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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08.
      白澈不经意看到周蓝的样子,脆弱得遗世独立。
      他忽然惊讶了一下,连忙朝她跑去,因为没走几步的周蓝突然晕了过去。
      她足足晕了好几个小时才醒来。周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病床上躺着,包还在。自己是被谁给救了?真是个好心人,她动了动躺得有些僵硬的身体,歪着脖子就看见白澈走了进来,正一脸和煦的微笑望着她。
      “好些了吗?”白澈问。
      “白澈!”周蓝发现自己忽然变得很激动,一激动就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她是有多乐观才没被癌症吓到,还能笑出来。
      白澈有些失笑:“看来你好的很快。”
      周蓝这才感觉到有点囧。
      “呃……是啊……是你在照顾我?”
      “你晕倒了,我恰好看见了。”
      “那谢谢你。请你吃饭?”
      “不用了,我还要上晚班。”
      周蓝看了看手表,眨巴眼睛望着他,“我不等你下晚班,现在才三点多,要不等你五点半下班了我再请你吃饭?”
      白澈有些惊讶,没想到周蓝是铁了心的要请自己吃饭,最终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周蓝说:“其实上次笑笑好了之后我就打算请你吃饭的,虽然她的腿伤并不严重,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
      “这是医生该做的。”白澈淡淡地笑起来,“你很在乎她?”
      “一般般。”周蓝笑着说。
      越是失去的多了,越是害怕自己再失去更多。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
      “你很好。”白澈淡淡地望着周蓝,却说了这样一句。
      他在心里微微叹息。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对医生特别的有安全感,而不是对自己有特殊的感情。
      白澈顿了一会儿才说:“那我们五点半在门口见。”
      没想到答应得这么爽快,周蓝高兴得都忘了她此行来医院的目的。从小的时候,她就佯装自己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只强迫自己凡事往好处想,后来装久了,反倒成了习惯。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
      她果然忘了要去照胃镜,但是在白澈上班的期间她却回了趟家拿了一样东西过来。白澈下班后他们一起去了一家西餐厅,人不多,他们找了最安静的地方坐着。有时候想想周蓝自己也觉得奇怪,其实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想要对白澈说,但偏偏还是来了。白澈见她一直望着自己出神,笑了一下,然后把菜单递给她。
      周蓝刚想说随便吃什么都行,但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改变了注意,喜欢什么就点了什么。她微微叹了口气,很轻,但还是被白澈听到了。
      “很多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但不要把结果想得那么坏。”白澈轻轻提醒她。
      “已经是坏结果了,不想开也没办法。”周蓝笑着说。
      “你在担心什么?”白澈问。
      周蓝有些疑惑,他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患癌症了么?还明知故问?但一想,当时自己的病历已经放在自己包里了,他总不可能翻自己的包吧。
      白澈望着周蓝,语气沉稳:“你昏倒的时候,我给你做了全身检查。”
      “哦?所以呢?”周蓝几乎是立即脱口而出。
      白澈好笑地望着她突然全身竖起来的不安:“然后发现你肝火很旺。是不是最近的生活不规律,心情压抑积郁?”
      “没有啊。”
      “那就是经常熬夜了?”
      “……这个好像是。你没发现别的吗?”
      “发现了。”白澈微笑着,波澜不惊的语气。
      周蓝忽然觉得他这个笑容有些可恶,但她不想听他亲口说出来,有些闷闷地吃了一口水果沙拉,立马转移话题。视线透过窗外却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周蓝和那个人四目相对,她有些意外,但很快明白了什么。
      这个人总是和自己争,现在也要和自己争……幸好她啊,及时脱身。
      “外面好像有个人一直在看着你。”
      “是吗?”
      白澈回过头,却没看见人,那个人已经走了。白澈见周蓝有些失神,忽然开口说,“你知道它的含义吗?”
      周蓝一头雾水,才发现白澈原来是指她脖子上的这个蓝花坠子。
      “这种植物的花语是健康的意思。”白澈告诉她。
      “是吗,健康啊。这是笑笑送给我的。”周蓝说,又望着白澈,忽然扬唇,“白澈,其实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白澈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不说话。
      周蓝败下阵来,好吧,她承认这个男人的确有吸引力,一眼就看透了她。周蓝用不知是酸还是苦的语气说:“笑笑送我这个坠子的时候,说这个坠子会保佑我好运,而且说我和小时候送她蓝花的那个人也许会有缘,所以我想试试,不过看来这个人不是你。”
      白澈想起了七岁时的一桩遥远的记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不是我,总有别的人。”他说。
      没想到这个别的人恰如其分地来了。
      这时周蓝的手机响了,是池依笑打来的。周蓝望了白澈一眼,又去接电话,“恩……是的……什么?”
      周蓝的语气变得异常激动:“……他来了?!怎么会……好好好,我马上过去。”
      “有急事?”白澈问她。
      周蓝此刻的心情真是复杂的,她点了点头说,“有个朋友过来了,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她从包里把刚才从家里拿过来的那样东西交到白澈手上,希望他如果有机会的话,就转交给池依笑。
      “怎么不亲自给?”
      “也许没机会了。”
      白澈没再说什么。
      只是周蓝临行前,白澈对她说,“以后要养成好的饮食习惯。”
      “我会的,白医生。”
      “还有,这段时间吃得清淡一点对胃溃疡比较好。”
      “好。”
      周蓝起身准备走了,忽然意识到白澈说了一句话,什么?胃溃疡?

      09.
      白澈下完晚班看见林朵在等他。
      她站在路灯下,正全神贯注地望着地面。
      一抬头,就看见白澈也在望着自己。
      白澈一点也不惊讶她会等自己,像是很平常的那样朝她走去。他看见林朵的鼻子有点酸,摸摸她的头,笑着问,“心情不好?”
      “是啊,我今天看见某人跟我的死对头周蓝在一起吃饭。”
      “死对头?”
