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张引华

10、第十章

　　二人整装出发，天色尚早，四下里仍是混沌不清，山野间除了几声虫鼠唧唧乱鸣，再无半丝人语响动。此时，山间晨雾隐着一勾未消斜月挂在空中，肃瑟的微光将树影投向野径，风过影动，如鬼魅般将欲噬人。沐岚心中似有不祥之感，额角太阳穴跳的更是厉害，犹如洪水奔涌一般，又顾忌殷祐乃凡道中人，恐吓到他，故而一路隐忍不发。
　　复又行了五六里路，突然天降骤雨，打得地上坑坑洼洼，殷祐见这雨势不小，又一时无处躲避，便拉着沐岚奔进树林，想那林间大树横苛交叠，也可少淋一点。
　　二人寻得一大榕树，又择其东南繁枝下栖身，殷祐见这榕树虽可抵挡直冲之雨，但水往低处流，高枝小流与低枝水珠相汇，仍是倾注下来，将二人淋透。殷祐放眼四周，见一田之地有一棵残蕉，便如获至宝一般，奔将过去，用力拉拽，那蕉茎千丝万缕甚是柔韧，一时竟难以断绝。
　　殷祐便折握着蕉叶朝一方旋扭，那茎丝已绷扯至极限，便“忒”的一声断开，殷祐忙顶着蕉叶跑将回来，不想这雨水渗过，地面湿滑难立，一个趔趄便倒下地去，又被那稀泥滑出数米，沐岚见状忙上来搀扶，自己也溜溜滑滑跟着殷祐一路滑至茅草丛生处，才借着那摩擦反力而停，二人见对方满身脏污甚为狼狈，便相视一笑，正欲起身回至榕树下，忽然那草丛深处仿佛有人隐身其间，二人当即矮身伏低，定睛视之，不是一人而是三人，那三人却不是坐着也不是蹲着，而是躺着。
　　若在风和日丽之时，有人至此闲玩，躺下晒太阳或赶路之人在此歇脚，也不足为奇，这骤雨当头，却躺在林间，想来定有蹊跷。
　　沐岚便以指挡唇，示意殷祐禁声，又悄悄指了指那三人所躺之处，二人便翳行悄步围上前去。这一探去，大惊失色，那三人却是昨夜于那荒村野店遇上的那伙强人的其中之三，观他三人之状，面色灰白，皮肉浮涨，身上还有些未被冲尽的泥土，想来应是昨日夜间便就死在此地，且还敷衍埋上了一层浅土。
　　殷祐见状忙道：“我曾与家师学过医道，见他三人死状不似突发疾病。”又将那三人周身查验一遍道：“也无伤痕，这死状甚异，不好！昨夜这伙强人一行有五个，此处只有三具尸首。”沐岚顺着接道：“殷兄，你自在这凡道中行走，依你看，这伙人为何会死在此处。”沐岚因疑而忘本，竟将那凡道、物道之语道出也不察觉，好在殷祐现下一心只在这三人死因上，也未注意。
　　殷祐紧锁眉头道：“那为首的大胡子不在，莫不是因分赃不均起了龃龉，打斗间便失手错杀了他三人？”殷祐天性良善，就是对着一伙强人也不妄加恶言，用的也是“失手、错杀”之语，沐岚却道：“昨日他五人在那客店之中，仿佛并未见他们谈起钱财之事，想来不是为这个，昨夜他们反复言及伏鲛会，莫非与之相关。”语毕，又在这三人身上翻看一遍，确无打斗伤痕。
　　沐岚便起身道：“殷兄，想来此事还得到那六曲滩才能有个分晓，咱们还是快快赶路吧。”
　　一言甫毕，二人便不顾风雨，兼程而去。
　　又行了有五里之地，这一路之上处处是洼凼，且都掬满了水。二人一路之上处处留心，时时打探，故而这五里路都走得有半日工夫。因淋了雨，地上湿滑，衣衫鞋袜上竟是泥污，也因腹中空空，便四下里找地方吃饭，殷祐见沐岚不惯泥里赶路便道：“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前方探探路，看有无茶棚酒肆一类，咱们歇歇脚。”言毕便一路滑奔而去。殷祐至昨夜偶得一梦之后，似乎对沐岚便与先前不同，也不称兄道弟，更是百般照顾，一见沐岚狼狈便心下不忍，生怕委屈了她，自己也怀疑有断袖之嫌，但又如孤叶卷入江心一般，身不由己，又受其吸引，随之牵动。
