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干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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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第一天，清晨天气便格外闷热，没多久响起了雷声，雨迟迟不来，伴随一阵清脆的铃声，语文项开始了。
胡遇手心无端端出了不少汗，这天气让他不舒服，整个人提不起劲，连带着心都突突直跳，他满脑子想东想西，林言怎么样，紧张吗？情绪还稳定吗？能正常发挥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甩甩头，闭上眼深呼吸，渐渐回神投入到试卷中去。试卷和模拟卷相比很简单。现代文阅读是感情类散文，谢天谢地不是那种没头没尾让人一头雾水的国外小说。文言文反正看不懂，随便蒙了蒙，把空的地方填满后，准备编最叫人头疼的小作文。
胡遇一扫作文题，当场石化在原地。
两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铃声再次响起时，有的考生还在低头奋笔疾书，作文差了一个小尾巴，被迫放下笔，嘴里念念有词。有的一早完成了试卷，松了一大口气，身子向后一靠，忐忑又兴奋地等待监考老师收试卷。某个考场最角落的位置，林言安安静静的，试卷被收走时，她低头瞧了一眼，睫毛顺着这个突然的动作重重垂下来，给眼底附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这只是一张纸，轻飘飘地被收上去，却承载了她沉甸甸的命运。林言不禁想，这公平吗？凭一纸分数决定人生走向？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疑问，去向这世界索要公平，这很荒唐。
每次考试结束后，女厕所总是很热闹。几个女生在叽叽喳喳讨论刚结束的语文，说到一半，又有一个女生跳出来说：“嘘！别说了，考一门丢一门，别影响下面的考试。”
等人都走完了，林言才走到洗手台前，用力洗了把脸，心中喃喃：“说得对。”她整了整衣服，又搓了把脸才走出去，走至楼道口嘴角微微扬起。
胡遇在等她。
林言看到汗水从胡遇的发心流到额头，又从额头垂直落下，一直滑到鼻梁上。她莫名产生了幻听，感受到那滴汗掉落在地上，滴答一声，又溅了起来，再一次落下，才隐没。胡遇什么话也没说，就站着等她，不知道是等她开口说话，还是等她走过去。在这个瞬间，林言觉得自己要爱死胡遇了。她刚平静下来的心突然狂跳，好像回到了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只不过那时候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这会儿是……心海掠飓风。
胡遇只消站在那里，便是她荒唐人生里最大的公平。不对，岂止是公平，简直是老天对她的偏爱与赐福。
如果说要我选出代表青春那个画面
浮现了那滴眼泪那片蓝天那年毕业
那一张边哭边笑还要拥抱是你的脸
想起来可爱可怜可歌可泣可是多怀念
……
二班的散伙饭定在了张易枫亲自挑选的一家酒店，据说他成人礼在这办过酒席，对这里的环境、菜品和服务统统献上过五星好评。他们被安排在了星空厅，拆成了五桌。场地被布置成了以蓝紫色调为主的梦幻星空，大厅正中间有一个弧形的舞台，此刻BGM是五月天的《干杯》，格外应景，林言听着听着就出了神。
高考最后半天是个不湿不燥的艳阳天，晴朗如人心。自选模块考试一结束，所有楼栋仿佛在震动，脚步声由哒哒变成隆隆，巨大的欢呼压都压不住，汇在一起形成了一波波浪潮，波涛汹涌，险些把稳稳伫立在二高正门的碑掀翻。林言和胡遇慢悠悠地走回教室拿东西，眼前忽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纸花，这是不成文的毕业习俗—撕书撕考卷。
年级主任曾一而再再二三强调：“不要有这种恶习，要好好爱惜自己的书本，这些都是你们的革命印记！”同学们应和得非常乖。
“不会的老师。”
“我们一定乖乖把书抱回家存起来留作纪念！”
这帮小崽子转眼沦为失信的流氓，照撕不误，爽了再说。伴随着纸落到地上的，还有一句句毕业快乐！去他妈的高考！老子解脱了！我要去旅游！我要在家睡上三天三夜！再也没人管得了我了！
胡遇问：“要不要加入他们？”
林言摇摇头，头摇了一半停住，反问：“你想吗？”
胡遇老神在在：“不想，我的书都和新的一样，挂到咸鱼上去卖，小赚一笔不好吗？”
林言举起大拇指，眯了眯眼，若有所思：“你说得对，那我们要不要把地上的捡起来，论斤卖给收废品的？”
“有道理啊……发家致富之道这不就有了，你先捡，我去找东西装。”
“怎么让打发你跑腿呢……还是你来捡，我回去拿袋子。”
两人隔着“雪花”对望，同时被对方打败，傻乐起来。
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
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岁月
也许会有一天，世界真的有终点
也要和你举起回忆酿的甜
和你再干一杯
……
“同学们，拿起酒杯，我们一起来为青春干一杯！”罗晓鸥今天穿了一件很正式的裙子，还是喜庆的红色，像婚礼上的家长。她带着全班同学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同时示意工作人员调低BGM音量，开口第一句话便引爆了不少女孩子的泪点，“我们二班是个非常好的班级。”
一句极简的话叫在座所有人都动容，罗晓鸥还没开始说正文，自己也有些哽咽。