      “周蓝。”林朵没好气说。
      白澈若有所思地点头,恍然明白了什么,笑,“是她啊。”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林朵瞪他,她想问他和周蓝是怎么认识的,但想到池依笑曾经住院的时候是周蓝照顾的她,也就明白了。
      “惊讶什么?惊讶你吃醋啊?”白澈问他,语气里出奇意外地有些逗。随后却笑起来,把林朵拉过来,“周蓝似乎很缺乏安全感,对医生这个职业倒是出乎意料地的觉得能带给她安全。”
      林朵一句话也不说,用不满的眼神望着他。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提周蓝。白澈失笑,因为林朵其实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一点也不肯舍下自己的面子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现在的样子分明是不乐意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表现。
      “但是在我面前,你不用假装逞强,不满就是不满,不高兴就是不高兴。”白澈俯下身抵在她的额头上,轻声说,“因为我要保护的不是别人,而是你。”
      这句话,也许潜意识里,他在很多年前就想对她说了。
      命运有时候比较奇特。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命运总喜欢把一些相关的人连接在一起,好让他们更有缘分。
      每每看到林朵倔强的样子,白澈都会想起当年自己抱着一堆作业本经过窗口的时候,看到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女,站在办公室里毅然决然地说要退学的样子。
      任凭她妈妈怎么劝也不肯回心转意。
      生活在一个被异样的眼光包围的学校里,这个少女似乎出格的坚强。
      那晚那么多警察围堵在她家外面,把她爸爸带走,白澈就混在人群里,看到她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敌意。
      再后来,他快要中考的时候,林朵便退学了。准确的讲是回到了老地方去上学,所以她妈妈带着她搬了家。不久之后从警察局里寄来一封信,是寄到林朵家里的,但因为她们搬走了所以没收到。
      这封信到了白澈家中。
      白澈站在远处看到警察在跟他妈妈交谈什么,隐隐知道,是林朵的爸爸在狱中自杀了。警察委托白澈的家人把信转寄给林朵家,她妈妈这才想起自己还存有林朵她家的电话。后来他妈妈换了手机,也就渐渐和林朵的妈妈失去了联系。
      那封信,还是白澈亲手寄过去的。
      地址是那样的熟悉,就和小时候妈妈喜欢打牌的茶馆相隔不远。
      那一刻白澈的心中徜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想,看完这封信后的林朵,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会哭吗?肯定会难过到极点的。
      生命总是不如意的多于开心的,一向如此。
      那个被酒瓶砸破脑袋而变成植物人的男人,是不是已经好了?好了又怎么样呢?林朵的爸爸坐过牢了,而且也已经——
      他不愿意再多假设。
      普通人治好一个人真难。
      如果,如果自己……是个医生?白澈后来想起时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潜意识里,当医生这个志愿还是林朵促动的。
      看来任何人之间果然需要一点契机,命运从来都不会逆向行驶。
      所以有时候他想,自己妈妈改嫁或许是命中注定,在别的地方生活也是命运使然。七岁那年,白澈就跟着妈妈搬到了另外的地方,他在那里生活了很久,有时候也会挂念从前的老地方。但仔细想想,人活在哪里不是活,走到哪里哪里都还是地球。况且对于自己来说,换个地方生活与不换地方生活,又有什么区别。他念初三的时候,家附近搬来了另一户人家,听说也是从他老家那个地方转来的,为此她妈妈还特意招待过他们。不过那时候他恰好跟着继父去了别的地方,还没回来,所以没见到他们。
      他是在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家还有个女儿,比自己低一年级,上初二,性格有些内向。白澈第一次见到林朵的时候不是在学校,而是在垃圾池旁。他从家里拧出垃圾袋,林朵也拧着垃圾袋朝垃圾池走去。她绑着马尾,目光轻幽幽的,她甚至没有抬头看自己,样子有些失神和忧虑,但白澈还是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丝清冷的感觉。
      白澈失笑。
      那哪里是内向,分明是客气。
      或许只是她不愿意搭理身边的事物罢了。
      白澈内心似乎天生就有种淡漠的气息存在。
      他从不刻意去追求任何东西,也不在乎是不是会失去某样东西。就像他妈妈的改嫁,征求他的意见,他觉得无所谓,随你高兴。
      这种特质随着长大突出得越来越明显。
      就像很多年之后,明明在医院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池依笑,那个小时候给自己跳过舞,想看电视的小女孩。但是他缄口不言,没有什么是遇到了就一定要去证实的,况且他还那么肯定。
      不打扰,似乎是对生活最好的诠释。
      所以,尽管知道她,但中学时代的白澈,也没有对林朵有特别的关注。况且,那时的林朵,沉浸在回忆之中,更不用说会认识白澈。
      林朵对白澈也不是没有印象的。
      每次考试后班主任发现自己班上的整体水平下降之后,都会唠叨这样下去怎么办,然后把楼上的初三班的神话搬出来当例子讲。
      那个神话就是每次都年级第一的白澈。
      可是林朵本身也是个学霸,什么神话,她也不在意。
      她班上的整体水平最好,再没有下降过的趋势,所以班主任也只把他当过一次例子来讲。况且,年代太过久远,很多东西都吹散在了风里。
      她不记得了。
      她现在记得的就是眼前的这一个人,正把头抵在自己额头上,自己能够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林朵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个平时冷淡,说话毫无波澜的人居然也有这么煽情的时候,她差点不太习惯。
      可是从胸腔里冒出的那股扑通扑通不停的跳动的感觉却是真实的。
      想想那回在超市,他问自己,“要不要去我家?”
      林朵一脸警惕地望着他,义正言辞地说:“你打什么坏主意?”
      “打你的主意。”他平和微笑地说。
      林朵的脸瞬间红透了,这个人就算说这样暧昧的话也脸不红心不跳?她一只手指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了两个字:“无聊!”
      他那话什么意思?
      很久之后林朵还在为了那句话而胡思乱想时,人家白医生却在医院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该吃饭的还是吃饭,该上班的还是要上班,而自己好不容易开始提笔画画的,却被他扰得茶饭不思,什么灵感也没有。
      这是什么人,居然有这种本领?
      她觉得自己要抓狂了。这比当年自己苦苦追江定时还要痛苦,好吧,她承认当年追江定时虽然遭到N次无情的拒绝,自己也黯然神伤过,但那都不是因为得不到而痛苦,而是为池依笑有个这么爱她的人而自己却没有而挫败。
      她不是真正的喜欢江定,所以离开虽然不甘,但也洒脱。
      到了白澈身上却这么抓狂,难道是因为喜欢?
      ……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林朵忽然懵了,这是个可怕的问题……
      可怕的问题啊……
      她撂下画板就去医院找白澈,那时候已经中午了,医院下班了。她去办公室找他的时候他不在,只有从前给林朵看过腿的老医师还在慢腾腾地收拾桌上的各种单子。林朵有些急,差点喊出白澈的名字了,幸好及时住口,不然这位老医师又会说自己大呼小叫,不懂规矩。
      老医师扶了扶眼镜看了她一眼,想起来自己是认识她的。用苍厚的声音问她,“找白医生哪?”
      林朵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他刚才去吃饭了,你在这里等他?”
      “……哦,还是不用了。”
      “你急匆匆的,肯定是有急事,在这里等吧,他快回来了。”
      “我也没什么事,我还是先走好了。”
      “女朋友找男朋友不是急事也是大事,坐吧!”
      林朵瞬间慌乱了,忙解释,说话都结巴了,“您误会了!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我……我先走了!”
      明明是一鼓作气来到这里,前脚刚踏进这里她就觉得自己没骨气了,而且刚才和老医师的一番话反而让她突然清醒了,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啊,就为了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她急急忙忙转身,转身就撞进一个怀里。
      林朵趴在他的怀里,目光对上白澈和煦的眼睛,看见他忽然对自己上扬了唇角。
      这种感觉好奇怪。
      林朵忽然觉得,如果真的要问一下,也不会吃亏对不对……
      是不会吃亏的。
      不然她现在也不会站在白澈的身边,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路灯拉长了他们俩的身影,又像是交融在了一起。
      什么也没有发生,谁也没有表明心意,但似乎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那样,出乎意料地简单。

      10.
      某日晚上在房间里,江定跟池依笑提起了结婚的事情。
      池依笑那时正趴在江定身上看书,听后把书捧在脸上只露出眼睛问:“是不是太早了点啊……”
      江定听后一笑,是那种微微一笑,看得池依笑全身发毛。
      她从他身上爬起来,给他一锤:“干嘛那样看着我?怪碜人的……你打的什么坏主意?”
      “我哪有打什么坏主意。”
      “那你眼神怎么怪怪的?”
      “我只是在想——”江定停顿了一下语气,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
      池依笑等得猴急,推他肩膀催他:“想什么啊,有话直说嘛。”
      “你确定要听?”
      “听!”
      “不后悔?”
      “不后悔。”
      “不脸红?”
      “不脸红。”池依笑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脸红?”
      他不会是要说那什么吧……池依笑脑中开始胡乱YY了。江定突然想起那日晚上他从她家回去的时候,池依笑叮嘱自己开车小心,不要被xx男人给xx了,真是气得他又怒又好笑。江定敲了敲她的头,把她拉入现实生活中,不要想入非非了。
      “其实是这样的,周蓝告诉了我有关你的一个秘密。”江定切入了正题。
      池依笑眉毛都歪了,周蓝讲了自己什么秘密?她有秘密吗?她一没有暗恋过别人二没有收到过情书,哪有见不得人,听了还会脸红的秘密?
      不会是周蓝撞见自己被白医生给吻了吧!
