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佳朵》双人成行

10、第十章

　　16.

　　林深的逼问并没有换来周潮的任何答复，他呆站着，却又不像是在思考什么，更多的则像是在放空自己，将林深所说的话语屏蔽开来。周潮没停多久，又走了起来，他显然是将自己封锁起来，坚如磐石。

　　那些怪物他都能忍受这么些年，林深的这几句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不知不觉中已然是将黑暗当成了金钟罩，他藏匿在其中，或许他自己都未发觉到，是他在需要黑暗。病症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症状可以帮助维系患者“正常”生活，所以精神症状普遍都很顽强，为了生存，为了掩饰柔弱的内心。这样的认知是精神分析的基础，症状之所以出现，说明患者是需要这个症状的，一旦他不再需要，症状自然会消失殆尽，就好比自然界的优胜劣汰，无用的东西终将会被更新淘汰。

　　林深没再继续逼问，他又切换了另一种思路：“那你再跟我说说你的梦吧，有什么新的变化吗？”

　　周潮放慢了速度，他想了想说：“火苗，仓库，蝴蝶。”

　　周潮的梦境总是围绕这三个主体进行，其他的要素可能会随着心境而变化，但主体从未改变过。只是他很少会和林深详细描述他的梦，除却上次牵扯进林深的那个梦境，他几乎都是用几个词语来概述。他并不是一个语言匮乏的人，只是他似乎一直在有所保留，不愿公开他的梦。

　　他像是刻意防备着，防备任何一个对于他梦境可能的解析。

　　这下意识的行为在林深看来是显而易见的意识焦虑，他不允许甚至可以说是抵触那个愿望被林深剖析出来，摊在台面上。他不想，亦不愿知晓。

　　可林深还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梦境，空旷封闭的仓库，没有窗户，没有任何光源，周遭静谧，蝴蝶在空中飞舞，煽动的翅膀先是有星点烛光，而后火焰将蝴蝶吞没，它们四下乱窜着，挣扎着，撞在墙壁上，撞到他身上，最后眼里只剩下连片的红色。

　　但周潮的梦境还有一个关键意象，
　　——眼睛。

　　根据他的描述，那双眼睛时常出现，有时躲在墙壁上，有时生在他脚底，有时藏匿在蝴蝶的翅膀上，有时则幻化成角落里不起眼的物件……

　　甚至是，
　　直接挤入他的眼眶，
　　替换，
　　亦或者说是取代掉，
　　他原本的眼睛。

　　林深问：“取代之后呢？”

　　周潮回过头，看着林深的眼睛，说：“就像这样。”

　　“看着我。”

　　林深面色淡定从容，他追问道：“然后呢？”

　　周潮又沉默了。

　　17.

　　从黄卫平和李明峰迈进教室的那一刻起，排查便悄然无声的开始了。

　　李明峰站在讲台上，询问着一些相关事宜，黄卫平则站在进门处，留心观察着每个学生的表情和行为变化。他的视线从学生身上扫过，逐一打量着，而后，停留在了一名男同学身上。

　　黄卫平盯着男生眉骨和嘴角处挂着的淤青，他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李明峰，两人短暂对视后交换了视线。
　　——李明峰也发现他了。

　　他望过去，恰巧和正看着讲台的少年四目相对，为避免单独提问带来的影响，他低头看了眼讲台上的座位表，暗自记下了少年的姓名。

　　大致了解完情况后，下课铃声刚好响起。李明峰让学生们稍作休息，自己则和黄卫平一起走到还停留在座位上的学生们的课桌旁，和他们‘闲聊’起来。

　　他们先是在几处停留，而后走到少年所在的位置旁。

　　李明峰看似漫不经心的指了指少年额角的伤，问：“俞成杰同学，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得，看样子伤得不轻，去医院看过吗？”

　　被点名的少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慌忙中甚至磕到了膝盖，他疼的皱眉：“我……走路没注意，自己摔的，小伤而已，没……没去医院。”

　　闻言少年的同桌向他投去不解的眼神，扭头正想要说些什么时，俞成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的晃了两下，刚巧打在同桌身上。同桌欲言又止的表情和俞成杰的这点小动作被黄卫平和李明峰净收眼底，可他们并没有立即戳破。

