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风催雨恼》熹照

5、广宁夫人

　　海淳的描述忽然便停了，好像不愿意再回忆那段伤痛的时光，但陈随几乎能想象到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始终如一地爱着我母亲吗？”陈随目光如炬。
　　“和尚再不谈苍生，老奴才敢论情爱。”海淳耷下了眼皮，将姿态摆的更为低微。
　　陈随认同般的点了点头，她继续问道:“母亲已然远走多年，那么又是什么让我父亲再不反抗？”
　　“你的母亲离去时似乎已经有了身孕，她生下一个孩子，家族和孩子，她只能选一个，更何况，那是陈充良的孩子。”海淳回答道。
　　“于是她抛下了孩子，做回了郡女，从此抹去前尘。阴差阳错，陈家的孩子掌握在太后手里。”陈随说出了信的结局。
　　她面无表情，袖底的手指却在微微的颤抖。陈充良的困兽之斗后的妥协、陈党的败落，为自己的孩子争下了一线生机，即使命运早已无法更改，陈随还是忘不掉父亲的抉择。
　　她们陈家人都有一点傲骨一点执拗的，宁可焚成石灰生生世世，也要把清白留在人间。但是牵挂让父亲放下了那些所谓的青山埋忠骨，同时二十年的权力斗争也早已让他远离大漠，远离豪情万丈的武将情节。
　　陈随因此而活，却要背负一生。
　　她十三岁时想过要嫁给一个威名远扬的大将军，和鲜血刀光为伴，哪怕和他饮酒一生，头颅悬锋。
　　她对着父亲说出了这个小小的设想，陈充良摸了摸她的发顶，说:
　　“好啊，以后给我的乖囡囡相看一个大将军，让他把你永远放在手心里呵护，不敢对你说半分重话。”
　　陈随眨眨眼睛，叹了口气说:“可是如果他对我不好，阿爹又打不过他，我该怎么办呀…”
　　陈充良慈爱地笑着:“阿随放心，就算阿爹白发苍苍走不动路了，也不会让人欺负你。”
　　你还未白首，就再不见你的音容笑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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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随发出一声喟叹。
　　“扬州一定要拿下，这件事交给你了。就算太傅阻拦也罢，我要他必须是陈党的人。孔丰儒死后，他们表忠心的时候来了。”
　　“老奴明白。”海淳退在一片花荫下。