      池依笑吓得书都掉到了床下,但又不确定,只好露出一口小白牙傻笑:“嘿嘿嘿……什么秘密?”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江定有些好笑,把她拉过来靠在自己胸膛上,抚上她的眉,“你这么紧张,我就不说了。”
      池依笑变了很多。
      从前她紧张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或者看着窗外。有时数学老师喊她回答问题,答不出来,也紧张得脑袋低得不能再低。刚和江定同桌的那会儿,她对江定还有些警惕,喜欢归喜欢,但总怕是他耍自己。所以即便再答不出来,她也不会向江定求助。
      江定就坐在她的旁边,单手支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他在等着池依笑问自己,但她就是不问,直到有一次数学老师讲卷子,并提问上节课的内容,说答不出来问题的就罚抄这道题一百遍时,池依笑才终于肯问江定。
      老师说完这句话之后,池依笑扭过头,涨得一脸通红,干巴巴地望着自己,江定想起那个表情就觉得好笑,掩着嘴边笑边咳嗽,说,“看你可怜兮兮的,我就帮你好了。”
      运气真不好,那节课老师并没有点到池依笑的名字。
      池依笑心里那个后悔啊,江定却跟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一样,下了课继续淡定地跑去打篮球。
      后来池依笑在内心翻腾了半天,才很庄重的对他讲:“我没有可怜兮兮,不会数学又不代表我不会学习。”
      江定惊滞了一瞬,却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声好气说,“是,你不傻兮兮。”
      那一刻,池依笑觉得自己头顶,大概光芒万丈。
      但后来她变了,变得紧张的时候,开始撒娇了。在自己面前。
      江定的心忽然变得柔软起来。
      他轻轻摸着池依笑的头发,而池依笑迅速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书,一边继续缠着他说:“说嘛,说嘛,我不紧张。”
      “也没什么。”江定笑得很暖。
      在C城的那次,他们去找林文书前,周蓝在江定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池依笑这人其实死心眼,认定了谁就是谁,她对你可是一直念念不忘的,而且你从初中的时候就身为她的男朋友,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后面的,江定没有听清,因为他被那句男朋友给惊了一下,而且从初中的时候就作为池依笑的男朋友?
      周蓝说:“她的日记本里都是这么称呼你的……怎么,难道不是吗?”
      江定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又沉稳地回答周蓝:“是,当然是。”
      明明是要说的话,但江定突然就要保护这个秘密。
      他拢了拢她鬓后的发,其实她还是很要自尊的对吧。
      他不说。
      “唉,就知道你耍我。”
      池依笑努了努嘴,继续看书。那是一本日本漫画,高木直子的。池依笑最近不知怎么,开始重视自己的画风了,突然就觉得自己的水平在一个线上没有突破过,所以想从别的漫画家身上找灵感。
      况且,她现在要完成的这部漫画,遇到瓶颈了。
      这件事她是绝对不会告诉周蓝的,因为池依笑已经在脑中幻想过N多周蓝狂笑自己的场面了,因为自己每次都笑周蓝也会抓狂写不出稿子。也想去找林朵,但是她似乎很忙……在忙着谈恋爱?池依笑想多半都是这样的,因为最近她除了画画,还去报了一个厨师班,在电话中咬牙切齿地说一定要比他的面条下得好吃,一定要盖过他拿双拿手术刀却做得一手好菜的手!
      他,是谁?肯定是个男人。但池依笑没问。林朵到了想要告诉自己的时候,就会主动告诉自己。
      况且,留有神秘感,也是不错的。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有关我的秘密。”江定一脸的神秘。
      池依笑立马又丢下书,凑过去笑开了花:“我就喜欢听秘密!说吧!”
      江定却什么话也没说,吻了下去。
      不深不浅,浅尝辄止。
      江定略带低声的嗓音划过她的脸庞:“我们第一次的吻,是在医院,你知道吗?”
      池依笑瞪大眼,立即明白了什么,身体有些吃不消似的在发软,江定的手缓缓揽过她的腰,低声喃道,“我本以为,我们会顺利的等到中考,经过高考,然后在一起,一直到老。没想到要这么久,我们才能在一起。”
      池依笑的眼中忽然噙着泪光,外面起风了,秋意正扫过窗外的树木,吹落大把黄绿色的叶子。
      池依笑很坚定地望着江定:“我们明天就结婚!”
      江定知道池依笑是想安慰自己,内心忽然温柔得打紧。
      “傻瓜。”江定吻了吻她的额头,“那样太仓促。我没有给你一个精彩的青春,不能不给你一个精彩的婚礼。”
      “你就是我青春的精彩啊。”池依笑吸着鼻子说,眼泪已经大把大把地流下来,边哭边抽噎,“等等啊,我要问周蓝她喜欢中式的婚礼还是西式的婚礼。”
      江定笑出来:“你结婚还是她结婚啊?”
      “当然是我结了,但是我就想问问她。”
      “好好好,你问吧。”
      “那我们去哪里度蜜月啊?”池依笑在江定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边问边给周蓝发短信。
      “第二次度蜜月,我未来的岳母会不会觉得奇怪?”
      “第一次都没有,哪来的第二次?”
      “有啊。”江定很无辜的用清澈的眼睛望着她,“不然,上次你住院,那么久不回家,你妈怎么不来呢?”
      原来是江定向妈妈解释的,池依笑一下子坐起来,瞬间觉得这世界上所有事情的发生都占了99%的机缘。
      “难道她以为我和你去度蜜月了?”
      江定一脸认真地点头。
      没想到老妈早就把江定当自家女婿了……池依笑在心中啊的一声……老妈真有眼光啊,一点都没有看错。
      这时,池依笑收到了周蓝回过来的短信,两个字:中式。

      11.
      不久之后,周蓝又匆匆回了C城。池依笑对着她死缠烂打追问她回去干嘛,周蓝就是缄口,之后大手一挥说:“我去办正事!”
      池依笑才不会相信周蓝是去办什么正事,拖着她不想让她去,实际上她心里有些没底,有些害怕周蓝突然又反悔了要定居在C城。
      骨子里,她其实很害怕周蓝不在自己身边。
      周蓝翻了个白眼,却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明天就回来,你瞎琢磨什么呢!”
      道森也听到了周蓝说要回C城,立马从沙发那边站起来,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周蓝瞪了他一眼:“你才从那里过来,又跟着我去瞎折腾什么啊,我反正很快回来。”说完,便把池依笑喊过来去房间。
      池依笑脸上写满了哀怨的表情,不甘心地又起身坐到江定身边去,悄声在他耳边说:“你劝劝她啊,劝劝嘛。”
      江定一直就坐在旁边看着,又有些好笑,他劝什么呢?想了一会儿便说:“周蓝做什么,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就不要担心了。”
      池依笑气得牙痒痒,就知道江定会这样说。她跟着周蓝去了房间,周蓝还没开口,池依笑就坚定地告诉周蓝,“你是不是在躲道森?他追你都从北追到南了,绝对是真心的,他要是敢欺负你我一定替你教训他!”
      那天道森站在自家门口的时候,池依笑差点下巴都要惊掉了。道森怎么找到这里的?是周蓝终于接受这个痴情的男人了吗?但是她在门外左看右看也没看到周蓝的人影,这时道森才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番,最后说:“我可以在这里等她吗?”
      池依笑才回过神来,给周蓝打电话。周蓝在电话里的语气很显然是被压抑过的,但是不难听出来,她还是很激动的。可是等真正两人见面,周蓝的脸上却波澜不惊,一点也没有为道森追到这里来的喜悦之情。池依笑简直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周蓝神经太大条了。
      但很显然,并不是,不然现在她也不会这样理性地跟自己讲话。
      周蓝望着池依笑这样一副坚定作势要保护她的样子,心底忽然一触动,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反倒大悟大彻了。
      她忽然很感激,她还是有机会留住这一切的。
      “笑笑,如果有一天,即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活得自在。快乐并不重要,自在才最重要。活得自在,才能快乐。”周蓝轻轻抱住她。
      池依笑的肩膀顿时一僵。

      第六章

      6.[只爱一个人,只保持一份期待]

      01.
      我第一次叫周蓝小蓝的时候,她浑身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那时候我十五岁,刚上高一,还没从初中的余味里反应过来,就被她这地的鸡皮疙瘩给羞得发誓再也不这么亲热地喊她。
      她也不喊我笑笑,老是连名带姓地喊我,而且还喊得超级大声,生怕我听不到似的。坐在教室里,我把书堆到最高,假装没有看见她。
      她这么高调,干嘛非要和我这个低调的人混在一起?混在一起也就罢了,当熟悉到一定的程度之后,还不让我喊她的小名?
