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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流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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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千瑾自小以玉雪可爱著称,才长到四五岁,邻家一起玩闹的哥哥弟弟都以与他玩过娶新娘游戏为荣。
那时候的姚千瑾,家中拮据,常常是姐姐的衣服改一改就穿上,粉嫩嫩红润润的小脸蛋,清透黑亮的大眼睛,笑起来就似弯弯的月牙,两个甜甜的酒窝,加上软糯的小奶音,像个粉团子一般。才搬到新居不过三两天,就俘获了街头巷尾所有人的欢心,包括那个卖鸽子蛋为生整天臭着脸的八十岁古板老爷爷,和前团宠,三岁的“小汤圆妹妹”。
姚千瑾父亲虽有官职,但是个绝对清流,既无家世又无家底,靠着微薄的俸禄生活,处处捉襟见肘。幸而姚母贤惠,自小在绣坊学得一手惊艳的刺绣手艺,家里的日子还算勉强过得去。
姚父不齿攀附,朝中自是无人帮衬,肥缺好差从没他的份,苦差事却总落不下他。所以入仕这十数年,也就是块“砖”的命运,哪里需要哪里搬。一家人颠沛流离,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下任职务与下下任职务交接的路途上。
终于这年,京城里空了个同知登闻鼓院事的缺,竟莫名其妙落在姚父头上,姚父从七品知州升为六品的京官,虽说官阶跃升不大,但毕竟是直达天听的职位,门前渐渐热络起来。
这日“小粉团”姚千瑾和前团宠“小汤圆妹妹”手牵着手,正盯着巷口摊位上的冰糖葫芦流口水。突然门前停下一辆华贵的马车,一只白皙纤细的小手探帘而出,紧接着又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头来,“小汤圆妹妹”几乎在一瞬间就甩开了姚千瑾,扑到马车前。
“小哥哥,漂亮!”“小汤圆妹妹”奶声奶气说道。
被赞美的小哥哥略扫了眼两人,冷着一张脸又缩了回去。
“小汤圆妹妹”从未受过如此冷遇,一时间委屈得眼圈都红了。
“别哭,芋儿妹妹,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咱不理他。”姚千瑾扯着“小汤圆妹妹”要走,见马夫利落地放下马凳,掀开车帘,恭谨地让出一位衣着华贵,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面皮黑红粗糙,声线粗犷洪亮,对随侍在侧的护卫道:“去问问姚院事的宅子在何处?怎地连个门匾也无?”
“是,林将军。”
将军?姚千瑾又将人细细看了一番,从小到大自己还从未见到过这种大人物。也不过两眼一鼻,没什么稀奇,长得还不好看,皮糙肉厚的。倒是马车里那个小孩,是将军的儿子吗?长得也不大像啊!还羞答答的跟个小姑娘似的,无趣的很。
想着,还是买糖葫芦更有趣,于是牵着“小汤圆”去了巷口的糖葫芦铺。
“小汤圆,瑾哥哥请你吃糖葫芦啊?瑾哥哥好不好?”卖糖葫芦的小贩李叔也是周边住户,对粉雕玉琢的一对小可爱没有半点抵抗力。
“瑾哥哥对芋儿可好啦!”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接过糖葫芦,对着小贩一个甜甜的笑:“谢谢李叔,您家的糖葫芦全天下最好吃。”
李叔哈哈大笑,又摘了一个递到“小汤圆”手里,“来,‘小汤圆’和瑾哥哥一人一个,乖乖地玩。”
“谢谢李叔,”姚千瑾笑着接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坠着流苏的小老虎样式钱袋,“这个麻烦您给二牛哥哥,他可眼馋了。”
李叔正待接过替儿子道谢,被一只白皙纤细的小手给截了去,“我买了。”
“这……”小手的主人是个头戴金冠的小孩,也只五六岁的模样,一身月白锦衣用料极其考究,暗金线织就的花纹繁复却素净,面目稚嫩却秀美异常,一脸的沉静自持,活脱脱的王公贵族公子。李叔自知得罪不起权贵,又不好拂了姚家小公子的好意,支吾着不知如何应答。
“给钱。”林修隐对随侍说完,也不理会几人反应便自顾自回了马车。
随侍付完钱,又折回来买了一串糖葫芦,屁颠颠也送进了马车。
姚千瑾看着李叔为难地摊着手,手上一粒小金豆低调地闪着光,“李叔,我回头让我娘再做一个送二牛哥哥就是。”
“好好好,好好好,瑾哥真是个贴心孩子!”说着边点头边给两人又发了一串糖葫芦。