　　估摸着又是一炷香工夫，只见殷祐满面喜色从远处且跑且挥手叫喊：“沐岚，前面有茶肆。”声音由远及近，飘到那山对面，经石壁一挡，只听到：“前面…有…茶肆…肆”。沐岚见殷祐不住往自己所处之地飞奔，自己也连忙向他奔去，二人终于在中间位置相聚。殷祐兴高采烈如同一垂髫小童一般，拉起沐岚便走：“才刚我绕过那篇竹林，便找到一处茶肆，我已将包袱里的干净衣服交于那老板，让他帮咱们烤干，咱们现在过去就可以换上新衣了。”沐岚也欣然道好。
　　二人奋力赶到茶肆，沐岚将束发跑散开来竟也不察，店主一见殷祐携着沐岚进来便道：“客官接到小娘子了，我已经把水给二位备好了，大官人带夫人进去洗把脸，换上干净衣服，就可用饭了。”二人相视一笑，殷祐笑那店家识人不明，不知沐岚是女郎，又笑自己妄想沐岚是女郎。沐岚之笑却是因那店家称他二人“夫妇”高兴而笑。
　　殷祐见店家如此说也不分辨，拉着沐岚往后厨去，这后厨甚为简陋，除了一方灶台，一副摆架，和一口盛水用的大缸再无别物，那店家只将一盆清水摆在地上，地也只是将土筑平而已。
　　沐岚蹲下先掬了一捧水，以水敷面，又用双掌在面上搓了两把，如此三番五次，料想差不多了，便起身，见屋内没有镜子，便问道：“殷兄，我洗干净了吗？”殷祐见她峨眉横翠，香腮如脂，口含朱丹，面上又挂着数串水珠，更显动人，不觉神色痴痴，也顾不得回话了，沐岚提高嗓门道：“殷兄。”
　　殷祐忙眨眼饰过，又将沐岚额前湿发挑过：“ 这下好了。”
　　沐岚见殷祐如此细致，便学着他那日替自己洗涮茶碗的动作，将盆中污水泼尽，又在缸中舀了一勺水先将余污涮尽，才将盆内注满，忽然沐岚玩心炙起，将水瓢若投壶一般投入水缸，那水花正好溅到殷祐脸上，殷祐先是一愣，随即一笑，便掬了一捧水，向沐岚洒去，沐岚见状左手撑住缸沿，右手不住在缸中划水，泼向殷祐，殷祐见她正玩在兴头上，便也蹲下，将盆中之水，挥洒向沐岚，二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那泼洒飞溅的水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连水珠上都映着二人的笑颜。
　　那店家在外间听见二人玩闹嬉笑，忙进来招呼二人已烤干衣物，让二人去换，一进内厨，见水洒的满地都是，那店家便嗔道：“两位客官，这都是天水呀，虽说现下年成尚好，不缺雨水，但遇上年成不好便只有渴死饿死了。”
　　沐岚这是第三次听到“天水”了，顿时玩心消散，忙向店家致歉。殷祐又道：“你先去换下干净衣物吧。”沐岚便随那店家换衣去了。
　　二人都梳洗干净之后，便到茶棚里饮茶吃饭，那店家端上茶饭，沐岚便问：“店家，可见过一个大胡子经过此处。”那店家微一皱眉道：“早上有一大胡子，匆匆忙忙要了点吃食，便上路了。”沐岚又问：“就他一人？”店家道：“还有一人，远远的站在道上等他。”沐岚道：“这就是了。”店家道：“两位客官要找他们？我劝您二位还是不找为妙，那大胡子面色不好，长得又凶神恶煞的，您二位白白净净的别招惹上那样的人。”
　　殷、沐二人一听，便知昨夜这几人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那店家又补道：“那大胡子长得那样彪悍，但面色却像是在怕恶鬼一般，古怪的很。”二人一听，心下疑窦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