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西北偏西

13、一鸣惊人

　　“今天怎么样？”向阳问。
　　“真的，你都不敢想！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什么情况，赶紧说说！”
　　于是我把从进咖啡屋到离开发生的事情跟向阳挑挑拣拣说了一遍。听到意料之外时，向阳冒出了几声吃惊的感叹。
　　“早知道老板是她姑姑，我们踩点的时候就应该点点东西了！”向阳说。
　　“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认真且激动地看着向阳说。
　　“哪重要的是什么？”
　　“约阿霞！”我懂向阳的顾虑，但还是想帮他完成这个愿望。
　　“不可以！”向阳突然严肃地说。
　　“为什么？”我追问。
　　“你以为我不想吗？正因为我太想，所以才不敢！你知道的！”
　　“那又能怎样！为什么非要在意一件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呢？”
　　“一定会发生！我会死，也就这一俩年，最多！”
　　“每个人都会死掉，只是活的时间长短而已！难道要因为躲不过的死掉就不去做想做的事情吗？那活着还能做什么？”我激动地说，“你把你感觉所有对阿霞不利的都替她做了决定，你有问过她的想法吗？更何况放在友谊的位置能有多大伤害！难道你就不怕那万一的遗憾吗？”
　　等我说完，向阳坐在原地木纳地盯着地面，目光涣散。等我冷静下来，感觉刚才说的有点过，便说了句：“不好意思！”
　　“我懂你的意思！”向阳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说。接着语气缓缓地问：“有烟吗？”
　　我掏出烟给他点了一支，也给我点了一支。我们俩只是抽着烟，没有再说话。
　　吐出的烟雾汇聚到中间，袅袅升起向四周弥漫散开去。来不及升起的反飘过来，一股呛进了向阳的眼睛，随即眼眶湿润了起来，一股眼泪浅浅地流，刚到脸颊就止住了。他用手揉揉了眼睛说：“呛着了！”
　　“没事吧！别抽了！”以前他都是放跑烟，但这次真抽了。
　　“没事，你赶紧回家吧！不早了！”
　　这是第一次我跟向阳谈论他的病和生死的问题，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件事。
　　周一到学校，一切如常。只是向阳脸上多了一些纠结。
　　上午第三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一进门就带着他那种微笑着仿佛看透了一切学生在下面的把戏而不屑追究的神情环视一圈后说：“今天不上课，我们来品品诗歌！”我一听他说诗歌，立马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便不自觉的向她看去，正好她也转过头往我这边看，当目光交汇的那一刻，我确定不祥的预感即将走进现实。
　　同学们一听不上课，品诗歌，脸上都挂满了准备过年的喜悦，纷纷把原本准备好的课本“哐哐哐”装进了桌屉，仰起脖子往语文老师脸上看，像嗷嗷待哺的鸟望着母亲。后面几个趁混作乱用手砸着课桌发出的“碰碰碰”声在语文老师依旧犀利的目光下戛然而止。确定教室里绝对安静后，便拿着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缘“咯吱咯吱”地写上“姑苏辙”三个字。字写的很漂亮，柳体风格。
　　我一看“姑苏辙”三个字，心里就一阵害臊尴尬，但又激动，试问哪个写东西的不喜欢自己的作品被人关注呢！第一次就是这样的大场面，着实让人难以消受。虽然只是在五六十人的班级范围内。
　　我不敢看黑板，只是低着头涨红着脸，紧握着笔在一张纸上毫无目的地写写画画。
　　“怎么了？”向阳看到我的反常问。
　　“没什么！”
　　“风吹乱了沧桑，半坡上，散了一纸彷徨。远处伊人，梨花徜徉。这句写的真牛逼！”向阳边说着，边盯着黑板往本子抄写。教室里有一半的学生也在往本子上抄。教室里慢慢地散开了这样的低声：“这首词我读过，是苏轼写的。”“李白写的真好呀！”“不知道别瞎说，这明明是金庸小说里的！”很明显说这句的是胖子。
　　等最后一句“碎步花间，半壶浊酒。”写完后，语文老师走到讲台下看着黑板，很难看出他欣赏的是诗词还是他的书法，反正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黑板上满满登登写着：
　　《姑苏辙》
