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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讨要 ...

  •   “是严监令让你来向本官讨要这笔银子?”

      裴琰自然不认为凭姜晞一个小小的织娘,敢这样对他撒野。自是因上头授意放任的缘故,拿她做这个出头鸟,想试探自己的底线。

      姜晞见他恼羞成怒,生怕他赖账,只拽住他袖子,伸手索要布钱:
      “裴大人若还有良心,就睁开眼睛看看那些失了生计的织娘。若非你贪得无厌,署中如何会入不敷出?你们在凉州边境上烧杀抢掠,如今又抢到织染署里来!凉州的织娘凭什么需得供奉你们魏人!”

      当初裴琰领兵进城之时,城中沸沸扬扬,到处是动荡不安的气息。如今时隔大半年,魏人的军队再卷土重来,凉王将之奉为座上宾,这些原本都与姜晞无关。

      可织染署中的织娘起早贪黑,这一下许多人却落得个生计无着的下场。眼睁睁看着署中的布帛一车车被拉走,姜晞也不得不相信,裴琰便是此次裁撤风波的罪魁祸首。

      不料她这话却惹恼了裴琰。
      凉王亲自写下降书,谴使送至洛都。他领命至凉州已整七月,卫昌这老贼奸猾,攥着兵权不肯撒手,只肯拿些小恩小惠糊弄自己。这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如今的凉州虽瞧着仍一如往昔,但在裴琰眼中已然是一座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战场。两军对垒,想不到第一个上阵挑衅的,竟是织染署中一个小小的织娘。

      但他堂堂定北侯,都督秦凉二州军事,纵使心中负气,手中的刀刃也不该对着姜晞这样的平民女子。

      裴琰并不愿与一个小织娘在大庭广众之下多纠缠,只咬紧了后槽牙,斥责姜晞道:“若这是严监令的意思,让他去凉王府找卫昌来与本将军述明情况。现在,你即刻给我松手!”

      但姜晞不肯松手。放走了他,小招的事也就没了指望。而且他凶得很,严监令情愿顶着恶名裁撤织娘,也不愿得罪这样的煞神。若怪罪下来,姜晞不敢想会招致怎样的后果。一时眼圈一红,眼中潋滟蓄泪,要掉不掉的,瞧着楚楚堪怜。

      裴琰从未经历过这样荒谬的事,被一个小娘子当街拽着袖子不放。尤其他先前还曾问过侍卫关于花娘之事,试图给过她银子补偿。

      远处有人好奇地朝自己指指点点,随行的侍卫们俱都悄悄投来诧异的目光,裴琰自不能任姜晞败坏自己的名声,反手拽住她手腕,一把将姜晞推至一辆马车后。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松不松手?”

      裴琰只觉自己良好的耐性几近告磐。

      姜晞深吸一口气,并不为他的强势所屈,平静而坚决地扬起眸子,望着裴琰道:“两万零六百贯,近两万两银子,这放在哪里都是一笔巨款。若人人都如裴大人一样,织染署又怎能不垮掉?”
      末了又重复道:“大人是魏人,凭什么让凉州织染署供奉您呢?”

      这最后一句彻底激怒了裴琰,他倏尔抬手掐住姜晞的脖颈,狠狠将她压在车后壁上,压着声,切齿道:
      “凭将士们在冰天雪地中狼行千里,斩杀侵边扰民的胡虏。凭凉王自请献降,凉州如今已是大魏的凉州,姜娘子也早已是魏人,如何不该供奉魏国的将士们呢?莫说是几匹布,便是你,我若向卫昌这老贼讨,你猜他会不会趁夜将你送至都督府?”

      或是这最后一句震慑住她,姜晞终于识相地松了手。

      裴琰叫过边上一个侍卫,指着姜晞道:“你送她前去织染署的值房,叫她在严监令面前将今日之事陈述清楚。亥时之前,我要严谦亲自领着人登门,给我一个交待。”

      他说罢,气势沉沉转身。早有人举着伞上前请他登车。

      裴琰不悦地拂开伞,也未令人再取蓑衣斗笠,径直夺过一名武卫手中的马缰,翻身上马,如流星飒沓,几骑人马转瞬驰过面前的长街,扬长而去。

      名唤青行的侍卫抱着剑,见裴琰走远,不由吐了吐舌头,好奇地追问姜晞:
      “这些布帛看着多,实则分到将士们手中,不过一人三匹夏布,二两银子不到。凉王以赏赐将士为名召裴将军回城,实则连这点赏赐都抠抠搜搜不肯给么?”

      姜晞哑着嗓子,哪敢答他?

      ==
      值房中,姜晞低垂着头,心如死灰紧绞着手指,等待着严监令的发落。

      堇红站在边上,欲言又止,等那侍卫走出门,忍不住焦着眉心,数落姜晞:
      “坊中人人都传姜娘子是个玲珑剔透的人,怎的被猪油蒙了心,偏偏要去惹那个煞神?凉王尚且不敢得罪他,严监令不过刚刚赴任,这回要被你坑死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是我自作主张,无关织染署其他人。我自会登门赔罪,直到他泄恨解气为止,绝不连累旁人。”
      姜晞心中明白,自己不过署中寻常织娘,手底下再有几分本事,临到这样的时刻,严监令只会明哲保身,撇清干系,因此并不指望他庇护自己。
      但她之所以去问裴琰讨要布钱,不过是因着听闻织染署入不敷出,难以为继,想要保住无辜被裁撤的织娘们的生计。

