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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绝处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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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过去了,她指控李元慎了吗?”
“没有。”
“那你失败了。”
“是的。”
“你知道自己会的下场吗?”
“凌迟而死。”
“你早料到了。”
“属下甘愿受死。”
席如伏跪在地,朝苏洺叩首。
“这是我给你的第二次机会,你还是栽在她手里。”
苏洺面向席如,道:“你让我很失望。”
席如:“属下愧对世子栽培。”
苏洺:“她在你和李元慎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李元慎。你为她去死,她会为你哭吗?”
席如垂下了眼睛。
苏洺:“睁开眼好好看着吧。”
席如被绑在木架上,剥去了上衣,晾在午门。
光天化日之下,无数围观百姓。
我跪趴在地,有人握住我下巴,逼迫我抬头看着席如。烈日炎炎,隔着无数道目光。一刀一刀割在席如身上。血线勾勒出他躯体的形状,从上到下,最后汇聚成脚下的一滩血泊。血泊倒映着他苍白的面容。我睁大眼睛看着,每一刀都像划过我的眼球。
我想尖叫。叫声堵在喉咙里,喊不出来。痛,很痛……无法言语形容的痛,痉挛的手指在泥土抓出了血。那剧痛堪从骨髓刺入脑海,捅碎了理智。仿佛身受凌迟的人是我自己。我张开嘴,浑身颤抖,在这惨烈的一幕下的崩溃。
苏洺道:“你说什么。”
我颤声道:“求你。”
苏洺:“求我什么?”
我道:“……别杀他。”
苏洺道:“你应该求你自己。”
他用席如的命来逼我。
直至今日,我终于见识到了他的手段。
苏洺道:“既然他不如李元慎重要,那你还哭什么。”
我艰难道:“你为什么这样残忍?”
苏洺道:“我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血泊越来越大,片刻后,席如垂下了头。
苏洺道:“把他泼醒。”
我痛哭失声,泪流满面:“我答应你。”
“答应什么?”
“我指控李元慎。”
“他先骗我,你再骗我。你们想玩击鼓传花吗?”
“我现在可以面圣。”
“你最好不要临时改口,否则你们会死得比现在更惨。”
到了御前,皇帝高高坐着。
我跪在恢弘的大殿内。
皇帝道:“所跪何人。”
我道:“罪妇穆然。”
皇帝:“所犯何罪?”
我道:“拦截圣旨,谋害使臣。”
皇帝:“受何人指使?”
我道:“征远大将军,李元慎。”
满堂皆寂,群臣交换眼神。
皇帝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道:“为了厥西,为了祖宗基业,为了陛下千秋万代。”
苏世子迈步上前:“禀陛下,此乃谋逆行径。铁证如山,罪不容诛。应立即降旨削去李元慎封号,收归兵权,将其九族下狱问斩。”
皇帝沉默了片刻。
群臣颇有微词。
皇帝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兵部侍郎手持笏板,跪倒:“臣以为不妥。”
皇帝道:“何处不妥?”
兵部侍郎道:“厥西方才传来捷报,我军大捷,李大将军败退敌军三十里。这是开疆拓土的赫赫战功,陛下应当降旨犒赏三军。若是此刻急于收归兵权,怕是寒了将士们的心。而且,圣旨失踪一案,由苏世子一人查办。他烧了一座山,也未曾查到圣旨的行踪。此事看起来疑点重重。他声称圣旨乃李夫人所截,却没有其他的证据,便将李夫人下狱,严刑拷打。她如今不堪折磨,指控自己的丈夫,有屈打成招的嫌疑。”
苏洺道:“圣旨被她毁了。”
兵部侍郎:“这是抄家灭族的罪,她既然做得干干净净,为何要认罪呢?”
苏洺道:“她自知罪孽深重。”
兵部侍郎:“陛下昨日才下旨,停止抄家,预备推行仁政。你却在午门动用私刑,当着千万百姓的面将一人凌迟处死,惊吓了出宫施粥的贵妃。你还逼着李夫人观看凌迟。她不过一介妇孺,哪里受得了如此惊吓。”
苏洺:“你同李元慎来往颇多,所以替他开脱。”
兵部侍郎再拜:“臣句句肺腑之言,绝无私心,望陛下明察。”
谏议大夫上前,拜倒:“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轻率。”
“不可寒了功臣的心呐。”
“臣附言。”
……
大臣们接二连三跪倒。
苏洺环视四周,有一半的人在帮李元慎说话。
皇帝沉吟了半晌,道:“此事容后再议。”
苏洺朝皇帝三跪九叩,沉声道:“陛下,此案不在今日了结,必成肘腋之患。”
皇帝:“苏爱卿言重了。”
苏洺:“李元慎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又有不臣之心。”
皇帝:“他已经上书,回京之后,归还兵权。”
苏洺抬起头:“什么?”
