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摘星辰》远乡远

11、泡冷水

　　“别要我催你第二遍。”
　　解统筹斜睨了一眼，撂下毫不客气的一句，转身施然而去。
　　“我呸！”
　　袁宝咽不下气却也无计可施，朝着副导演离开的方向狠狠地啐了口，等她转回身就看见林琅已经收好折叠椅准备走了。
　　“小琅姐，要不咱们去找导演商量一下？”
　　林琅摇摇头，“既然已经确定要拍，就是导演也同意的，咱们就别自讨没趣了，反正落水的镜头大多只拍一条，忍一下也就过去了。”
　　袁宝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转念一想就停住了。以林琅在剧组的地位和戏份来说可替代性太强，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更何况等会儿是给女主搭戏，她们要是贸贸然去开口，得罪人是其一，要是回头落个“难搞不敬业”的名声，以后再想接戏恐怕就难了。
　　她懊恼地低下头，从林琅手中接过椅子。
　　林琅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要往好处想，咱们接下来几天都没排戏，明天早晨可以一睡到自然醒。”
　　A组今天的拍摄集中在摄影棚内，巨大的绿幕前是泡沫假山和仿真花木搭建的简易布景，林琅到时工作人员正往蓄水池里注水，碗口粗的水管直接连接在棚外的水龙头上，袁宝看着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好奇地探手到水管口试了试，立刻一脸龇牙咧嘴地抽回了手。
　　她担忧地念个不停：“怎么办也没准备潜水衣，待会儿一下水肯定全湿透了。”
　　秋冬季节拍落水戏大多会在戏服里穿一层潜水衣保持身体干燥，只是这场戏是空降的，林琅没有准备，而因为今天降温，早晨出门时她还特地穿了套加厚的保暖衣，现在看来实打实地成了累赘。
　　“没事的，一会儿拍完赶快换下来就好。”
　　她争分夺秒地看着剧本，剧本中女主把自己丢进水里之后凭借灵力优势将她强行压制在水中，冷眼看其挣扎不得几乎溺毙，最后关头却抬手留她一线生机，撂下一句“若是再犯，我绝不饶你”后潇洒离去。
　　总体来说又帅又飒大快人心，当然指的是女主角。
　　林琅被导演叫了过去，指着一个身材微胖的女声说：“你跟她对对戏。”
　　林琅辨认出对方正是夏梦妍的助理之一，“好的。”
　　两个人站在场中将台词笼统说了一遍，其实这场戏主要突出的是女主快意恩仇的个性，林琅不过是个工具人罢了。
　　助理离开后，导演看了林琅一眼，态度比刚才放软了些。“天气冷，咱们争取早点儿拍完。”
　　影棚里虽不像外面那样寒风呼啸，却也并不暖和，往来的工作人员大多穿着羽绒服，这样的温度泡在水里肯定不好受。
　　林琅笑了，真心实意道：“谢谢导演。”
　　“嗯。”
　　导演点点头，吩咐工作人员给她绑好威亚。工作人员呼啦一下涌了过来，将她团团围在中间，七手八脚几下就将威亚扣好。
　　林琅扯了扯腰上的绑带，点头示意没有问题。一名工作人员跟她解释着一会儿的路径，大体就是吊高后摔进水里。
　　“我们会好好控制力道，不过摔进水里那一下可能会有些难受，你稍微忍耐下。”
　　林琅比了个“OK”的手势，“我没问题的，你们正常来就可以。”
　　全场准备妥当，夏梦妍才姗姗而至，她今天出换了浅紫色的宗门弟子服制，发髻装饰也华丽了些，整个人瞧着比上一次要娇俏许多。
　　她看见林琅时，眼神凝了一下，紧接着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不急不忙地走到林琅对面站定。
　　林琅笑着对她招呼：“夏老师，您好。”
　　说起来她比夏梦妍还要大两岁，可是这行向来看得是名气而不是年纪。
　　夏梦妍倒是笑得很亲切，“今天辛苦你啦。”
　　这跟之前相比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林琅忙回道：“您客气了，都是工作。”
　　那头夏梦妍笑了笑，没说话，脱下身上的羽绒服递给助理，向着导演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导演一声“action”，两个人都迅速进入状态，林琅下巴微扬，盛气凌人的表情更衬的她眉眼艳丽。
　　“师尊他皎如九天之月，卑贱如你焉能相配！！”
　　夏梦妍面对这常日里处处刁难自己的角色，耐着性子把持着最后一丝平心静气。“师尊予你我有授业之恩，身为弟子惟怀敬仰之情恭谨侍奉，师姐，你莫要以己之心度人，妄加揣测。”
　　被人一语戳中心事，林琅双颊染红，柳眉倒竖，提剑厉喝：“你信口雌黄，目无尊长，我既身为你师姐，今日就代为惩戒！”