　　李明峰追问了详细的时间地点，俞成杰均一一对答上，看似是得到了值得信服的答案后，他们转而走向下一个课桌。

　　这看起来只是一场简单的小插曲，可其中深意只有他二人明白。

　　临走前李明峰的视线落在俞成杰的同桌身上，少年被他看的目光闪躲，下意识的瞥向斜后方。

　　出教室后，黄卫平和李明峰并没有走远，他们站在离教室不远处的角落里，小声交谈着。

　　“卫平，你怎么想？”李明峰问。

　　“俞成杰看样子是问不出来什么名堂的。”黄卫平顿了顿，说：“不过……他同桌应该知道。”

　　“我同意。”李明峰点头道，“俞成杰说话的时候，他向斜后方瞥了好几眼，就连最后躲避我的眼神也是。”

　　“但那个被他看的男生……”黄卫平的眼神向左上方飘去，他说：“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改天问问专家。”李明峰说。

　　黄卫平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没问。

　　他正思索着，余光瞥见俞成杰的同桌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小跑过来。

　　“李警官好，黄警官好。”男生神色慌乱，脸上眉头紧皱。

　　黄卫平和李明峰异口同声：“什么事？”

　　男生的目光四处移动，他是那么的不安，甚至不敢接触他们的目光。他把头低下去，十根手指不停地搓来搓去。

　　黄卫平并没有急着追问，少年既已主动前来，那定是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

　　三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半晌，而后，男生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说：“俞成杰的伤，其实不是他自己摔得。”

　　“是成双，是成双打的。”

　　“成双？”李明峰问，“为什么打？又为什么要隐瞒？”

　　“这……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少年的声音有些激动，“当时，俞成杰满脸都是血，眼角，嘴角，都在流血。”

　　“血在他脸上，他嘴角烂了，眼睛肿起来，成双……成双看着他的眼神好恐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到的时候，就看见俞成杰倒在地上，成双站着，啊不，不对，成双也是在地上的。”

　　“成双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他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人。”

　　像是害怕不被信任，少年又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有关于自己，俞成杰和成双的事情。他们仨从开学至今没有过任何的矛盾，性格上也是比较相像的类型，是最为普通的学生，不闹事、不惹事。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接连被朱新诚盯上，做他的小弟、出气筒。

　　少年或许是太过紧张，说的话很零碎，可以说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黄卫平和李明峰并没有因此打断他，反而是安静的听他讲述着，直到他自己停下。

　　“李警官，黄警官，俞成杰他为什么要说是自己摔得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我都说出来了。”说完他低着头，声音也变得很小，“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他是我说的啊，我……”

　　黄卫平和李明峰对视一眼，黄卫平使了个眼色，而后就见李明峰轻咳一声，道：“行了，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事实真伪我们也会去核实。”

　　“那……俞成杰……”少年担忧的问。

　　“他那边我自然会去找他。”上课铃声响起，李明峰抬手冲他挥了挥，“快回去上课吧。”

　　闻言少年弯腰鞠躬道了声谢，便小跑着赶回教室上课去了。

　　回警局的路上，李明峰开着车，黄卫平坐在副驾上，他回想着少年说的话，嘴里喃喃说着变了个人，不记得，没发生……

　　他一个人嘀咕了半天，李明峰见状问他：“又在想什么呢？”

　　“成双的反应。”黄卫平答，“在想他有没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不太像……”李明峰摇了摇头，“不过我也不是专业的，心理和微表情这种事情，还是得问专家。”

　　“微表情？这玩意儿能查案？”黄卫平有些不屑。

　　“时代不同啦。”李明峰说完才惊觉自己这话说的不过脑子，红灯的间隙，他侧脸看向黄卫平，见他看着窗外一言不发，李明峰刚想解释，就听见黄卫平说：

　　“你说问专家，谁？上次天台那个吗？”

　　李明峰暗自舒了一口气。

　　他点点头，说“林医生确实专业，只是人家那么忙，不知道请不请得动。”

　　黄卫平没吭声，他看了眼窗外，他们的车恰巧路过他和林深初次交锋的学校门口。

　　“不过这家人取名真有意思。”见黄卫平没吱声，大抵还是担心刚才的无心言论中伤到他，李明峰生硬的转移话题。“成双成对，说不准他家里还有个兄弟。”

　　闻言黄卫平干笑两声摇了摇头，没接话。

　　查案讲得是证据，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主观意识去判断，那样的话只能是误入歧途。

　　时代变了？
　　比比看吧，
　　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