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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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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长久以来,衰老和死亡都是人们不愿意提及的话题,但又是每个存活在这世间的人的必经之路。每个人在临死之前都会有一些异常的变化,身体也会出现一些征兆,黄卫平正经历着这一切。
子弹刺破肌肤,进入身体,并没有过多的缓冲,他觉得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的,然后天旋地转,“咚——”的一声巨响,他倒在地上。患处先是有少量鲜血渗出,但很快的,大量的血液向外涌出,浸湿衣物。角膜混浊,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疼痛感也由一开始的深入骨髓逐渐消退,黄卫平知道,他正逐步接近死亡。
黄卫平理想的死亡方式从未向他人提起过,因为或许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所认为的理想死亡,是在人死之后,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没有任何熟人会想念他,但是最好会有很多人以想起的不是他的方式想起他。这么说起来可能有点无法理解,简单来说,他所期待的死亡,是在他死之后,他所帮助过的人只记得他是“那个警察”,又或者说,在一些案件档案归档和报道里提及到他时,只是括号里的那个名字。
因为,比起在一些他根本看不起的人的浅薄的心里被牢记,他更希望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个时空里,留下痕迹。
在卧底任务中光荣牺牲,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这是黄卫平最后的念头。
2.
淡薄天光穿过病房窗户的窗棂,肆意挥洒在白净的墙面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伴随而来的是和这暖阳格格不入的一股阴冷的风,每个房间里都充满着死亡的气息,无端的恐惧侵蚀着来到这里的人们,吊瓶滴答作响,仿佛在给每一位穿着条纹病服的人们的生命倒计时。
尽管时常会有乐观的孩子努力破坏这沉闷的气氛,但始终比不过那股死亡的气息。
病房里,男人佝偻着背坐在病床前,阳光将他的背影无限拉长,显得凄凉而孤寂。
床上躺着另一名男子,一动不动的,神情宁静而安详。阳光下男子面色是病态的苍白,条纹病服也显得空荡荡的,就连医院里分发的本就不大的被褥,在他这也显得丰盈。如若不是心电监护仪上心律波形正常,乍看之下,谁也不会认为床上躺着的是个活人。
距离心电监护仪出现黄灯闪烁的情况已经过去三天了,李明峰一直守在病床前,强打着精神,不敢合眼,生怕自己只要稍一松懈,就错过了床上男子的细微变化。
‘一定要醒过来啊。’
李明峰不知是第几千次在心里祈祷,他从未如此虔诚的乞求过上苍。
黄灯再次闪烁,‘终于是要醒了吗?’,他不敢怠慢,随即按下了床头的呼叫器。不多时,医生和护士应声赶来,这间病房的病人身份特殊,他们亦是不敢懈怠。医生照例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而后对上李明峰期盼的眼神,无奈的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吗?”李明峰似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他忍不住开口询问。
“抱歉,病人还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余下的话李明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回过神时,医护人员已经离开病房,他双手掩面无力的坐在床边,带着苦笑道:“又是,空欢喜一场。”
失望和无力感环绕着他,以至于让他忽略了病床上躺着的男子,夹着脉氧仪的手指不动神色的动了两下。
或许,也并非是空欢喜一场。
寂静的夜,仿佛是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一丝星星的微光都没有。
夜晚的医院比白天更加安静,更加阴凉,没有了孩童的嬉笑吵闹,也愈发让人心生恐惧与不安,压抑的情绪,无处安放。
连续熬了几个通宵,李明峰有些受不住了,他一手搭在黄卫平手腕处,一手托腮,撑在病床边沿,睡着了。
不知是过了多久,躺在病床上的男子睫毛微颤,眼球滚动,然而下一秒,又停止了动静,好似刚才那一瞬只是一时慌神的错觉。约莫过了几分钟,男子才终是勉强地挣扎着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粉刷干净的屋顶,有些老旧昏暗的灯管,灯光微弱,却仍旧刺眼,让他感到很不习惯,下意识地又闭上眼,然后尝试着再慢慢睁开。
适应了光线后,黄卫平环顾整个房间,看设施应该是医院,等等,为什么会是医院?他开始回想,自己明明应该已经是中弹身亡,难道,他没有死吗?