皇帝从龙椅上起身,拂袖道:“苏爱卿,你僭越了。”
苏洺张皇跪倒:“臣不敢。”
……
早在圣旨下发的前一日,皇帝就已经受到了李元慎的请辞书。他言明利弊,剖析局势,发自肺腑一番陈情。他愿意功成身退,将兵权交还朝廷,带着妻子辞官归隐,不要家财万贯,不要青史留名。赤胆忠心,日月可昭。一字一句剖开给这位年轻的帝王看。
皇帝或许有过迟疑,毕竟将帅自愿放权,听起来比削权听起来顺耳得多。但加盖金印的诏书被苏洺匆匆发走,又在尚未收回时意外失踪。
苏洺擅作主张,急功近利。而最为致命的是,皇帝发现,李元慎自出征后就在不停往京城写信,禀报战况,言明自己还朝的时日。但那些奏折过了苏洺的手,都没有往上递。
功高震主的不是李元慎,而是某个没有摆清楚自己位置的人。
先帝暴毙,苏洺扶持二皇子上位。遗诏是真是假,多半只有二皇子和苏洺知道。他手里握着新皇最大的秘密,却不加收敛,反而大肆参与抄家,打着皇帝的旗号排除异己。放在过去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一旦皇帝意识到他蔑视天威,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这些内情都是我之后陆陆续续知道的。
我最开始意识到问题,是在被席如带出天牢之后。我想,如果皇帝认定李元慎有罪,苏洺为何如此不择手段,非要拿到我的口供?我如果罪无可赦,也该由刑部来审。为什么苏洺一句话,席如就能堂而皇之将我带走。
桩桩件件,合在一起,反过来可以推测出一个事实。那就是皇帝在斟酌,苏洺急于拿到证据,是想说服皇帝。
但他太急于求成,露出马脚,反倒让皇帝起了疑心。中间或许还藏着许多细枝末节的内情,例如染指宫妃,买通太监之类……树倒猢狲散,君心不在,大小行径暴露在人前。口诛笔伐,无可饶恕。宁王府遭受打压。苏洺因重重罪名锒铛入狱,刑部在他身上陆续翻出二十一桩命案。其中穆府四房满门屠杀案,也被证实出自他的手笔,最为恶劣。数罪并罚,死刑难免。
皇帝顾念王府旧恩,没有牵连满门,只是削去了王府的爵位。
苏洺被斩首那日,宁王爷在家自缢。
半月后,大军班师回朝。
李元慎归来。
我仍在廊下喝酒。
一回头,见到了来人。
酒壶咕咚咕咚滚到地上。
他朝我走来,一路捡起地上稿纸,都是我醉酒所作,管家让下人都拿去烧掉。我醉得糊涂,也忘记自己写了什么。大抵是些混账话。漏网之鱼来不及付之一炬,随风卷到李元慎脚边。他一页一页翻开看,通篇大逆不道之言。
“初大国鼎立,以泰山为脊,四海为臂,明君贤臣为肱骨。中兴气象逾百年,毁于人心魑魅魍魉。文官修史,好吹捧盛世。可盛世从何来?天子坐明堂,庶民下黄泉。总有杀不完的敌寇环伺,总有灭不尽的乱臣贼子。无定河冲走千万具尸骨,功德簿上净供着尸位素餐之徒。敢问英雄,背插双刀,为谁守国土?及至泰山崩塌,骨肉烂腐,巨人生蛆,九州成炼狱。万古风起云涌,日月何曾换新天?”
李元慎握着满纸荒唐,走到我面前,沉声道:“为凉州一百十万三千六百二十四户,为大军死去的三万七千三百十一人,为继往开来之贤臣良将。为眼前人,也为来时路。”
我放声大笑。
这顿酒,喝得酣畅淋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