      我想想就觉得可气。
      她见我这么生气,就笑嘻嘻地告诉我:“这不是怕肉麻嘛!”
      然后还大说特说地解释了一通,并严肃地问我:“你想想看,我这种人是不是很怕肉麻?”
      我一想,好像还真是。
      大大咧咧的人从来都是不拘小节,有话就直说的,我便很轻易地相信了。周蓝那会儿正儿八经地点头,估计在想我是个大傻叉。和周蓝在一起的日子,我的思维敏捷了不少,这和与林朵在一起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因为林朵很聪明,想什么事情都全面,所以我什么都不用想 ,而周蓝虽然也聪明,但我总觉得她还是颗嫩芽,所以我需要想很多事情。
      等我想清楚一些事情之后,我发现原来我才是那颗嫩芽。因为周蓝是大树。我能从她眼神里看出她对我的关心。
      有次她对我讲:“池依笑,你笑起来和我妹妹长得还真像。”
      我问:“有多像?”
      我不知道她还有个妹妹。
      “就笑起来很像。”周蓝笑着说,我从没看见过她眼里那样忧伤的神情。
      “那下次我去你家看看你妹妹?”我拍着她的肩膀问。
      “她不在了。”好半响,她才语气干脆地说出声来。
      我拍着她肩膀的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放。
      “那我做你妹妹好了。”我滞住的手直接落在她的肩膀上没有动。
      周蓝一直觉得我情商低,但我不是傻子。
      显而易见的事情,总是能够一下子就分得清,更何况我还是当事人。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都对你好,总会有切入点,我之于周蓝的切入点,就是我的笑。我笑起来像她的妹妹。
      她爱她的妹妹。
      她爱我。
      这样一个爱我的女人,在我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和道森去了英国。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在自己家里,天有些冷,我妈给我煮了一碗热汤,我捧在手上,从瓷碗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接到周蓝从远在欧洲大陆打的电话时,我却觉得高温已经把我的手烫得知觉全无了。
      “你不是只回C城了吗?”我带着质问的语气问她。
      突然觉得从心底梗出一道莫名的生气。之前她还特意让我和江定招待道森,不让道森回去,没想到还没坐稳就一个电话把道森叫去了C城。
      周蓝是要和他双宿双飞吗?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大概听出了我的怒气,是的,我是真的很生气,脸上的表情已经僵得不能再僵。她再一次心平气和跟说:“笑笑,我只是去了英国,又不是不回来……”
      周蓝从来不叫我笑笑的!
      当她喊我笑笑的时候,就是最认真的时候!
      我想起那次她在房里用极为认真的语气对我说的话,她说如果她不在,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什么意思?她不在是什么意思?
      我直接怒气冲冲甩给她一句:“我就问你一句,你现在回不回来?”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
      我冷哼一声:“不回来就算了!”
      然后掐断了电话,把手机往桌上狠狠一放,震得碗里的汤都荡起了一圈波纹。眼泪却呼呼地不断往下流。
      我感觉自从那次在C城周蓝没和我与江定一起回来之后,我就越发不懂她了。
      我妈听到我的动静,赶忙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哭,这种最没用的宣泄方式,于是先她之前回了自己房间,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屋里静悄悄的,窗外落叶的声音沙沙摇响。
      我同时也想起了林朵。
      不知道为什么,自打我们和好以来,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始终隔了一道距离。那种似有若无的冷淡,夹缝在空中,令人不自觉地战栗。
      很久以前我就注意到这个事实,但我不愿意多想。
      比如她学厨艺,我不问,她不告诉我。比如她重拾了画笔,我不问,她也没有告诉我。
      就连她有了喜欢的人,也不肯轻易告诉我。
      或许是因为曾经我们都喜欢过同一个人?
      我难得辨认出她的心思。
      林朵在想什么,我一向都不清楚。她一向都比我成熟。
      其实,隔阂就像刀疤,痊愈了还是会留下痕迹。
      我躺了很久,心情渐渐缓过来。又觉得后悔,不该吼周蓝。平时虽然是周蓝吼我,可是都是半开玩笑的,就算真的吼我了,还是会主动来找我,那次我对她说了林朵要来C城的事情之后,她第二天不还是照常和我好吗?
      我忽然发觉自己的脑子转得非常快,异常地清醒。
      一直以来都是周蓝迁就我,我为什么就不能迁就周蓝一次?
      她做出什么决定,必然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我为什么要阻止她?
      想着想着,心里便一阵懊恼。
      我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我决定给周蓝道歉。打开手机,却收到两条短信和一条邮件。第一条是江定的,他问我是否平安到家。
      我给他回:“已到,安好。”
      这次我是提前回来的,江定工作太忙,晚点回来。主要是有两件事情,第一件是去见江定的父母,另外一件是初中同学聚会。
      这两件事情都令我有些担忧。
      第一件事是必须要做的,第二件事情我可以选择去或者不去。
      起先我在犹豫。
      江定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不想去就不去。”
      我说:“我不是不想去,我只是觉得,他们应该都不记得我了吧……”
      初一的时候我和班上的人就接触得不多,初二在江定的带动下和同学开始讲话,自初三和江定冷战,和林朵有隔阂之后,我几乎就不再讲话,平时都独来独往。
      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记得我?
      况且,记得,又有什么意义呢?
      江定摸摸我的头,满眼笑意:“谁说不记得你了?大家都记得你。女生我不敢保证,但男生都记得你。我保证。”
      我疑惑地望着他。
      江定只是笑着,像是想起了很久前的往事。
      没关系,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第二条短信是林文书发的,连我都意想不到。
      我以为他不会再理我的。
      准确来讲,是一条彩信,里面是个小视频。我一边惊讶他不用微信发小视频,一边惊讶他还留着我的号码。
      因为以他的个性,要忘了我,绝对会删掉有关我的一切东西。
      但是他没有,这算不算成熟?
      我内心忽然觉得惆怅,点开视频,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背景是埃菲尔铁塔。他居然去了法国!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身边站着一个女生,笑容非常的明媚,正对着屏幕朝我打招呼。
      是林文书在法国认识的吗?
      这个家伙是在朝我……炫耀吗?我突然笑出声来。突然又听到我妈在门口说:“又哭又笑,这孩子。”
      我哭笑不得。
      他在彩信后附了一句话,是自问自答的句式。
      什么时候把我的心还给我?现在是时候了。
      我想了半天,不知道回什么。或者,其实他并不需要我的回答。良久我才敲了几个字发过去:我们还是好朋友。
      至于那封邮件,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
      这是同一个人发给我的,名字叫做青青河边草。
      大概从一个月前开始,我陆续收到这个人的邮件。里面的内容没什么稀奇,都是很平常的日常生活的一些记录。
      起先我还以为是江定在捉弄我,但我觉得这不是他的作风。把那些邮件重新看了一次之后,我整理出以下几个结论。
      一:这肯定是个女孩儿。
      二:她的生活过得普通而乏味。
      三:她在怀念什么。
      我之前试探着回复了她,她居然回应了我。至此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她的邮件不是无意之间发给我的,而是就是发给我的。但我问她为什么,她又始终缄口不言。我觉得奇怪,但我觉得她说话的方式很有趣,我一边和她发着邮件,一边画画,便和她熟悉了起来。
      她刚刚告诉我,她那边快要热炸了。
      我说:“我这里不热,晚上还会觉得有些冷。”
      “是吗?我真想念那里的温度。”
      “你以前住这儿?”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是啊。”
      我乐了,“那我们是老乡啊。”
      她没回话,很快转移话题,“我给你说个笑话吧。”
      “好。”我不想打断她。
      “我刚才吃午饭的时候,发现坐在我旁边的一个男同事碗里有三只死苍蝇,但是他没看见,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就把苍蝇吃了。我看着他一口一口把苍蝇嚼得稀巴烂,一边忍住想吐的冲动,他反过来问我,是不是他的吃相很难看?”