两人一手一支糖葫芦,心满意足地朝家走去。
经过那马车,自掀开的窗户帘瞧见贵公子皱着眉正伸舌舔糖葫芦,姚千瑾笑道:“糖葫芦好吃是好吃,不过还得是坐在院里,就着瞎子叔的鬼怪故事吃才最美味,芋儿你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瞎子叔的故事天下第一。”“小汤圆”大声附和道。
只听“噗”地一声,马车帘子被狠狠地放了下来。
那边,姚父正躬身将林将军送出家门,两人拱手寒暄,半晌才依依不舍道别。
姚千瑾自来不爱接近这些达官贵人,拉着“小汤圆”自小角门偷偷溜了回去。
这一天姚千瑾和“小汤圆”听到一个特别精彩的故事,说的是关于伽罗海尽头仙山上的修仙人的故事。
瞎子叔经不起两颗“小肉丸”的软磨硬泡,外加两串糖葫芦贿赂,搜肠刮肚地讲出了这个埋藏在他心底极其久远的故事。
说一位有缘人,名叫金阳子,于伽罗海一无名山头偶然拾得天书一卷,由此初窥门径,找到修行飞仙之法。金阳子依着天书修行,活了有一千四百年,然而始终差点仙缘,在飞升前夜遭遇雷劫,化作齑粉而逝。他存世千载,建立金阳境,收徒有四,初逢剧变,四徒弟尚还齐心,后因天书归谁收藏管理之事渐生间隙,逐渐分裂。二徒弟沈烈性子冷郁暴躁,因不满金阳子借一缕幽魂传命,将金阳境托付修为最低的大师兄金启然之事,愤然而去,不日竟另起炉灶,建立非寒境。霓境主凤霓为四徒中唯一的女子,一心恋慕二师兄沈烈,追随而去被拒之门外,也另立门户,于非寒境不远处建立霓境,专收女修。唯有三徒弟司空追云随性洒脱,只求活得快活肆意,于飞仙之事不甚上心,一直协助金启然管理着金阳境。但不知为何,三百年前也带着一名弟子离开,建立云瓶境。四境鼎立之势虽成,但师兄弟间情谊未淡,设有通境桥作为四境往来通道,甚为便利,各境弟子间相互交好,常常切磋技艺,也不吝分享各境修行妙门。
但自一百年前,情况陡然发生了变化。
那日本来天朗气清,但不知为何突然狂风骤起,黑云压境,不一会便雷声大作,那雷声极响,似要劈天裂地。四境众人皆聚在观天台叽叽喳喳讨论着,谁知随着一道金光射下,自似墨的天空之上悠悠降下一道满布金光的法旨,上书“得缘一缕,入我金门”。众人哗然,迅速祭出飞天遁地的法器,向那道法旨冲去,一时间平日里淡然友好的仙友们打得昏天暗地,头破血流,修为不深之人也不知死了多少。那法旨见了血光,蓦然隐去,众人才偃旗息鼓,收兵而回。
但经此一役,四境之间多了血债,再不能坦然往来,通境桥也被四位掌境人合力施法隐去,除了少数几人知道法门,其余人再不得出入他境之法。
百年转眼而逝,法旨再无显现,四门几乎断绝往来。但就在五年前,云瓶境主带走的那名弟子,于伽罗海上修炼控水法术时被海中怪兽鼍围卷入海底。
“瑾儿,带着芋儿妹妹顽皮一天了,肚子不饿吗?”姚母做好晚膳,却不见两父子归来,才跨进院子,就见两个小不点围坐在叶瞎子身旁,不知听什么听得专注。
“娘,瞎子叔故事正讲到有趣处,我听完再回家。”姚千瑾头也未回,圆圆的眼睛还舍不得从瞎子叔脸上移开。
“瑾哥哥,芋儿饿了。”“小汤圆”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姚千瑾转头看看“小汤圆”,又依依不舍地看看瞎子叔,一副小大人模样叹了口气,“也罢,瞎子叔明日再接着讲好吗?”
叶瞎子摸摸两人小脑袋,也不搭腔。
姚母见误了儿子的故事瘾,也是有些过意不去,对叶瞎子微笑道:“叶先生,请到寒舍用过晚膳再给孩子们接着讲可好?”
此院极大,住着十来户人家,叶瞎子在此处已有五年。终日以黑缎遮目,众人皆以为瞎。他也无甚手艺,在东街最繁华的集市讲些奇闻趣事为生,尤其得小朋友欢心,其中姚千瑾和“小汤圆”当属头号粉丝。与瞎子叔住在一个院,是两人最得意之事,一有空档两人便缠着叶瞎子讲故事,叶瞎子也甚是喜爱两个小粉团,常常讲得口干舌燥也不皱个眉。
叶瞎子迟疑半晌,突然扯开黑缎,漏出一双寒星碎玉般的眼眸,对姚母微微一笑,“今日就不叨扰了。”
姚母不曾想叶瞎子一双眼竟如此动人心魄,与他对视一瞬,竟有些羞赧。
“瞎子叔,漂亮!眼睛,漂亮!”“小汤圆”拍拍手,抱住叶瞎子大腿。
叶瞎子蹲下身来,将两个小粉团揽入怀里,笑道:“瑾儿,芋儿,快点长大哦!”
“为什么要快点长大?”姚千瑾认真问道,觉得今天的瞎子叔古怪极了。
“因为瞎子叔给你们讲过的每个故事都是真的。”叶瞎子悄声说完便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摸了摸两人小脑袋,对姚母道:“晚膳快凉了,姚大人已在等你们,快去吧!”
姚母点点头,牵着两个小粉团朝家走去,姚千瑾依依不舍地回头,哪还有叶瞎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