语欣躺在床上的时候，仍然无法安定那颗跳跃的心。是沈毓民的一条短信将她拉回了现实：“宝贝，睡了吗？我有些心神不定的，如果你还醒着，就给我电话。”
　　莫语欣并没有回复沈毓民，这个时候，她像是一个在外偷了情的妻子，面对丈夫的责问，被突然泛起的罪恶感给击溃了！她不知道该跟他说点什么，或者，刚刚的一切只是梦境，而她自己，也仍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