      我笑得肚子痛。
      仿佛刚才还哭过的痕迹一下子消失了。
      这导致原本要给周蓝道歉的我,一下子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晚上洗完澡,看到周蓝拉下来的包时,我才猛然记起来了。周蓝回C城之前,在江定的公寓里留下了一个包,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和道森去了英国。
      我想,那就暂时帮她保管着吧。
      我这趟回家的时候,把这个包也带了过来,潜意识里我在想,如果周蓝不回来了,就甭想要回她这个包。
      我记得这个包她可是格外的爱惜。
      叹了口气,我拨通了周蓝的号码,却意外地打不通,关机了。
      看来真的是不打算回来了。
      我觉得万分委屈,不回来,那这个包就归我了。我有些发泄般的把周蓝包包里的东西全部都倒出来,打算毁灭一样是一样,里面除了防晒霜镜子就是钱包。我打开钱夹,里面只有几块钱的零钱,居然也没有身份证和银行卡。
      最让我觉得醒目的是,一张被揉得布满裂痕的纸。我正伸手去拿的时候,我妈突然在外面喊我:“笑笑,吃饭了。”
      我应声:“知道了。”
      然后继续把褶皱的纸张摊平,那是一张诊断书,我目光不经意地划在上面,是周蓝的。生病了么?我皱着眉,当看到胃癌这两个字的时候,我顿时感觉背后惊起一身的冷汗,视觉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灵。
      盘旋在脑中的不是胃癌这两个字,而是周蓝苍白着脸,对我没心没肺笑说:“我没事,人生自古谁无死嘛……”
      我捏着这张诊断书,几乎是发疯似的跑着出了门。
      我妈在背后喊我:“干什么去,要下雨了!”
      我来不及回头,声音已经有些不自觉地发抖说:“妈,你先吃饭,我去找江定!”
      我妈拦着我:“怎么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过几天说,先吃饭,没有什么事情比吃饭更重要。”
      我哑然。
      妈妈担心的永远是离生命最基本的问题。可是眼泪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我妈给我盛了饭端在我面前,感叹:“这还没出嫁,也没回来几天呢,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去找我女婿啊?”
      我咬着一口饭,不停地摇头。
      “我想爸爸了。”我心里挂念着周蓝,却不着边际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想起已经离我远去十几年的爸爸。有时候却不得不承认,生与死的距离原来这么的现实。
      我妈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半响才拍拍我的头:“还有妈在呢,傻孩子,吃饭。”
      我的眼圈立即红了。
      反而冷静了下来,吃完饭我去外面走了会儿,天色有些黑,正下着微微细雨,我撑着伞出门,我妈在一旁叫我注意安全。我点点头,然后走了出去。
      想来,周蓝去英国,不过是为了让我不亲眼看到她死去,那样她可以死得潇洒一点。可是她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不仅是我密不可分的朋友,更成了我的亲人。亲人之间,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可以相互陪伴在对方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不可抗的事情。
      我们不可以抵御身体上的疾病,却可以穿过两个血肉分离的胸膛,心与心相遇。
      我再给周蓝打了个电话,依旧关机。
      我能够感受到我胸腔里的这颗心,忽然就沉寂了下去。
      雨微微下着。
      对面马路上站着一对男女,女人是孕妇,肚子很大,男人正搀扶着她。我与那男人的目光触碰了一下,他的眼光里忽然闪出惊喜的味道,跟旁边的女人说了什么,然后把伞让她撑着,自己则淋着雨朝我这边跑了过来。
      我警觉地转身就要走。
      男人在后面赶来喊住了我:“池依笑!”
      我定下脚步,他认识我?
      我疑惑地回过头,发现他有些喘息。我从头到尾上下打量他,他身材比较清瘦,留着清爽的小平头,但是皮肤比较黑,模样正直。
      “不认识我了?”他见我这样疑惑,笑嘻嘻地问我。
      我摇摇头,在我的印象中,确实没有这样一个人。
      “我是赵宇啊!”他眼神期盼地望着我。
      赵宇……
      这名字好熟悉。
      还不等我想起,他就急忙解释说:“就是小眯啊!赵宇是我的本名,你不会忘记了吧!小眯,还记得吗?”
      我立马恍然大悟,不敢相信地望着他,这人是小眯?我忙把伞往他那边伸了过去,他却摆摆手示意不用。
      “你……”我有些失语,印象中的小眯可是一个大胖子,每天上课都偷吃辣条,暗恋班花卢妙妙。
      我望了望对面的孕妇,那个人应该不是卢妙妙吧?
      赵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中考完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头发也脱得厉害,医生说我是心理压力太严重了。所以病好之后身体一直消瘦,怎么吃也补不回来了。”
      我有些诧异。
      赵宇一向不在意成绩,学生时代的时候最在意的就是吃。没想到中考给了他这么大的压力。
      原来很多时候人们说不在意什么,都不是真心的。
      我刚要说什么,他就指着远处撑伞在等他的女人对我说:“对了,那是我媳妇儿妙华!她怀孕了,行动不便,等生了孩子,有机会再带她见你和班长!”
      妙华?
      有一个妙字。
      我忽然懂了什么。每个人似乎都难逃初恋情结。我们都是普通人。
      我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他刚才说了两个字。班长?
      赵宇却兀自感叹了起来:“你能和班长重归于好真是一件好事。你不知道,刚开始你和班长冷战的时候,他有多痛苦,每晚在宿舍里整夜整夜的失眠,又不说一句话,我们都担心他憋坏了。”
      风吹在我的脸上,我微微有些清醒。这让我很是震惊。忽然想起那个时候,上课他就犯困,都是因为失眠吧。
      赵宇继续说着:“宿舍里有哥们儿看不下去了,都劝他不要多想。那时班长还跟赵杰打过一架呢,因为大家都知道班长喜欢你,但又不好说你的坏话,只有赵杰在宿舍当着班长的面挖苦你,说你倆根本不配,班长当时就火了,两人扭打在一块儿,赵杰脸上挂了彩,班长却更惨了,头撞到了床沿,额头上撞出了一个大口子……”
      我低头沉默不语,因为我记得那道疤痕。
      但一开始我没勇气问是怎么来的,以后,也不敢再开口。
      赵宇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我的心思却飘远了,最后他对我说:“我媳妇儿还站在那儿等我,就先不和你说了,还有啊,我在岭南路那块儿开了家超市,以后要常来啊!”
      我点点头。
      岭南路啊,出车祸前我就去过那家超市,只不过当时的收银员是他媳妇儿,所以我没认出来。
      “好的。”我朝他挥挥手,见他又冒着雨跑了过去。
      时过境迁,他过的真是幸福。
      遇见赵宇是个意外,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和老同学打招呼的准备,就突然觉得人生真是恍如隔世一般惆怅,时间过得真快,离我的中学时代,大概遥远到过了好几个世纪了吧。我转身回家,天色的幕布就像儿时的童年一样令人沉湎,想到周蓝,我就觉得内心在哀恸,仿佛她离开我是早已经就注定好了的事情,幸好还有江定。
      这个我一想到他,就会觉得心安的人。
      我给周蓝发了一条短信,我说:我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不管你何时回来,我都在这里等你,心里有你,永远不会忘记你。
      我们心照不宣,因为周蓝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
      我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江定,一来是不想让他担心,二来是我要学会足够的沉稳,才能去应对未来发生的种种不好的事。

      02.
      三天之后,聚会推迟了。因为江定临时有事不能及时赶到,所以有人提议推迟聚会的时间。
      我打电话给江定,问他忙什么,他反而笑着问我,“怎么,想我了?”
      我没有反驳他,说,“是啊,心悦君兮,盼君至。”听得出来,江定的语气中有些疲意,我来之前他就忙着公司的事情几天没合眼。
      我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有些事情我也打算暂时不说。比如我想去英国找周蓝。
      江定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开心。我窝在床上抱着电话忽然告诉他:“我今天遇见赵宇了。”
      这种煲电话粥的感觉忽然让我想到了从前初中的时候,我暗恋他,不敢和他说话,但实则内心非常渴望和他说话。
      “小眯?”他问。
      我有些惊讶,以为他不记得了,就解释说:“是赵宇啊,就是班上最胖的小胖子。”
      “我知道,我惊讶的是你。”
      “我?为什么?”