      自己今日进了都督府,明日还不知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悲怆,对着一直坐在长案后未发一言的严监令跪了下去。
      “不知大人是否听说过,织染署中的织娘,学艺需得四年之久。当初许多人到署中学艺,每日步行十几里,风雨无阻,四年里没有一文工钱,做的却是最苦最累的活计。那样披星戴月的艰辛,不知严大人可经受过?”
      “坊中的织娘苦,织出的布帛非但要养活自己和家人,要供奉着凉王府和军需,还得养活署中上上下下的丞郎、管事和滥竽充数的闲人。”

      她说着抹了一把涌出的眼泪,质问严谦道:
      “这些年,这些织娘在署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多人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可大人为何要在织技考校中故意用坏掉的织机?我亲眼看着许多人为这场考校,每日苦练到三更半夜。这样的阴招,大人扪心自问,对着织娘们时会不会有愧?”

      堇红见她无礼,觑一眼严监令难看的脸色,训斥姜晞道:
      “既晓得苦,如何还死皮赖脸不肯走?织染署这些年养刁了你们这些贱骨头,心里有怨言,那就趁早走,外头不知多少人等着想进来!……”

      “蔡管事若只会骂人,就先出去。”

      长案后,严谦清冷的嗓音打断堇红的斥骂,一双浓眉深深蹙起,唤了署丞进来,“你到前头织房去查验,今日考校中是否当真用了损坏的织机。”

      那郎官应声去了,姜晞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望一眼堇红摇摇曳曳离去的背影,心头狐疑。

      署中分明故意用坏掉的织机淘汰织娘,严监令为何又在她面前装腔作势命人去查看呢?贼喊捉贼,当真就能查出什么来吗?

      果不其然,那署丞不久便回来,笃定道:“禀大人,织房中一切正常。小人亲自在边上看了一刻,并未发现哪台织机有问题。”

      这结果姜晞早有预料,心中最后一点期待也渐渐沉寂,只冷笑着擦去面颊上泪痕。

      “你还有何可说的?”严谦眉间的褶痕未曾松开半分,自上而下审视着姜晞,清瘦的面孔一如平常峻刻板正。

      “大人说没有,那便没有。错的只是织娘罢了。”

      监令大人在织染署自可横行无忌,署丞要颠倒黑白,姜晞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她这样的态度,严谦眉间纹路皱得能夹死蚊子,反问道:“你这是质疑本官?”

      姜晞抿唇,并不言语。

      织染署人多嘴杂,看姜晞这副样子,若任流言蜚语肆意在底下织娘间流传,只怕不出半日,人人都要戳他这个监令的脊梁骨。严谦也不多争辩,起身双手往后一背,沉声吩咐姜晞:
      “你既不信,便与本官亲自到织房中查证。今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在织染署兴风作浪!”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兴风作浪的或是署中丞郎,或是心怀不甘的织娘,亦可能是他这个监令大人。

      严监令怒冲冲领着姜晞往织房去,面色黑沉,显见风雨欲来。署中不少人听到风声,纷纷远远跟上去瞧热闹。

      只是,出乎姜晞意料的是,她亲自上机验了一遍,织房中所有织机的筘框,没有一台是坏的。

      她心中有片刻的疑惑,小招怎会骗自己呢?

      姜晞抬起头,下意识朝织房外看去。只是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根本看不到小招的身影。

      “姜娘子还是多个心眼的好,莫被人推出来当枪使。你这里口口声声说署中处事不公,污蔑考校用的织机是坏的,叫署中织娘们如何想严监令?大人近日才履新赴任,一意推行新令,姜娘子却想法设法煽动阻挠……严大人岂不恨你?”
      一个相熟的署丞借着过来清扫散落的线头,咕哝着提醒姜晞。

      萦绕在心头的疑心,霎时变得清晰起来。小招单纯懦弱,肚子里哪有这些九曲十八拐的弯弯绕?可借着小招,就能挑起姜晞为她出这个头。

      但只要事后查不出真相来,姜晞挑事找茬,散播谣言阻碍新令的名头就坐实了。双方各执一词,捕风捉影的事情必令严监令本就岌岌可危的官声更一落千丈。而严谦岂能不视姜晞为眼中钉、肉中刺?

      姜晞自然而然想起堇红那句“署中本就是故意为之”。可此刻严大人正探身钻到织机下,伸指从筘框一侧滑动到另一侧,态度一丝不苟,并无敷衍之意。

      她扬目望向织房外倚门而站的堇红姑姑,有些明白平时并不大与织娘们打交道的管事娘子,方才为何会热络地唤自己帮着清点布帛,又为何会在自己面前贬低裴琰,抱怨如山的布帛搬出去,却拿不回一文钱……

      小小的织娘面刺裴琰那样的权贵,为示宽和大度,裴督军或许不能拿姜晞怎样。但对严监令,却少不得一场疾风骤雨的训诫,卑躬屈膝去讨饶赔罪。
      加之织机风波,空口诬陷署中处事不公,招致署中织娘的不满,阻碍政令推行。绫锦坊哪怕再倚重姜晞,严监令心中也不喜这样的人。

      一个别有居心,性情又不大沉稳,没点眼力见的织娘,手上的功夫再精湛,又怎堪大任?

      这一刻,姜晞已笃定,在织染署兴风作浪的那只手,与绫锦坊的管事娘子堇红姑姑逃不了干系。可若只是一面之词,空口白牙拿不出证据来,严监令又怎么会相信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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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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