　　回廊里，就剩下陈随孤零零的一个，她来不及伤春悲秋，只是大病初愈，她实在要时常坐下来休息。张轻踏着花泥而来。
　　“张大人，好久不见。”陈随露出平和的笑意，那些浓烈的爱啊恨啊，施展起来太耗费心神。
　　“夫人千岁。”张轻想着，只看看她是否安好就罢了。
　　陈随就这样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从来不骗我，弹劾孔丰儒的奏折里有你一份。”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份，是监察卫指挥使的分量。
　　“为朝廷清楚奸佞，是臣的职责。”张轻偏过头去。
　　“嗯，知道你不愿意娶她，知道你还是那个张轻。”陈随的呢喃轻轻飞过张轻耳边，“我知道你把程家未满十九的妇孺保下来了，但我不生气，甚至有些放松。”
　　“她们永远不会知道此事与夫人有关。”张轻淡淡地说。
　　你在前方战场厮杀，那我就为你身后的脚步抹去痕迹。你的罪孽在深夜里也许无人能替你偿还，那么我就在青天丹青里为你留白。
　　“好像当初，张大人在灯会看着我的样子啊。”陈随眼尾流出一些哀伤。
　　“那曾是臣最轻松的岁月。”往后再也不会有的、可以肆无忌惮地注视她的岁月。
　　“再帮帮我，可以吗？”陈随终于有了哀求。
　　“我想知道，我的弟弟或是妹妹，他如今在哪里？是谁？”
　　张轻的瞳孔蓦得扩大，哑然地看着她。随后释然地摇摇头，她终于还是知道了。
　　“臣定鞠躬尽瘁。”从此做你的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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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化姝素斋简衣已然好几天，她放下皇后的尊严，只是为了要挟自己的丈夫，不要为了宠妃而处置自己。
　　姜化姝涂抹着手中的香膏，连续几日的抄经让她十分不自在，她忧郁地对着身侧的水仪说:“姑母让本宫这么做，是为了警醒陛下本宫的身份，可本宫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当初我与陛下少年夫妻，也曾当窗描眉，花前月下，如今一个陈随，就把本宫置于如此地步。”
　　水仪捏着姜化姝的肩膀，用宽慰的语气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冯阳夫人如今风头是盛，但她终究是无根草。更何况娘娘您膝下有大皇子，母凭子贵，冯阳夫人专宠六个月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终究还是福薄。”
　　“那又怎么样？那是广宁夫人的孩子，终究不是本宫的骨肉。”话头一转，姜化姝说，“襄儿如今也三岁了，还时常哭闹不停，本宫费劲了心思他也不亲近本宫，广宁稍来哄哄他就安宁了。”
　　水仪将手转去按压姜化姝的太阳穴，自家的主子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不明白怎么为人母，广宁夫人在有赵庭襄之前已经有过一个公主，她是整个后宫不可忽视的存在——因为她也曾椒房独宠，她也曾平步青云。
　　“张轻和陈随的瓜葛，查的怎么样了？”姜化姝的眼中挑出了一份狠厉。
　　“对外是师徒关系，只是冯阳夫人无依无靠，他们携行八年，其中若有猫腻奴婢想陛下也知情……”水仪继续说，“当初皇后娘娘您的表妹徐兰徐夫人，曾在京女里颇复威名，徐大人从前和陈充良不睦已久，徐兰仗着姜家表亲的身份，倒是做过不少捉弄人的事……”
　　姜化姝回忆，似乎徐兰曾在自己面前提过一二，她也一同笑着讥讽陈随，并且默许京城贵女对陈随的恶意。
　　十三岁的姜化姝坐在最尊贵的位置睥睨陈随，京城第一美人、最有希望的未来皇后都化成灰尘。她戏谑着笑骂着她，
　　“陈姐姐，抬起头来呀？”少女的恶意令人胆寒。
　　两年后姜家成功把姜化姝推上凤位，她享用着窃取来的果实的香甜。
　　“私通外男，后宫干政。”姜化姝仔细咀嚼着这八个字，“去给杨太傅和父亲捎个话，让他们盯着张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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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随没有想到那位广宁夫人会突然造访，与她同岁，雍容华贵的广宁夫人。
　　她一点也不同于陈随所想的，她满头的钗环使她像一个巨大的牡丹，张扬怒放的容颜囊括了这世上的妖媚。她的眼神和陈随不一样，其中充斥着一个女人向上攀爬的野心，她的气焰让陈随不由想起吕后武曌。姜化姝如何容得下这样一个女人在身边？
　　“姐姐突然造访，让妹妹好一阵慌乱。”陈随笑意盈盈地说。
　　广宁夫人笑得灿烂，“我是来瞧瞧，咱们陛下的心尖尖究竟是什么模样，如今一见，姐姐真觉得枉活二十年，才见了你这样的绝色！”她心下却想着，陈随面上亲和，骨子里透出来的都是冷，如高岭不化的冰雪。
　　她牵着身后的赵秉柔，将她带到陈随跟前，赵秉柔如今五岁，粉嫩的脸蛋儿十分可人，即使是陈随也忍不住多看几眼。赵秉柔有些怯生生地说:
　　“冯阳夫人您安。”
　　陈随心漏了一拍，她喜欢孩子，曾经，她也会想如果嫁给张轻她要给他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以后她和张轻一起共享天伦。
　　“真是可爱的孩子……”
　　看到陈随眼中终于露出了一点真情，广宁暗暗松了口气，她依旧笑得灿烂:
　　“秉柔平日里不大出门，见到妹妹眼生也是正常。妹妹一看便是个喜欢孩子的，陛下专宠六个月，想必也是快了……”
　　陈随揉了揉赵秉柔的脑袋，目光仍旧停留在她的身上，她点了点头，“也许是妹妹福薄……迟迟不曾有动静，姐姐孕有一男一女，令人羡慕。”
　　广宁神秘地矮下身来，
　　“如此，姐姐有一个不情之请……”
　　“让秉柔认在妹妹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