      “你怎么不直接叫他的小名?”
      我难为情说:“他都已经成年了,我再叫人家的绰号多不好意思啊。以前班上不是还有个男生的绰号叫二腿子吗?我总不可能见了面叫人家二腿子吧,感觉就像抗日时期喊日本鬼子一样。”
      江定一下子乐了,说,“这下聚会不可怕了吧。”
      “是是是。”我说。内心却在想他额头上的那道疤。
      江定对我的回答相当满意,让我早点睡,后天他就可以过来了。然后说完就要挂电话。
      “别。”我下意识喊出了他的名字。
      “嗯?”从听筒里传来低沉的嗓音。
      “赵宇马上就要做爸爸了,我们班的很多同学都应该已经做父母了。江定,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呀?”我怀着忐忑的心情问他。
      “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他反问我。
      “是我先问的你哎。你先说。”
      “都喜欢。”良久,他带着笑意回答我。
      过了会儿,又很正经地补充一句,“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我忽然想跟他开个玩笑,用很迟疑的语气问他:“那,如果这个孩子是我生的,但不是你的,你也喜欢吗?”
      江定比我迟疑的时间还要久,好半响才明白我的意思,却用很认真的语气告诉我,“当然喜欢。但我会难过的。”
      脸忽然红了,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快速说了句“我才不会让你难过。”然后立马挂电话。眼睛有些湿润,很快红了眼圈。
      我在这一刻才突然承认,其实我过的很幸福。我多么希望,周蓝就站在我的旁边,和我一样幸福。
      周蓝依旧没有回我短信,但我还是打了一段字过去:我不管,你就是我将来儿子和女儿的干妈。
      这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周蓝正漾着大大的笑脸朝我奔来。
      但是第二天的时候,周蓝没回短信,反倒是家里意外地来了一位稀客。
      是这样的。我妈下午很早就出去了。我问她干什么去,她支支吾吾不敢看我,最后很不好意思说,“看戏。”
      从我记事以来,我妈只有一个爱好,打牌。虽说已经戒了,但看戏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她还没有老到要去听黄梅戏的年龄。
      那一瞬间,我像是懂了什么。
      和她一起看戏的一定是位男人。谁没有自己的感情需求呢?
      这些年来,因为我爸的事情,我妈一直处在自责当中,又怕我恨她,所以一直孤身一人。有时候想想,自己真是粗心大意,忽略了妈妈的感情。
      成年人总是只关注自己,这是成长的一点悲哀。
      我有些难过,但很轻松的语气跟我妈说:“去吧去吧,玩得开心点儿。”
      所以那个下午一直都静悄悄的。我一个人在家,更新漫画的最后一部分,浏览读者的部分留言,这时外面响起了车的喇叭声,接着才是敲门的声音。
      我妈这么快回来了?
      那个敲门的声音继续响着,叮叮当当居然有些清脆。我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好,蹭蹭地跑过去开门,对面站着一个彬彬有礼,模样英俊的男人。
      他朝我笑了笑,标志性的微笑:“不记得我了?”
      我惊呆了,想不到他怎么会来,又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我有些结巴:“当……当然记得。”
      这个差点被我误以为吻了我的白医生,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腿好了吗?”
      “早好了。腿不严重,是脑子撞得严重。”
      我说完,朝外面望了望,没人。
      他对我的举动笑了笑,指了指我家隔壁屋解释说:“是林朵带我来的。她家以前住这儿,刚才去那边看了,就回来。”
      这时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朵一贯的直发烫成了波浪卷,原本就好看的脸蛋越发的精致,唇边微笑的弧度就像夜空中的弯月。
      这一副陷入幸福中的表情啊。
      她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笑笑,不认识我了?”
      我瞬间从惊呆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指着她和白澈瞠目结舌:“你……你们……”
      林朵一副嫌弃我才懂的表情说:“是的,是的。”然后望了白澈一眼,满眼都是欢欣,说,“我们进去吧。”
      但是白澈却不进去,他说要去附近看看。我理解为他要了解林朵的过去,忙说好,然后拉林朵进屋。我这个凌乱穿拖鞋的样子,被这两口子看到,真是怪难为情的。但我忍不住问她和白澈的事情,林朵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轻描淡写了一句:“我去医院看病,遇上他了,就水到渠成了。”
      “就这样?”
      “还要怎样?”
      “不会吧……”我不敢相信,她这说的也太清汤寡水了,“至少有个过程吧,比如是你追的他还是他追的你啊?”
      林朵一直觉得我挺幼稚的。不过这一刻我觉得她才是幼稚的那一位。明明很想跟我分享她的事情,却憋着掖着藏着不说。我当然知道为什么。于是跑过去不依不挠地问她,她才全部告诉我她和白澈相识的过程。
      我忽然发觉白澈和林朵相遇的场景有些奇特,好像也因为我在这其中起了一定的推动作用。林朵笑了一下,“得了吧你,臭美。”
      然后说:“明天的同学聚会我就不去了。是白澈想来这里,我就同意了,我知道你肯定在家,所以顺便过来看看你。”
      我想问她为什么不去聚会,但是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
      林朵催我:“快去换双鞋,别感冒了。”
      我从失神中醒过来了,望着她,“朵儿,你帮我看看我的漫画吧。”
      这部连载了好几个月的漫画马上就要收尾了,但是刚才林朵的到来,忽然让我有了重新推翻它的想法。
      我想更改结局。
      林朵通读了一遍,忽然明白了什么,笑盈盈地敲我的头:“你这是头一回用你的亲身经历作为漫画的素材啊。不过结局当然要更改了,你之于江定不是过客,我之于白澈也不是过客,至于周蓝,即使是虚构的漫画,我想你也会给她一个好的结局的。”
      我突然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开阔。
      林朵这时接了一个电话,“恩……特产是前天寄的……今天应该会到……好……不客气……拜拜。”
      “谁啊?”我好奇地问。
      “好奇害死猫,你还是不要问的好。”林朵本想告诉我是谁的,但突然笑着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愿意做那只猫。”我点头。
      “上大学时认识的一个学姐。”
      “原来是这样。”
      “不过……”
      “不过什么?”
      “她大学的时候是江定的女朋友。”林朵目光笔直地望着我。
      我呆了一瞬,觉得这只猫做得真是亏了。半响才说:“那时我们又没在一起,他交女朋友很正常。”
      “你看你,一副吃醋的样子。”林朵鄙视我,又感慨笑,“骗你的。起先我也以为是真的,但是到后来才发现江定不过是拿这个学姐做挡箭牌好让我对他死心。”
      林朵捏了捏我的脸,说,“都过去了。白澈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
      我还是穿着拖鞋,送她到门口,准备离去的时候,白澈突然喊住了我,微笑着,然后走上前把一个盒子交到我手上:“本想找个机会给你,看来今天就很合适。”
      我愣愣地接过,打开看,惊讶极了,是我的蓝花坠子。
      “周蓝让我转交给你的。”白澈淡淡地说。
      我眼里闪出泪花,白澈突然看着我,神色里带着笑,问,“丫头,你还喜欢看电视吗?跳舞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好?我送你的那盆花,还喜欢吗?”
      白澈这一连串的问号,犹如惊天的响雷,待我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驶远了。
      这个人……是我小时候的那个大哥哥!
      神经有那么一瞬地反应不过来,我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事实,望着手中的盒子又郁结了起来。我不知道周蓝把蓝花坠子还给我是什么意思。想起曾经说,这条坠子能带给她好运,我忽然就觉得难过。
      她真狠心。难道她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03.
      晚上的时候,我妈果然带了一个男人回来。和她年纪相仿。不过他就在外面站了会儿,和我妈打招呼后就转身走了。
      我想是我妈觉得我还没有做好接受这个家庭多一个成员的准备。心里开始有些烦躁。我转身把自己锁在房里,我妈怎么喊我我都不答应。
      她误以为我看到了刚才那副场景而恼火,我心里则满满的都是对周蓝的愤怒。我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对她的窝火。我妈继续敲着门,喋喋不休,我快疯了,抄起一旁的花瓶就砸了个稀巴烂,大喊,“我就是心情不好,让我自己冷静冷静!”
