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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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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送叫风雨吹打了这几个年头,更壮实,更有韧劲了。只是看他的眼睛还是黑黑亮亮的,和当年水里灵活捉鸭的俊后生一个样子。
他比翠翠高上一大截,这时候轻轻地低下头来想去看看翠翠的眼睛,然后估摸接下来要说的话。
翠翠没有看他,密密的睫毛将她的眼光遮得实实地,什么也不给傩送知道。
然而年轻人的心意是最不好隐藏的,偏偏翠翠又是那样纯真可爱,她的耳朵透出微微的红颜色。
傩送不小心瞧到这里,犹豫的心一下就飞走了。
他慢慢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沉稳,听起来是一个是可以让人依靠的男子。
事实上,傩送已经长成了。
他下桃源去就歇了两个日头,然后走马路到更远的南方,靠着年轻的一副身体和智慧的心思把商船经营起来,比他的父亲顺顺还要灵活厉害。
此刻,他从更远的南方回来碧溪岨了。
他站在翠翠面前,对翠翠说,“我一直都是这样想。走之前有人问我,我也这样对他们讲,我说我的命里只许我撑一只渡船。我在桃源的时候,看见过好些漂亮的船,但是桃源的河道太窄,水也浅,船都造的短短的,那些船漂亮归漂亮,我心底并不觉得好。”
翠翠却突然把头抬起来,打断了眼前这个正要侃侃而谈的年轻人。
“那你觉得哪样的船好?”
被翠翠直直地望着眼睛,问这样尖利的话,傩送滞了一下,无端地想到多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
那时河岸边只有闪闪的几粒灯亮着,他对女孩子说有大鱼吃人,女孩子佯装胆大,较劲似地骂他“悖时砍脑壳”。
现在那女孩子反问他“你觉得哪样的船好”,话头里还是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不过是自己当渡娘,撑船时更多要与人周旋,整个人都增添了机敏和锐气。
傩送觉得这样也很好。
翠翠长高了,面容长开了,性子也稍稍变了一变。但是翠翠确实还是几年前他铁了心肝地想要为她唱歌的女孩子。
这样想着,傩送特别想笑,他心底里觉得快乐极了,换来碾坊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快乐过。
他没有回答翠翠的问题,正正脸色去说他自己的。“翠翠,你知道的,我是碧溪岨的傩送......我的命里只许我要一只渡船。你是一等一好的女孩子,不能一辈子都在渡船上磋磨,所以,碾坊你要不要?”
翠翠半天没有接话,傩送疑心自己看错了,翠翠原来含了一大包泪在眼眶里,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哪里要你为我主张婚配!”
傩送这才明白自己字斟句酌的话还是出了差错,闹了这样严重的误会。常常与人交涉往来造就的沉稳一下子就失掉了。
“翠翠,翠翠......”他不再从容,着急地忙叫她的名字。
“是我得了一坐碾坊......”
翠翠的泪珠子还在脸上挂着,听见这话把一切都弄明白了。
那抹红颜色从耳根生长到面颊,她感觉自己马上要烧起来,轻轻推了傩送一把,朝着来路跑开了。
黄狗敏捷地跟上主人也跑起来,不停地狂吠。河面上一群鸭子被惊得扇扇地乱游,不住地发出嘎嘎的叫声。
“哪有二佬这样的,自己给姑娘办了嫁妆,把规矩都坏掉啦!”杨总兵抿了一口酒,歪过头跟人说。倒是顺顺很开朗,他望着楼前墨绿的山和碧绿的水,慢慢地说,“年轻人的事就是年轻人事。”
碧溪岨的渡口不再沉寂了。
翠翠坐在喜轿里,穿着红红的衣裳,盖头遮住她的视线,只听得呜呜啦啦的唢呐声音。她莫名地想起宋家堡子里的新嫁娘来。爷爷当时和她说,宋家堡子里新嫁娘只十五岁。她现在十九岁,傩送迎娶了她。
谁命令女子到一个年龄就必须出嫁呢?要是那个她愿意和他一口锅里盛饭,一床枕席同眠的男子,到一个年龄还不来呢?
爷爷那时问她这些事,她现在十九岁了,坐在精巧的喜轿里,把这些问题全都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