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巷》翾寰

1、序、几经寒暑知冷暖

　　来人唤住他问路的时候，周佑荣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小曲儿：
　　“醴江水清、绕犀山喽。
　　山间竹青、撑长蒿喽。
　　长蒿短蒿、载客来哟。
　　逢人问道、春来巷哟……”
　　——恰唱至此处。
　　只不过，曲子里的“问道”，讲的是曾经商人文人游人们的慕名而来，而时下这番“问道”，是在狼藉焦土荒凉街市的黄昏，寻一个可供歇脚的住处。
　　“这片儿没有，都烧了，都烧了。”周佑荣抬头瞧了瞧天色，估摸着也是该收工的时辰，便把佩刀扎回腰间，说：“城东口有家客店还开着，得走上一阵，老汉领你去罢。”
　　那人难得的礼数周全，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好一顿谢。周佑荣有些消受不住，连声道：“顺路，顺路。”
　　两人走过一街灰扑扑黑乎乎的破落光景，直到巷口，才在那三丈来高的牌楼上头，见着些斑斑驳驳的五彩画梁。
　　额题的“春来巷”三字，尚残存星星点点未剥落的金漆，传说还是某代一位风雅王爷的手笔，倒已不可考。映着夕照，泛了流光，仿佛还在不屈地言说曾有过的辉煌。
　　攀谈间，周佑荣得知问路人名叫陈君览，是跟在商队里做账房讨生活的。前阵子到了犀口县一带贩售农资，他寻思离醴城不远，便专程来看看坪山起义军焚街后的故迹。
　　照比今昔，陈君览不免唏嘘，说自己年少时候随父亲访友，在春来巷借住过几日，闹热繁华得是迷花了他的眼的。
　　虽沿用了旧称呼，但这条小巷历经几代扩建，曾也是商贾云集闻名远近的宽阔“金街”。周佑荣跟着叹了口气，回想起自己刚在府衙供职那会儿，最喜欢的差事就是到春来巷巡街或催收租税，不论夜市千灯还是街面上衣妆华丽的漂亮女人，都是好景儿。
　　——更不提茶铺掌柜为着讨好白送的新茶，还有忽逢下雨天避雨歇脚的那碗小馄饨。
　　“东一仗西一仗打了十多年，早就破败许多了。”周佑荣仿佛想给他寻些宽慰似的，“不过也不晓得坪山那伙人是哪处气儿不顺，非要一把火给烧干净。”
　　“可有伤着人？”陈君览问。
　　“嚯，瞧您这话说的。”周佑荣露出些轻鄙神色，“哪次各路英雄大老爷儿们兵马上显神通，咱小老百姓不遭罪的。”
　　譬如他家大丫头，便是当年那场庚庾之乱里没掉的。
　　想到采姑，周佑荣自顾自念叨了起来：“生得粗笨又找不着婆家，还在的时候，一见她在眼前晃悠，就觉得心烦。”末了，扯出一抹苦笑，和在哈喇子里往路旁唾了。
　　说着话，不多久便走拢了东门口。只见路旁草垛上大喇喇躺了几个下苦力的汉子，聚在一处歇脚的妇人们嚼着碎嘴，还算三三两两有些许人气。
　　周佑荣抬手一指，“喏，就是那家吉祥客店。”而后停顿住脚步，“老汉正好去对街买几根萝卜，就带到这儿了。”
　　陈君览照例是躬身致谢，周佑荣摆摆手，也仍是说着：“顺路，顺路，想给自家儿崽子添个汤罢了。”他赧赧笑到，黝黑面皮上褶子都挤在了一处，“刚满十三哩，就长到老汉胸口这么高咯，嘿嘿。”
　　陈君览端立在原地目送了一会儿，直到见他同菜摊老板激烈地讨价还价起来，方才转过身，走进了客店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