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城 ...
-
七月，正值盛夏，太阳像烧得正旺的火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地面上仿佛被一个巨大的蒸笼罩住了，让人透不过气来。
陈秀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把放在地上的白色洋面袋重又扛在肩上，右手腕上挎着的皮包破旧不堪，从里面露出搪瓷缸的一角。
两次搭船，五次转车，经过两天一夜的辗转，陈秀萍终于回到了淮市。
她已经两年没回来了。
虽然农场每年都会给她们这些知青一次回家探亲的机会，可因为交通不便、路途遥远，回家探亲的路十分艰难，再加上统共就八天的假，光在路上就得花上大半，所以，除了第一年，其他时候陈秀萍和大部分知青一样，都一直守在农场。
快到院门口了，陈秀萍把肩上的洋面袋从肩上放下来，用力拍了拍上面沾的灰，又把身上的蓝布衣扯了扯，这才走进了院子。
院子还跟两年前一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西院的王婶还是习惯把家里人的贴身衣物晾在最显眼的位置，东院刘叔家养的猫依旧蹲在自家窗户底下打盹儿，还是那个傲娇样儿，除了自家人，任谁来它都不屑瞅上一眼。
“哟，这不是秀萍吗？凯杰他妈！凯杰他妈！你家秀萍回来了！”
王婶拿了把小葱刚从厨房出来，打算来院里洗洗，正好瞅见陈秀萍回来，高兴地扯着嗓子就喊起来了。
凯杰是陈秀萍二弟的名字。
听到呼喊的李玉英赶紧从屋里小跑着出来了，见到院里站着的真是大女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真是秀萍！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去接你呀！”
这次回城，陈秀萍谁也没说，因为她知道，就算说了，家里人也不会同意的。
两年前，农场知青们为了返城闹的很厉害，那时候陈秀萍就想跟着他们一起回城来着。
可是家里人说，淮市的知青办现在不给解决工作问题，你回来了也没个正式工作，没有粮票没有工资，你吃什么？还不如就在农场待着，至少每个月还有三十来块钱的工资呢①。
这一待，又是两年。
如果不是因为重生了，陈秀萍这会子还在农场翻地呢。
上一世，她一直待到1982年，农场实在发不出工资了，才不得不回了城。
“这次能在家待几天呀？”李玉英接过女儿的挎包，把她迎进了屋。
“我返城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王婶也跟着进了屋，听到陈秀萍这话，可开心了，“不走了好！可算是返城了！我家佳妮前两天还跟我念叨呢，说城里的知青都回来了，怎么就陈伯伯家的秀萍姐姐还不回来呀？你看，这不就回来了嘛！”
李玉英没有接话，脸上也没了一开始的激动和兴奋，“那你这回来了，能给你安排个正式的工作不？”
“还不知道呢，得去知青办问问。”
其实不用问，陈秀萍也知道，这两年回城的知青那么多，哪来那么多的正式工作能给安排？
哪怕是上一世，她等到82年才回来，去知青办填资料的时候，发现就连不少78年回来的人都还在排着队等着领正式工作呢。
家里祖坟上没有长当官的那棵“蒿子”，也顶不了谁的班，想要正式工作，想都别想！
李玉英脸上的激动和兴奋劲儿瞬间就没了。
李玉英的表情转化太快，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可是陈秀萍已经下定决心，这一世，她只为自己而活，谁的脸色她也不在乎。
所以，她心里倒没有怎么难过，而是径自把行李拿回了以前的房间。
房间的摆设换了，以前只有一张大床，陈秀萍和两个妹妹挤在一起，现在变成了两张小床，想来是两个妹妹一人一张床了。
陈秀萍把行李放在衣柜旁边，解开洋面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军绿色斜挎布包，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所有的证件一个没少，都在里面放着呢。
见陈秀萍回了自己房间，王婶拉着李玉英小声说，“这两年回来的知青，除了顶替父母工作跟家里头有硬关系的，哪个回来了能给安排正式工作？孩子在外面吃了三年苦，不容易，工作的事不着急！”
王婶是真心疼陈秀萍。
本来去下乡的人该是陈凯杰的，陈秀萍应该顶李玉英的班去炼钢厂上班当工人，可结果呢，根本就没上到初中毕业的陈秀萍替陈凯杰下了乡，陈凯杰倒去炼钢厂当起了正式工人。