　　她挽了个剑花，欺身而上，尚未能近身就被夏梦妍抬手轻松挥开。威亚拉着她向后滑行吊至半空，行至水池上方时，林琅只觉肩上腰间力道陡然一松，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下跌去。
　　失重感让她整个心瞬间提了起来，紧接着林琅整个人被拍在水面上，脸颊脖颈处像是被猛地扇了一巴掌，入水的那一刹那，林琅脑中已懵成一团分不清东西南北，耳边是“嗡嗡”不已的蜂鸣声。
　　好在导演立马就喊了“卡”，身上的威压重新发力拉着她在水中直起身来，导演起身对着夏梦妍夸赞：“不错，不错，情绪拿捏到位，下一场继续保持。”
　　他向水池走了两步，尚隔着一段距离向林琅喊话：“你坚持会儿，马上拍下一场。”
　　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都被水浸透了，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凉意顺着皮肉一丝丝滋进去，不一会儿就冷到了骨子里。林琅半截泡在水里整个身子忍不住开始哆嗦起来。
　　岸上工作人员正忙着调试机器，在抓紧时间做开拍准备，没有谁有闲心向她分出注意力。
　　袁宝跑到水池边，大半个身子探在水面上。“小琅姐，你还好吗？”
　　林琅脸色冻得发白，“别担心，我没事儿。”
　　袁宝看她一身戏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在不住颤抖，哪能看不出她是在逞强。周围人来人往经过她们身边时却恍若未见，不曾有丝毫停留，一时间袁宝心里觉得委屈极了，僵在水池边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林琅看她眼眶泛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强撑着笑了下。“快要开拍了，你别在这儿了，记得帮我把要换的衣服准备好。”
　　听她这么说，袁宝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回过头不放心地看了过来。林琅冲她摆摆手，示意让她快去，袁宝这才慢吞吞地向着影棚外围走去。
　　开拍之前的预想太过乐观，本以为棚内吹不着风，即使浸在水里也不会太难受。可今天实在是太冷了，林琅觉得浸在水里的两条腿已经渐渐地没了知觉，她尝试着动了动腿却只觉木木的，大概是已经冻麻了。
　　她盯着还算清澈的水面，掌心在双臂上摩挲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向岸上张望过去，场边工作人员已经架好反光板，正在做最后的调试。
　　林琅松了口气，看来应该很快就能开拍。
　　她没有注意，有人站在场景外围看着这一幕，默默地皱紧了眉头。
　　刘伟站在宋星野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捕捉到水池中那抹瑟瑟发抖的身影时，不由地摇了摇头。“大冷的天儿拍这种戏，可真是遭罪。”
　　宋星野没回头，问：“这种戏一般不都有替身吗？”
　　“那得是有名有姓的演员才有的待遇，要不然就是后面有点儿背景能让导演不敢得罪，像这种小角色剧组哪会花钱给她配替身？”
　　宋星野没说话，目色沉沉地望着场内。水池里林琅整个人窝着肩膀抱紧双臂几乎快要缩成一团，哪怕隔着尚远自己也能清楚看见她的手指在臂上掐出深深的凹陷，明显是冷到不行的模样。
　　他突然想起高中时那个平凡单调的上午，自己坐在礼堂二楼观看楼下高一新生们举行开学典礼，校长和级部主任的讲话不负众望的冗长乏味，他在昏昏欲睡中听见主持老师说“接下来由我们的新生代表发言，有请——林琅同学。”
　　这句话将他和在场其他人的好奇心同时点燃，那个凭借近满分成绩让学校以免除三年学费并承诺额外奖学金的优等生究竟是什么样。
　　幕布后走出一道高挑身影，远远地看去长得眉清目秀，戴一副无框眼镜，长发向后整齐地扎成马尾，她从老师手中接过话筒，环视一周很快就收回目光，向着场下鞠了一躬开始一板一眼地读起演讲稿。
　　那略显拘束的动作和放不开的嗓音，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紧张，浑身上下看不见半点儿优等生的踌躇自信。
　　身侧同学凑过来，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土里土气的，也不怎么样嘛。”
　　宋星野笑了笑，没有回话。
　　那时夏蝉长鸣，微风淅淅，阳光透过二楼窄窗落在林琅脚边，她的半边身影融在光里朦朦胧胧之中温暖又明亮。
　　就是在那个清晨，她带着光带着亮落在了宋星野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