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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葡萄味棒棒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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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后,林言没再去学校,她坚持要住在爷爷奶奶家,胡遇便陪着她。胡跃天觉得家里太没人气,一大早就让蒋厉楠打电话来,说要一起吃晚饭。孙珂女士笑嘻嘻地说:“托言言的福,三代同堂嘞!”
胡遇今天要去一趟学校,出门前惯例和孙珂打上一声招呼,收获了来自亲奶奶的一个朝天大白眼:“每天都说烦不烦啊!放一万个心,快滚啦,啊~”
把孙子赶出家后,孙珂就拉上林言,踩着小碎步去菜场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肉摊前,孙珂问道:“诶!你家老李呢。”
一位胖乎乎的中年妇女手持菜刀,身系围裙,嗓门可大了:“前两天喊疼,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肺上有点阴影,现在躺司令呢!”
“哎哟,这可不得了,没事吧?”孙珂问。
“没事!检查得早,老家伙整天吸烟,以前怎么说他都不听,现在好了,怕死,戒了!嘴馋了和孙子抢糖吃。”
“对对对!我们劝了都没用,我家老头也是这样,说不听的,非得出点事才行。”
“可不是嘛……”
聊了十来分钟,孙珂才想起正事:“先不跟你说了,得买菜去咯。”
手往旁边一伸,却摸了个空。老太太原地365度绕了个圈,瞬间心灰意冷,我这么大一个孙女呢!她在菜场绕了一圈,没放过任何一个摊主,又慌又忙地询问,当场急出了眼泪,这时门口的保安大爷跑来说:“你家小姑娘跑外面去了。”
胡遇还在校长办公室谈话,突然魂不附体地冲了出去,赶到的时候,孙珂正弯着老腰眯着眼在警卫室里看监控。视频里,林言在菜场门口东张西望,脚步踟蹰,绕了好几个来回,最后拦住一个路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便朝东走去了。
东边的路没有监控。
胡遇骂了一声“操”,一拳砸在警卫室地门上,“砰”的一声令人心惊。
“我去找人,你在门口等着,把林言的照片发给附近值班的警察,让他们帮忙一起找。”胡遇说着传了张照片给孙珂,“和他们说明一下情况,报爷爷的名字,让他们能出多少出多少人。”
值班大爷懵了:“这姑娘看着成年了啊,你们……”
天还是亮的,却下起了雨,绵绵细细,把胡遇的心浇了个透。
时间过得真快,他和林言认识一年多了,这一年和过去的每一年都不一样,他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有人陪他一起上学放学,那条路都快走烂了,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生动有趣起来。林言不允许他抄作业,一个单词一句话一道题,一点一点给他扣,答错了就拿尺抽他的掌心。林言听他说话,总是双眼放光,眼角上翘得用力。他有事回家晚,林言给他留灯,在房门上贴上便利贴:牛奶在锅里,记得喝……
回想起来,林言对他向来有求必应,哪怕起初不应,只要他撅个嘴,林言便一副“你要我干啥都行”的无奈样。林言无所不能。能挑干净所有的鱼刺,能烧出世界上最好吃的土豆牛腩,能洗掉他无论无何搓不掉的衣服上的污渍,能抚平他的暴怒,能亲掉他的眼泪。林言也无所不在,胡遇时刻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有时候两人各自在房间里,就隔了两扇门和一道走廊,胡遇却坚持要打电话。听一听低柔的,带着点糯糯的声音。
现在他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冰冷的自动回复。林言的手机关机了,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能发生的事太多了。
林言现在看着开朗乐观不少,但胡遇知道她的情绪还是很不稳定。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小女生哭着喊爸爸,她都会不自觉地颤抖。许以宁来家里陪她,两个人前一秒还有说有笑,下一秒林言突然愣了,呆呆地看着许以宁,不愿意再说话。何医生给她来做心理治疗的前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去翻以前做过的考卷,一看就是一整夜。
任何一种极端的感情,不管是激烈、快乐还是焦虑,林言都害怕,害怕到失神,不是害怕再经历,就是害怕失去。林言在努力配合治疗,尽力控制情绪,用力活着,胡遇都知道,但同时也能感受到她刻在骨子里的悲观。
因为悲观,所以脾气古怪。何医生说,这也是她对其他人都很平静,唯独对胡遇阴晴不定的原因。因为胡遇对她的照顾越细致,她越觉得没有安全感,怕习惯了这份照顾,也怕随时会丢了这份照顾,所以时常无理取闹,用蛮横的方式一遍又一遍确认,却又始终不相信。
胡遇倚靠在商场三楼的栏杆边,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淌下,脸颊线条绷得很紧,那是上下牙用力咬在一起形成的线条。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慢慢直起身,这时接到了胡崇华的电话。
林言一脸人畜无害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盒东西,见了他,立刻起身走过来,刚想张嘴,胡遇就寒气逼人地问:“去哪了?”