　　随夜妆太浓，慢思量，故落一席的香。
　　窗前月太忙，微微晃，摇曳孤独的光。
　　风吹乱了沧桑，半坡上，散落一纸彷徨。
　　远处伊人，梨花徜徉。
　　夫赶山欺海，路漫漫，饮尽几载春秋。
　　风醉天涯上，画天下，海角一船离殇。
　　流年度月封后，三尺间，沾染一叠凡尘。
　　碎步花间，半壶浊酒。
　　“写的好不好？”语文老师把头转过来问。
　　“肯定好！”向贵保持着一惯跟老师要杠上几句的风格说“否则你也不会往黑板上写！”几个学生笑了，向贵很满意。但语文老师一直对向贵很包容，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予理睬，只是一笑。
　　“向小杰，站起来，说说哪里好？”语文老师转换气氛地问。向小杰是班里的第一名，更准确地说每一门课都是第一，也是全年级的第一名。
　　向小杰带着优秀生惯有的骄傲神情缓缓起身，从容地清了清嗓子，自信地说：“这首古诗词分上下两阙，从两个方面描写了作者对所爱与所向矛盾且伤感的情怀！”
　　“嗯，说的很好！坐下！”语文老师满意地说。
　　全级第一就是全级第一，在短短时间里就能理解到这个程度，果真实力。虽然是我自己写的，但未必有他理解的深刻。
　　“你站起来！”语文老师指着她说，“课代表说说你的见解！”
　　“我.....我看不懂！”她缓缓地站起来，但从后面看似乎没有站直，头也压的很低。
　　语文老师观察到她并没想要回答的意思，就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想说就不说！”接着看了一遍同学们的反应问：“其他同学还有要谈谈感想的吗？”顿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都低着头看着桌面，生怕把自己叫起来，后面几个直接爬在了桌子上，完全让前面的同学挡住才算安全。
　　语文老师看到没有同学想发言，随即说：“那我们让作者本人来说说！”
　　这话一出，学生们个个一脸惊愕，在他们的认识里：这首词古风古韵，作者分明死掉不是八百年，至少也得有五百年，让作者本人来说，无异于起死者于地下，这显然是一个笑话。但语文老师此刻的表情却不像是开玩笑，况且与他一惯严谨的风格也不相符，所以大家才一脸惊愕，不至于捧腹大笑。
　　“向川！”语文老师语气坚定地叫我。这时大家联系上我，才真的当成了一个笑话，纷纷捧腹大笑，连向阳都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胖子更是失态地“哈哈”笑出了声。要不是在上课时间，迫于“老头”的威慑，有所克制，他都能笑地晕厥过去。没有笑的只有语文老师，她和我。
　　也难怪，我本身就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连普通都算不上，虽然不怎么学也能长期稳居班级中等偏下，但没有人在意这个。在大家眼中我就是一个天天上课睡觉，爱打打架，玩世不恭的差等生。他们的嘲笑是有因的果。这也是对文明在掩盖物质真相的注释。
　　倒是我反而很坦然，从容地说：“这是我写的最差的一首！”声音虽然不高昂，但足以在嘈杂的教室里让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楚，那一刻我认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喜欢女人更让男人欲罢不能的事情，那就是用自己的天赋去征服每一个看你不起的人，直到远远地把他们甩在身后。人就是这样的动物，当有一次刺激到兴奋点后，就会绞尽脑汁获得更为刺激的兴奋以求满足，否则再为精彩都是碌碌无为。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我没有了自卑，取而代之的是迷之自信。因为有底气，而且不服气任何人。一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怀着复杂的心情，不想承认但似乎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真是你写的？”向阳低声问。
　　“你也不相信吗？”我反问道。
　　突然教室里发出：“抄的！”“肯定是抄袭的！”大家又开始笑了，笑是默认这种推测是对的。因为大家无法接受一个在他们眼中一贯的差等生会变的如此厉害，而且是在他们很难超车的赛道。学习越好的越无法接受，更难以面对之前对这首古诗词作者的猜测和水准的肯定。