短暂的惊愕后,他才瞧见床边熟睡的男人,是个陌生的男人。见男人将手搭在自己腕处,他缓慢将手抽出,可刚一抽动,男人瞬间从睡梦中惊醒,一把握紧他的手腕。
李明峰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他伸出另一只手在自己大腿上猛掐一下,“嘶——”,一口凉气吸入腹中,‘疼,好疼,看来不是做梦。’
李明峰眼里抑制不住的激动,他颤抖着握紧黄卫平的手,尽量表现得镇定,可话语间声线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卫平,你终于醒了。”
黄卫平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又感觉很熟悉的男人,他疑惑的眯起眼睛,作势要将手从男人的手中抽离。
“是我啊,明峰,李明峰。”李明峰更加用力的握住黄卫平的手,好似害怕只要稍有不慎这人就会从自己眼前溜走一般,“你的老搭档,想起来了吗?我们一起办过很多案子的。”
“李……明峰?”黄卫平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和记忆中的李明峰有些出入,好似年长了些,男人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但说出的话语又让他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的好搭档,李明峰。
谈话间李明峰再度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医护人员赶来后显然也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但也只是一瞬,职业操守时刻提醒着他们,作为医生,应时刻为病人着想,将患者健康放在第一位。基础的身体检查完成后,医生和李明峰沟通安排着后续的深度检查,确定好时间和项目后,这才安心离去。
待到医护人员走后,黄卫平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既然已经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好搭档,那在他沉睡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问便知。
李明峰滔滔不觉得说着黄卫平沉睡期间他们的那些老同事的变化,有的高升,有的调职,有的……牺牲,他说了很多,却似是刻意闭口不谈黄卫平最为好奇的关键之处,或许对李明峰而言,他也不知道要怎样去说,才能让这个苏醒过来的人接受。
从同期的战友,聊到当年那些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约莫是把和黄卫平接触过的所有人都聊了个遍,李明峰这才缓缓开口道:“你,睡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
“等等,等一下。”黄卫平打断了李明峰想要继续的话语,虽然在苏醒后看到李明峰的面部变化,他大概猜测到自己睡了很久,只是,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久。“你说我……睡了……二十年?”
李明峰并不惊讶黄卫平会有这样的反应,再天才的警探,也是普通人,没有人会在听到自己沉睡二十年后再度醒来还表现的毫不震惊的。只是,他很担心,因为黄卫平此时还没有看见自己的样貌。
“还有件事……”李明峰言语愈发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看着黄卫平的眼神含混躲闪。
“什么?”
“准确来说,你并不仅仅是睡了二十年。”
“嗯?什么意思,你有话直说就好。”黄卫平更加疑惑了。
“你是……时间停滞了二十年。”
黄卫平惊愕地睁大双眼,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大概是觉得言语并不足以让人信服,李明峰掏出手机将其相机模式调至前置摄像头状态,塞入黄卫平手中。
手中是从未见过的四方小盒子,黄卫平正疑惑着,却在低头看向四方盒子的一刹那,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并不只是因为四方盒子幻化成一面镜子映射着他的脸,更多的是,在这面“镜子”里,他看到的是一张和记忆里的自己毫无二致的脸。他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李明峰,而后又低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比起李明峰的饱经风霜,他好像真的,停留在二十年前。
3.
昏暗的地下室,福尔马林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
几束微弱的灯光打在墙面上,大大小小的标本瓶摆满整面墙壁。
林深坐在沙发上,欣赏着自己的收藏品。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看了眼来电人姓名,他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向门口走去。
随手关闭灯光,地下室又恢复成往日的寂静、阴凉。
移步至客厅,他站在窗边。
又下雨了。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如丝的小雨从空中降落,乘着风四处飘荡。渐渐地雨密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儿打在玻璃窗上叭叭作响,道路上水积高了些,雨滴落在水面激起圈圈涟漪,绽开朵朵银花。点点晶莹的雨珠,条条倾泻的雨线,绘出一片白蒙蒙的雨雾。
雨,越下越大。
盛夏的雨总是来的如此突然,只消乌云压近,便哗啦啦的倾泻而下。路上行人提速奔走着,试图赶在雨势更大之前寻找到一块避雨之处。滂泼大雨在城中肆虐,雨柱漫天飞舞,植物在挣扎,拼命抓住大地,动物在奔跑,逃离大雨的侵袭。
林深倚楼听风雨,神情淡漠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带有丝丝凉意的盛夏之雨冲刷着大地,冲洗着路上的泥泞,将这人世间的浮华喧嚣,尽数淹没在夏之雨的乐章中,短暂的,限时的,随着雨点消失殆尽。
餐桌上是事先拿出的冰淇淋桶,打开盖子的一瞬间,香草的芬芳扑鼻而来。将冰淇淋球挖出,放置在冰过的玻璃杯中,香浓的热咖啡从顶部浇落,直至淹没。林深端起玻璃杯浅尝一口,一瞬间的冰火交融,他爱这苦甜平衡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