林言手动了动,平视着胡遇的肩,把东西递了过去。
一盒棒棒糖。
葡萄味的。
胡遇简直要疯了,闹了这么大动静,就特么为了一盒糖!
“为什么不接电话?”胡遇问。
林言答道:“没电了。”
“不是跟你说过出门前看电量么?”略带失控的、谴责的语气铺面砸过来,“你要一个人出去,和奶奶说一下,给我发个信息也行,瞎跑什么。”
林言知道他这是关心则乱,便不开口了。
胡崇华说道:“这么大火气干什么,一场误会,没事了!”
孙珂也附和道:“是啊,言言很乖的,我跟爷爷回来的时候她坐在门口等呢,得给她配把钥匙。”
胡遇朝孙珂看了一眼,转回头:“为了买一盒糖闹出这个动静,你到底想干嘛!”
林言努努嘴:“我想自己……”
“就知道想自己!你能不能想想我,能不能想想爷爷奶奶,我们找不到你有多担心你知道吗?你自己去做事前能不能打个招呼?奶奶刚刚急得在菜场大哭,爷爷叫了一堆警察找你,结果你告诉我就特么为了一盒糖!”胡遇红着眼,抽出林言手里的盒子往地上一摔,“什么毛病!你难道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不能乱跑吗!”
暴怒下是一阵死寂。
二老想阻止,但又不约而同地想,让孙子发泄一下吧,再不发泄怕是要出精神问题了。一时间谁也不说话,良久的沉默之后,林言不答反问:“我现在什么样子?你觉得我有病,不能出门么?”
两人对峙许久,胡遇败下阵来,弯下身捡起糖:“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言吸了一口气:“那你什么意思?”
“对不起,刚刚没控制好脾气。”胡遇说完想上楼,林言追问道:“你别逃,把话说清楚,我现在什么样子?”
“别想那么多,我累了,上去睡会。“
胡遇实在没精力和她纠结这个问题,但林言不依不饶,眼里出现了久违的凌厉:“你不是口口声声、信誓旦旦么?怎么?受不了了?觉得我有病,把我当危险分子啦?我出门会死别人还是会死自己啊!”
胡遇舔了舔干燥的唇,孙珂见状走过来,去拉林言的手:“言言啊,这臭小子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你别和他计较,让他上去好好反思,回头奶奶摁着他的头给你道歉。”
话音才落一半,林言语出惊人:“我死了你会不会好受点?”
胡遇似是呆滞,怔了半晌才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挤出两个字:“闭嘴!”
“不如我去死好了,放过自己也放过……”
“啪!”
手机被砸到了地上,林言被拽进了厨房,孙珂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案板上的厨具被一扫而下,在砰砰落地声中,胡遇将一把水果刀塞进林言手里,抵上自己的咽喉。他从小就犟,先前是压着,如今被逼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胡崇华和孙珂大惊。老头又着急又克制地呵斥:“疯小子,别胡闹,快把刀放下!”
孙珂再次被吓哭:“乖乖,你冷静点,不要伤到自己……言言,言言啊,你快松手,松手!”
林言此刻哪里还有方才决绝的样子,手发抖,想撤回又不敢瞎用力,急红了眼眶,磕磕巴巴说不出一个字。胡遇又走近了一步,刀锋轻触皮肤:“你想要放过我,行啊,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林言嘴唇泛白,额上青筋爆出,颤抖着说:“你放开……放开我!”
刀“叮”一声掉落在地,胡遇死死忍着,目光里恨比爱意更浓:“你忘了我在我妈面前跟你说的?你想我怎么做,你说!全都说出来,老子做不到就去死。”
孙珂又急又气,指着他们:“你们……一个两个,好端端的把死挂在嘴边,不如我这个老的先去死算了。”
胡崇华瞪她:“你也胡闹!”
淡淡的腥味钻进鼻中,林言瞧见胡遇脖颈处渗着血珠。她脸色苍白得像张素纸,被这一丝鲜红点燃了,火苗顺着脉络游进心房,滋啦滋啦的灼烧着心脏,害怕、慌乱、惶恐被烧得一干二净,随烟消散,弥漫成难以言喻的悲哀与无力,烧焦的黑灰带着最后一点回光返照的生命力飘回眼里,成了一种痛苦的决绝。
她抱头蹲下身,重重呢喃着:“哥,对不起……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