王婶还听说，陈秀萍隔个三五月的就往家里寄钱寄票。
这话，王婶是信的。
这会子家家都穷，就算是双职工家庭也都是逢年过节才舍得吃顿白面猪肉饺子，可李玉英家不出俩月就能吃上一顿，而且，陈家时不时飘出的炒鸡蛋香味，全大院的人可都是闻得着的。
陈凯杰的工资不是公用的，如果不是陈秀萍寄回来的钱和票，就凭陈建民一个人的工资，陈家哪能有这样的生活水平？
所以，看到李玉英因为陈秀萍工作的事，突然变脸，不待见陈秀萍了，王婶都替她觉得委屈。
“能不着急吗？多口人就多张嘴！一个月三四十斤口粮呢，上哪弄去？”
原来是三个人挣钱五个人花，陈秀萍这一回来，变成是两个人挣钱六个人花，李玉英越想越糟心。
“妈，我的口粮不用您操心！”李玉英的话，陈秀萍全听见了。
“我手里现在还有五十斤全国粮票呢，就算一天吃四顿也够吃一个月了，现在我就去知青办问问工作的事去，不会在家吃闲饭的！”
突然想到女儿已经三个月没往家寄钱寄票了，肯定是自己藏着了，李玉英赶紧往回找补。
“妈不是怕你吃闲饭，你就是身上没粮票，这回都回来了，家里也不可能没你口饭吃！”
“去知青办找工作这事你一人去哪行？等你爸跟你弟下了班，让他们陪你一起去，人多力量大，他们也不敢随便应付你！”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人多人少的问题，是压根就没正式工作能给你。
陈秀萍懒得跟她解释，家里人没有一个是真正心疼她的，虽然她手里确实还有一些粮票、肉票、蛋票，可也顶不了多久，她不能干等着坐吃山空。
而且，既然她已经想通了，也看清他们了，那这个家，还是趁早远离的好。
没有饿死的人，只有懒死的鬼，陈秀萍不怕苦不怕累，她干点啥养活不了自己？
再说了，上一世，她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挣钱开饭馆，这一世，她同样也能做到！
“我谁也不用陪，自己的事，我自己办！”陈秀萍说着，就把包背在身上，去院里接水洗了把脸，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
“这孩子，怎么刚回来就气冲冲的？贫下中农怎么教育你们的？真是越锻炼越不懂事了！”
从小到大，大女儿何曾忤逆过她，李玉英觉得大女儿这次回来，人变了。
王婶也发现了。
以前，陈秀萍是她妈说啥她听啥，家里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去做，现在变得有主意了，人也支棱起来了。
不过，跟李玉英不一样的是，在王婶看来，陈秀萍这变化，是好事，她以前活的太憋屈了！
对于陈秀萍来说，找份活干当然重要，但头等大事还是得先把户口这事办妥当了，不把户口落了，就算她住在淮市的家里，也属于“社会盲流”。
陈秀萍已经在农场知青办那里办好了户口迁移的手续，现在只需要淮市的知青办再给办张同意落户的证明，然后她拿着这些证明就可以去公安局落户了。
到了淮市知青办，说明来意之后，知青办的大姐还有些奇怪，“咱们淮市的知青前两年都回来的差不多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陈秀萍笑笑，“农场有点事，耽搁了。”
也幸好，陈秀萍不是赶在知青大批回城的节骨眼上回来，知青办的人还有时间和耐心，来处理和安排她的事。
陈秀萍是知道知青办的厉害的，又是来找人办事，所以对他们也是既客气又恭敬。
陈秀萍提前准备的材料很齐全，大姐很快就按规定开好了证明。
拿着证明，陈秀萍没有着急去公安局报户口，而是趁机询问起来，“大姐，今天真是麻烦您了，我还想问一下，咱这里目前能给回城知青提供的工作都有哪些呀？”
人家看这小姑娘说话挺客气，现下也不忙，就跟她多说了几句，“正式工作呢，是肯定没有的，你要是能吃苦、不怕累，也愿意干临时工，那这里倒是有几个工作机会的。”
陈秀萍立马说到，“正式的还是临时的我不在乎，吃苦受累我也不怕，只要能养活自己，我都愿意干！”
小姑娘这么爽利，倒是难得，“那行，等你落好了户口，再来这里，不过，我可提醒你呀，就是临时工也有很多人抢着要干的，你可得尽快！”
“好，我一定尽快！真是太谢谢您了，大姐您心真好！”
在工作上吃苦受累算什么，怎么着也比在家给一家子人又当保姆又受气强。
陈秀萍去公安局报了户口，一周之后，她就可以从“盲流”变成“待业青年”，然后再去知青办找工作去了。
陈秀萍回到院子的时候，下了学的三妹和四妹，已经从妈妈那里知道了她回来的消息，正等着她呢。
王婶家的佳妮也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