“我本来呢，如意算盘打得挺好，跟校长说好啦，让他给我个听话的班，带完就舒舒服服退休养老。他答应得挺爽快，但开学前几天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晓鸥晓鸥，紧急救援！我心说这老头一大把年纪怎么还大惊小怪呢……等我到了办公室，拿到名单一看，完了完了，一堆刺头！”话说到这，底下的同学们都笑了，“不过我这个人心态特别好，当场就和校长说，这帮学生的成绩我肯定带不了，最多最多，我领着他们平平安安、和和善善地毕业，你看行吧？这个场景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转眼，你们真的毕业了，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孩子们长得快，我老得更快。”
底下立马响起一阵反驳。
“鸥姐永远18！”
“鸥姐我们爱你！”
灯光和气氛渲染得太好，罗晓鸥眼眶泛红，她用食指擦着眼角，继续说：“我年轻的时候很拼，对班上的孩子特别凶，每天盯着他们做这个做那个，进步了小奖，退步了大罚，孩子们怕我怕得要死。可能校长觉得我余威仍在，所以把你们交到了我手里。我第一次给大家开班会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闹腾的呀，尤其是坐在后排的几个高个子男生，别笑，说得就是你们！”
罗晓鸥点了几个人，“我当时心想，要是早几年你们落到我手里，我非得把你们治得服服帖帖不可！可惜啊，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后来呢，慢慢地，我发现你们皮是皮了点，还是蛮可爱的。我知道咱们任劳任怨的劳动委员谢之光，给班上很多同学带了整整一学期的早饭，还时不时会在我办公桌上放两个包子；咱们的学习委员孙俪，个子不高嗓门贼大，带着大家晨读，常常把嗓子喊哑；还有我们的体委，陈晨，听到别的班同学说我们坏话，二话不说带了一堆人冲过去干架，那气势大家还记得不？”
罗晓鸥不愧是优秀的语文教师，往事形容起来绘声绘色，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这时她话锋一转：“当然了，我也知道班上有很多藐视纪律的不法分子，比如说……有人刚入学的时候三天两头翘课；有人不好好上晚自习，偷跑去小树林里谈恋爱；有人在课上看小黄片被当场抓包；有的热衷打架，从校内打到校外……”
无数道视线射向胡遇，林言也悠悠转头，除了谈恋爱那条，怎么条条都像在说胡遇呢？不法分子气定神闲，不仅不慌不燥，反而递给罗晓鸥一个迷人的微笑，效果甚佳，鸥姐果然也笑了。
“好了，我就不说那么多了，总之呢，不管怎么样，相识即缘分，能陪大家都完高中三年也是我的荣幸，谢谢你们。祝在座的各位未来乘风破浪，直挂云帆！”说完，罗晓鸥弯下身，给同学们行了一个90度的大礼，被行礼者惶恐，纷纷站起来，回了个更大的礼。
“我说完了，现在，请我们本次高考年级第一的同学……”罗晓鸥的视线转了一圈，在掠过林言时一顿，随即看向同桌的黄菁菁，“欢迎班长菁菁上台发言！”
黄菁菁今天特地穿了一件白色长裙，将束了三年的马尾放了下来，稍微打扮了下，就比平时漂亮不少。她在掌声中走上台，接过罗晓鸥手中的麦克风，露出了一个无比青春靓丽的笑容。
“我是二高三年二班的班长黄菁菁……”
林言认真听着，手忽然被握住了，她扭头笑了笑，回握过去，以示没事。
今年的语文试卷连胡遇都觉得不难，别说林言了，她一路答题，一点犹豫和纠结都没有，速度快得像是在背答案，甚至还有心思担心这么简单拉不开分。然而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近一小时二十分钟的时候，她看到了作文题目—童年。
前段时间国外有一则重大新闻。
某位知名作家杀害了亲生父亲并残忍分尸，被判刑时，他笑着说：在我的童年里，父亲总是对母亲拳打脚踢，母亲无可奈何，丢下我跟另一个男人离开了。在那之后，我便生活在父亲的暴力下，左腿和右眼患有终身残疾。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杀了一个恶魔。”
有人说，成为作家的最好条件，是有一个不幸的童年。童年有五颜六色的气泡和竹蜻蜓，也有冰冷的武力和求救的呐喊。结合你的理解，围绕家庭与孩子，童年的爱与暴力，权利与义务，结合自身经历，谈一谈童年对人生的重要性。
其实这个命题能写的东西太多，林言大可闭上眼睛例举一堆论证材料，洋洋洒洒写一篇高分作文，但她盯着“父亲”二字失了神。她不想给自己虚构一个幸福的童年，但也没有准备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剖析自己的过去。林言怔怔地坐着，迟迟下不了笔，她听见秒针滴答滴答地走，思绪凝固，有一瞬间想抱头嚎啕大哭。
这篇作文，她写不好。
无法幻想出一个除了林之行以外的父亲形象，她不知道正常的父女感情，仅有的一点温馨回忆早已淹没在拳打脚踢中。她也不想编了，那些空洞的虚假的文字，写了只是浪费感情。聪明了十几年的小姑娘，今天却笨得可以，不懂什么叫审时度势，不懂什么叫大局为重。她咬了咬牙，放下了笔，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考试结束前十五分钟，铃声又响了，林言这会儿淡定异常，对着空白的方格思前想后，最后一分钟，她提笔写了一行字。写完还吹了一口气，好让墨水干得彻底。
林言的指尖在那句话上轻轻掠过，像一个信徒，虔诚地对待她的箴言。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干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