      门外的声音哑然了。我转过背去趴在书桌上哭。越哭越想把周蓝从英国给揪回来暴打一顿。这时门却突然开了,是用钥匙打开的。我恼怒极了,头也不回说:“妈,不是说了让我冷静冷静吗?”
      “怎么了?”
      却是一个低沉的嗓音。
      我泪眼朦胧地转过去,就看见江定的身影。他朝我走来,我立马起身扑到他怀里,哽咽着说,“周蓝要死了!她活不久了!”
      “慢慢说,不着急。”江定捋了捋我的头发,声音淡定得让人有静下来的魔力。
      我立马翻出那张诊断书给江定:“你看,这个就是她去英国的原因,她一定是不愿意让我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江定思考了一下,很沉稳地问我,“给她打电话了吗?”
      “打了,一直关机。”
      “短信呢?”
      “也发了,一直不回。”
      江定微微眯眼,问我,“那道森呢?有没有给他打电话?”
      “我想过给他打,可是周蓝不想接我的电话,也一定不会让道森接的。”
      江定冷静地看着我:“那可不一定。周蓝也许就等着你打给道森,毕竟你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她怎么会丢下你呢?”
      “真的吗?”我发现自己眼中的泪花已经止住了。
      “真的。”江定笑着点头。
      我仿佛找到了心安的力量,颤颤巍巍拨通道森的号码,果真通了,而且也没有换号码。我下意识地紧张着,直到听到道森的一句Hello时,我的心才放下。不过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还夹杂着音乐的声音。
      道森英文说得太快,我不完全能够听明白他的意思。把电话给江定,他听了会儿,然后挂了电话。
      “他说什么了?”我急急地问,这么快就说完了?
      “过来。”江定让我离他近一点,我靠过去,见我手机上是周蓝发过来的视频邀请。江定说,“我也被惊了一下。不过这是好事。”然后点了进去,我听见周蓝隔着屏幕传来的笑声,道森靠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我的心脏跳得有些快。
      周蓝身上穿的竟然是婚纱。
      “你这是……”我说不出话来。
      “她和道森结婚了。”江定平淡地说出来。
      “哎,池依笑,你可别哭啊,该为我高兴。”周蓝捧着手中的鲜花朝我说,“这花儿我给你留着,什么时候你结婚,我就什么时候回来。”
      江定挑了挑眉对周蓝说:“快了。”
      我吸了吸鼻子,问周蓝:“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把坠子还给我?”
      周蓝皱了一下眉,问,“白澈没有告诉你?”然后叹息,“哎,果然自己的事情还是要亲自做才好啊。”
      她指着自己的脖子,朝我眨眨眼。
      我看见我送她的蓝花坠子,正戴在她的脖子上,闪闪发亮。

      04.
      我是那时才知道,原来那张诊断书是假的。
      当时周蓝胃不舒服,就在C城检查了。后来回X城时她又复查,白澈却告诉她,只不过是胃溃疡。于是周蓝立即返到C城的医院问个清楚才知道当时和自己一起检查的,有个同名同姓的人,恰好自己又拿错了诊断书。
      那时道森还在这里,周蓝一个电话把他叫回去,是因为她突然想清楚了一些事情。人生苦短,有个爱你的人不容易。爱不分国界,不分文化。
      记得当初送蓝花坠子给周蓝的时候,我以为她和白澈有缘,没想到和白澈更有缘的是林朵。而这两个人,都是我生命中密不可分的人。我想起以前上高三的时候,我怕考不上大学,周蓝就在我耳边说:“人生皆有命。我看你命格极好,不会一马平川。要知道,有起有伏的人生才不枉活了一趟。”
      我只感谢周蓝还活着。
      至于打她电话关机,发短信也不回的事情,在知道周蓝平安后,我一个高兴就给忘了,周蓝也从不提起。她不会告诉我,她知道我的未接电话,看了我的短信。她是故意不理我的。故意让我担心她的。
      就像故意留下包里的诊断书让我发现那样。
      好让我明白,她和林朵,同等重要。
      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这是周蓝的一点小心思,而我现在明白,也算为时不晚。

      05.
      后来,我给我妈道了歉。我朝她发火的样子令她心惊肉跳。她还以为我是在生她的气,一个劲地朝我表明心态,只要我不同意,这个家绝对不多添一个人。我有些后悔,江定把我推上前,说,“跟你妈谈谈心。”然后自己收拾地上的花瓶碎渣。
      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态度就像母老虎一样。我干巴巴地望着他,他无奈地说,“我不生你的气。”我才跑去和我妈说自己的想法。我妈要和什么人度过她的余生那是她的自由,就像我决意要和江定度过余生她不干涉我的自由一样。
      第二天天出了个大晴,是个出门的好天气。聚会的地点定在了中学附近的一间包厢,在我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很多初三的毕业生都在这里聚会。这是这家KTV最后一次开业了,因为附近在新建小区,还要开辟新的公路,需要拆迁的地方有很多,这家KTV就是其中要拆迁的一家。
      我从前总会羡慕那些毕业生逃离了课业的魔障,没想到生活就是跳入一个又一个的魔障。灯红酒绿是遮不住生活的艰辛的。唯有苦中作乐。大家都到得很早,包厢里有些暗。见到江定时,我听到大群人还是热切地喊他班长。我站在他旁边很是尴尬,左右打探看看有没有米青的影子。江定这时拉稳了我的手,眉眼柔和,说,“快叫嫂子。”然后立马爆出一阵“喔~”的声音。
      这种声音一看就不怀好意。我脸一下子红了,和他们打招呼。有的同学还记得一点,但大部分面容已经生疏了。我悄声附在江定耳边说,“这就是你说的男同学都记得我?”他笑了,“毕竟,当年在宿舍,没有人不知道我喜欢你。”我忽然问,“你喜欢我什么?”他思考了一下,“我喜欢这样。”然后在我左脸亲了一下。
      大家口中的“喔~”更浓了。
      我呆若木鸡,脸烧得如火中云,撇下他跑到包厢角落坐了下来。江定在后面笑得欢畅。我远远地看着他,忽然觉得幸福感爆棚。空气里弥漫着啤酒味儿,夹杂着香烟味儿,我默默注视着他们,这些从年少时代长成大人模样的人,如今都有一张沉稳的脸。原先偷吃一个槟榔都会被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破口大骂的人,如今什么都可以尝试。我感慨着,赵宇突然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他望着我,乐呵呵的,手中用塑料袋装着三个包子。一边递给我一边说:“班长说了,你不喜欢喝酒,特意让我给你带的包子。”
      “给我的包子?”我好奇,咬了一口,“这味道好熟悉啊,粉丝馅儿的。”
      赵宇眼里闪着光芒,有些激动:“上学的时候你让我给你带过一段时间的包子还记得吗?你总要粉丝馅儿的,后来班长也逼着我给他带包子,还逼问我你吃的什么馅儿的。”
      居然还有这一段?
      我望着正在和男生们说话的江定,微微回忆着,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了。过了好久才想起来,那段时间我正和江定冷战,我怕在食堂遇到他,所以叫赵宇每天带早餐给我。原来江定知道这事儿,我一直以为那时候他还过着他正常的生活,所以不知道。
      我有些惆怅。原来和江定在一起久了,每天安稳幸福的日子,似乎让我淡忘了那些不好的回忆。或者是我只愿意记得那些美好的。
      原来,这才是爱一个人的样子。
      我悄声问赵宇:“以前在男生宿舍,班长经常讨论我吗?”