　　“好，既然你们以为这首是抄袭的，那我还有，很多，一年的四本笔记本那么多！”我说着，边看着语文老师，在获得他点头同意后，走上讲台，拿起黑板擦把那首《姑苏辙》擦的干干净净，再从讲桌右上角的粉笔盒里捡起一支完整的粉笔，用拇指从中间顶断，一段握在手里，一段夹在指尖，便一口气在黑板左中右的位置从上至下写上：
　　《国王与囚徒》
　　很多时候，一瞬间做了决定
　　却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承受由此而来的结果
　　一刻拥有国王的骄傲
　　然后用有生之年消磨囚徒的名义
　　如果，这是生而为人就以注定
　　那么在吃不动粮食之前
　　看得开

　　《一朵花开的时间》
　　一朵花开的时间，蜗牛托着壳在旅行，突然转头回走
　　好像听到了什么召唤
　　邻居的蝴蝶在枝头扎定了马步一动不动
　　盯着自己的翅膀发着呆
　　一朵花开的时间，树的叶子避不开诅咒
　　无奈地听着风中深处传来的钟声
　　每多一声便收敛一份阳光中波动的娇艳
　　直到褪尽最后一抹生机
　　一朵花开的时间，空中留步的云彩微微抖了一下身子
　　或是天使路过慢慢让了一次的路
　　月亮换了太阳的班，烟花在尽情表演
　　却熬不过星星眨眼的瞬间
　　一朵花开的时间，地上的沙子在空气不留神的霎那
　　偷偷爬在它的背上，去寻找自己的下一个家
　　沿途给每一个思念中的人一个流泪的借口——
　　窥视每一个人的世界
　　一朵花开的时间，有没有一粒沙子沾过我们共同的眼泪

　　《小时候，长大后》
　　小时候，吵架了，还没吵完就忘了
　　长大了，不吵了，都变成心里的算计了
　　小时候，打架了，打完之后又在一起了
　　长大了，不打了，谁死谁活不再过问了
　　小时候，错便是错，表情承认是错了
　　长大了，学问了，错，也能找出很多理由了
　　小时候，一个碗里的馒头掉在地上沾上土了
　　另一个马上把自己碗里的馒头也扔到土里沾上更多的土———看我的土比你的还多。然后比赛，看谁吃的快
　　长大了，看见别人比自己好，心里就变坏了
　　是长大变坏了，还是坏人长大了
　　小时候，长大后
　　《国王与囚徒》《一朵花开的时间》《小时候，长大后》三首风格不同的现代诗。毕竟是自己就是作者，写写记记，不到十分钟就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心想，你们不是说我是抄袭的吗？那好，我就在黑板上一首一首地写，直到你们低下高贵的头颅。
　　手里的两截粉笔只剩手指肚小的一点了，便攥在手里没有往桌上的粉笔盒里放。随即转身用征求可否的眼神看着语文老师，他看着满满当当的一黑板，徐徐出了一口气说：“下去！”
　　这三首诗歌，连她都没有读过。算是首次面世。
　　我从过道返回座位的时候，感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跟以前截然不同的世界。所有人看我的眼神中都透露着不可思议。
　　“咱们的同学都是有才华的，只是方面不一样。你让一条鱼去爬树那它当然就是一个废物。但你把它放到水里它就有可能成为一条龙。这节课我用一个反面典型做了次正面教育，就是想让大家知道，人一辈子要找到自己适合，且擅长的事情，并为之奋斗。这才是价值所在。”语文老师缓缓地说着，但感觉每一个字都量抵千斤，令人深思。
　　整个课堂沉浸在关于成长与人生的哲思中，除了向小杰。向小杰是全级第一名，从小到大都是在老师和家长的表扬中长大的，心高气傲是自然的。但我跟他不在一个赛道，我是属于成绩越差，优势越明显。我们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我也不够资格。只是他什么都想当第一名，什么都想赢，所以徒增了苦恼。向贵则一脸骂骂咧咧，似乎在说，谁能想到这孙子从这个杈上冒出芽呢！不止向贵，不少人都是这个想法吧！
　　在语文老师的推荐下，在省级期刊发表了几篇诗歌之后，我的优势就更明显了，也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活着的另一种价值。以前认为我一无是处的老师们，都开始跟我和颜悦色，变的极有耐心地语重心长说：“不能偏科呀，要全面发展。”以前总认为我出丑丢人而不自知的同学们，都笃定地开始认为我将来会成为一名作家。一切都在那一节课之后变了。
　　但除了她，我不在任何人们面前聊诗歌，连作家诗人这样的词汇都鲜有，全当没有这回事。同时，我个人行为所产生的影响也随之变大，有时候足以毁掉一切，像天秤的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