      “没,他一个字也不提及你。”赵宇直接摇头,“班长只对你一个女生好,背你去医务室,给你买创可贴,送你橙子,对你笑得最多,连吃饭都和你坐一起,是头猪也看出来了。”
      我又咬了一口包子,微微点头,心却有点清扬的喜悦。
      “不过那时候你也太内向了,你不知道,那时候你一起来回答问题,大家都想起哄你跟班长,但是被班长一记杀人的眼光给瞪了回去。他知道你的性格,大概是在保护你吧。”赵宇若有所思道。
      原来他一直都在考虑我的感受。
      从前的我,是那样的不懂他。
      有一种错失了他很多年的错觉。我低下头,有眼泪噙在眼眶里。生怕被别人看到,然后起身出去,在外面走了一会儿。站在树下发呆,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看,是一个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儿。
      面容相当的熟悉。
      “不记得我了吗?”她朝我走过来。
      这段时间似乎总有人对我说这句话。我尴尬地摇摇头。她看着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对于我的回答她有些错愕,眼神变得复杂,随后又笑着低头对那女孩儿说,“叫池阿姨。”
      “池阿姨。”小女孩儿乖乖地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
      我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真可爱。”然后抬头看她,“这是你女儿吗?”
      她点点头,说,“是啊。”。
      我看着这个小女孩儿,就在那一瞬间忽然想起了一个女生。我对她说:“我想起你是谁了。”
      “是吗?”
      “卢妙妙。”
      她微微扬唇:“原来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忘了。要是你真能忘了我,说明你真是心大,不记仇。”
      陈年往事,翻出来才有仇可记。不触碰,它就不碰不痒。
      我绕开这个话题,表示很惊讶,她女儿都这么大了?
      我就站在树下和这个曾经欺负过我的死对头和和气气聊了起来,这是当年的我绝对想不到的事情。成长果然是一桩奇妙的事情。
      看得出来,卢妙妙结婚得早,但我没想到她大学的时候就怀孕了,女儿的爸爸是和她同校但不同系的音乐才子。当年卢妙妙就是被他忧郁的嗓音给迷得七荤八素的。
      “那她爸爸呢?怎么不把他带来?”我问。
      曾经被评为校花的她,其实心气儿很高,看不上很多男生。我曾经在宿舍每晚的夜话大谈里听她讲,将来她的男人如果不是才高八斗兼外貌出众,她绝对不嫁。
      我因此很好奇卢妙妙的对象长什么样。但是没想到她的脸色黯了一下,望了自己女儿一眼,然后把我拉到一边去,轻描淡写地说,“他去年去世了。”
      我一时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去年去参加一个国外的歌手比赛,没想到遇到大气流,飞机失事了,连尸骨也找不到。”她的语气又沉又轻,“我女儿还不知道她爸爸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打算告诉她,不想让她的童年不快乐。”
      我为她的事情感到难过,忽然觉得胸口堵堵的。卢妙妙变了好多,身上没有戾气,没有傲气,有的都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冷静。
      “进去吧。”她见我眼神中的目光,反倒安慰我。
      “你不去吗?”我问。
      她摇摇头,然后拉着她女儿转身就回去。
      我忽然想起林朵也不愿意来这个聚会。
      我又站了会儿,觉得有些恍惚,突然听到江定在后面喊我。
      “怎么出来这么久?”他问我,还没走到我身边,我忽然扑过去抱着他,紧紧的,就是不肯松手。他有些失措,反手抱住我,“怎么了?”
      “我刚才碰见卢妙妙了。”我平静地说着,还是抱着他。
      “她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还是不肯松开他。我觉得我大概捡到宝了,江定就是那个宝。
      “我爱你。”我认真地说。
      江定愣了一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笑,别吓我。”
      我望着他的眼睛继续说,“我是认真的。”
      他万年波澜不惊的脸忽然红了。这时有人在门口喊他:“班长,怎么跟嫂子站在外面说话啊,大家都等着你俩呢!”
      江定对他点点头,然后亲昵地刮了刮我的鼻子,“再说一遍。”
      我疑惑地望着他:“说什么?”
      “不会吧,你就忘了?”
      “哦,哦,想起来了。我是认真的。”
      “不对。上一句。”
      “回家了再说。”我露出笑脸,反手刮了刮他的鼻子。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该受宠若惊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他这个比我优秀一万倍的人。
      周蓝这时对我来了夺命短信call,跟打听聚会的八卦。比如谁谁谁逆袭从屌丝变成高富帅,谁谁谁逆袭从丑小鸭变白天鹅。我待会儿再回她,因为我刚才看到一个人,赵杰。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他几乎一点也没有变,还是老样子,长着一张米青喜欢的脸。
      在进入包厢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寻找米青。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青青河边草这个人,不就是米青吗?
      我想我要做点什么。赵杰就坐在点歌台旁边点歌,我倒了两杯酒朝他走了过去。江定拉住了我,神色很是疑惑。
      我对他说:“放心,没事,我不捣乱。”
      远远地,江定坐在我先前坐过的那个角落里,看见我对着赵杰敬了一杯酒,然后寒暄了几句就回来了。
      他把我拉过来坐在他身边,打趣地望着我,“不要以为我没有看见,你在他酒里放什么了?”
      “没什么,反正不是毒药。”我说,又补充一句,“我只放了一点点,不过也少不了他肚子不舒服几天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得赶紧走。”
      江定用一副“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的表情望着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他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我想了想,“好多年前了。”
      他笑眯眯地摇头:“这你都还记得。”
      我远远地瞪了赵杰一眼,大气凛然对江定说,“不是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吗,我就是记着。”谁叫他欺负当年的你啊。
      之后我们找了个借口,晚上不去大家已经预定好的酒店吃饭,然后从包厢里溜了出来。江定却对我不依不挠,问我都跟赵杰说了些什么。直到我们回到家的时候,他还惦记着,我不知道原来他可爱起来的时候醋坛子会这么大。
      我妈给我们准备了饭,然后又去看戏了。江定坐在我对面,一边吃他一边敲我的碗催我说跟赵杰讲了什么。我妥协了下来,望着江定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说:“其实也没说什么,我就问了一下上初三的时候他多高,多重。”
      江定凉凉地望着我:“你不会连人家三围都问了吧?”
      我鄙视他:“我有那么无聊吗?”
      江定慢慢地开始装作不经意地问我:“那你问他身高体重干什么?”
      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忽然就觉得太可爱了。以前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发觉呢?但是我偏不回答他,摇摇头,然后去厨房盛了一碗饭,顺便问他,“你要不要啊?”
      他凉凉地给我一个笑脸,露出小虎牙,“我身强力壮,自己盛。”
      我在心里乐翻了天,他以为我问赵杰身高体重是因为觉得他不够强壮。我止住了笑意,走过去坐到他旁边,把碗放下,用手轻轻撂开他额前的几缕碎发,那道疤痕很细小,但分明还在。
      江定立马握住我的手,我的手指轻轻抚摸那道疤痕,说,“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一道疤而已。”
      “这可是有故事的疤。”
      “已经好了。”
      “可是我难过。”我的手轻轻划过江定的脸,直到现在,我都觉得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有点不真实,好像只要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他真的是我的江定吗?
      “赵宇告诉我的,你和赵杰打过架,然后你也撞到额头了。”
      江定脸上出现几条黑线,“这家伙,怎么什么都说。”
      “说了好啊,不说,有些事情我就永远不会知道。”
      “不知道才好。”江定笑着,眼神又一变,恶狠狠说,“赵杰那家伙,如果不是当初我没吃饭没力气,不然我怎么可能打不过他!”
      “你干嘛不吃饭?”
      他回头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你认为我和你吵架的时候,还能安心的吃下饭吗?”
      我恍然大悟。
      他又酸溜溜地道:“不像你,一点也不难受,每天早上吃包子可有味了。”
      我摇头:“这我就不同意了,我那时是为了躲你啊,我不想在食堂里碰见你,怕尴尬,所以让别人带了早餐。”
      我小声嘀咕:“我哪里知道你都吃不下饭。”
      他凶巴巴地说:“这说明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我急着解释,奋力用手势比划着:“因为越爱越不敢接近啊!”
      江定反倒没说话,扬着唇角定定地望着我。
      “别这么看着我,怪难为情的。”我把头低下来。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我抬起头来,发现他幽深的眼睛直入我的目光,深沉得毫不犹豫地撞入我的心底。
      我突然觉得心上开出了一朵牵牛花来。
      “但是现在你在我身边,这就足够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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