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戏君侯》月亮文

11、逊色

　　姜晞忙收回视线，收敛心神，专心绘制嫁衣。

　　她先前从未曾见过卫缃，在绘制衣裳纹饰之时，也只能仅凭想象，将衣裳画得更好看些。但纹饰和颜色是否契合人的气质，将人衬得更出彩，却并不一定。

　　此时见卫缃虽生得明丽，但脸颊却薄而无肉，并无雍容气度，显然撑不起先前绘制的牡丹。这时重画，便将牡丹改成了锦簇的芙蓉。

　　姜晞虽是名不见经传的织娘，手下的花鸟画却自有一种花团锦簇又工整有序的整洁感。若叫那些张狂的文人看见，必然要说匠气有余，灵动不足，但偏偏却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卫缃身边一个侍女帮着在边上伺候笔墨，起先还因着堇红的话，心里对姜晞和严谦生了几分成见。等到姜晞笔下精致的繁花渐渐显现，她脸上不由堆满了笑，忍不住夸赞道：
　　“我先还信了蔡姑姑的胡话，却是眼拙看错了人。”

　　她这么一说，凉王心中倒开始好奇起来，踱步到亭边，叉着腰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子，不多时也捋着胡须“唔”了一声。

　　严谦便适时在边上为他解释：
　　“织锦最难的自然并非绘制纹饰，而是将纸上的纹饰设计成花本，用织机将图案呈现出来。纸上一条线，机上千根丝，最是考验匠人机心，往往一百个最优秀的织娘里，也难挑出十个精通此道的人来。是以历来绫锦坊管事一职至关紧要。”

　　“堇红姑姑在其位，却根本无法胜任此事。下官无奈，这才只能将此事托付给姜娘子，不意却令她遭人嫉妒陷害。下官治下不严，还请王爷降罪。”

　　凉王点了点头，才要开口发落堇红，边上一个老奴却凑近与他耳语几句，提了提堇红的身份。

　　打狗还需看主人，这些年来，凉王十分敬重王妃，而堇红自然算是凉王妃的人。这人犯了过错，交给王妃处置便是，他倒不宜当着下人去落她的面子。

　　因此凉王也不再提方才曾说的杖责之事，只叫那老奴将堇红领去向王妃请罪。

　　这样的处置结果，显然令人有些失望。严谦原盼着凉王能趁机将堇红这样窃占要职的蠹虫清理出织染署，最终却不过罚酒三杯。但绫锦坊再重要，也不过为后宅女眷们织锦裁衣，交给王妃处置也是名正言顺。
　　他心中再有微词，也不敢违抗凉王的旨意。

　　姜晞此时却没有闲心去管这些，只心无旁骛绘制着手下图案。只是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瞬不错，令人如芒刺在背，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趁着提笔蘸颜料的功夫，姜晞装作不经意地抬眸往裴琰的方向望去，却见他正与一个侍女说着话，手中拿着一柄长箫，目光笑吟吟落在那侍女身上，并未看她。姜晞这才稍松了一口气，复又低下头去继续手中的事。

　　她这边自在角落里绘制新的嫁衣，卫缃心里却介怀凉王厚此薄彼，加之对乞伏季延这个人完全生不出半点爱意，连带对这嫁衣也没了期待。

　　乞伏季延见卫缃神色间略有落寞，怕她无聊，也为在郡主和凉王面前展现一番，因此主动提出要跳一段剑舞给卫缃看。

　　凉王听得一乐，拊掌笑道：“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难得你有这个雅兴，孤今日也沾沾缃儿的光，领略一下乞伏家的剑术有多厉害。”

　　乞伏季延黢黑的脸膛微微发红，他最拿手的并非剑术，而是骑射和长槊。但这湖心亭并非跑马射箭的地方，而长槊重达七八十斤，又重又长，卫缃未必会喜欢。

　　只有剑术轻灵敏捷，耍起来行云流水，或能赢得美人芳心，因此着意要在卫缃面前卖弄一番。

　　可惜他一腔热忱，却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卫缃兴致淡淡地托着腮，并不大捧场。

　　凉王瞥见她脸色，心中不悦，若是乞伏季延一场剑舞下来，却察觉自己被当猴子耍了一番，难免觉得败了兴致。因此这剑舞，万不能让乞伏季延一个人唱独角戏。

　　他目光扫过亭中，见侍女正给裴琰一柄箫，这原是准备等下在宴席上让裴琰演奏所用，此时正好挑起话头，于是凉王怂恿他道：
　　“往年战乱频仍，洛都与凉州已是十余年缺乏交流。裴都督出自大族，想必精擅音律，不若你与季延合作，都督奏曲，季延舞剑，也是洛都与凉州珠联璧合的一段佳话。”

　　裴琰自然无可无不可，不会在这等小事上拂了凉王的意，因此只抬眼与乞伏季延对了个眼神，就见他提着一柄长剑，径直从美人靠上翻身跃了出去，不待裴琰曲音起，已然抖开剑柄，气势腾腾将一套剑法使了出来。

　　乞伏季延的心思，路人皆知，唯有卫缃不当一回事。两个人之间，一个志在必得，一个难掩嫌弃，裴琰身份使然，哪会安什么玉成美事的好心。这婚事结得好，凉王更高枕无忧；若因婚事反目成仇，那才正中他下怀。

　　因此，裴琰见乞伏季延的剑术刚猛，却偏偏选了柔缓幽怨的调子，不疾不徐缓缓吹奏起来。

　　箫声嘹亮，凉王又要二人“珠联璧合”，这曲音一起，难免打破乞伏季延的节奏。他心里略有些烦躁，不得不放缓了身姿，调整剑招。只是才适应过来，裴琰那头的曲调却又猛然高亢激烈，若跟不上步子，又显得拙滞懒散。

　　这一出剑舞，虽是乞伏季延提出，但节奏却全然掌控在裴琰手中。相比起裴琰的游刃有余，乞伏季延就显得笨拙生硬了许多，本应十分出彩的剑舞也完全沦为了箫声的陪衬。

　　卫缃看着亭外累得气喘如牛的乞伏季延，心中数次想向凉王提出悔婚，只是不敢。

　　“凉州果真人才辈出，我向来听闻乞伏家骑射无双，没想到剑术也如此精妙。”一曲毕，裴琰客套地称赞了乞伏季延一回。

　　二人配合得不算默契，但初次协作，这也是常有之事。乞伏季延并未多想，只谦逊拱手道：“区区雕虫小技，让裴大人见笑了。”

　　凉王颔首，也顺口夸赞了裴琰两句：“裴督军杀伐果决，却远非赳赳武夫，可谓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孤实乃不幸之人，恨未能早日结识裴大人。”

　　凉王这番惺惺作态，却也有三分真心话在里头。

　　裴琰这样的世家子竟能不畏苦寒，克定边患，若西北边境上有裴琰这样的后起之秀镇守，凉州又何愁不能踏破长关，入主中原呢？只是可惜，这样的肱骨之才，非但不能为自己所用，还是大魏的雄才。

　　他说着叹息一声，自己膝下儿女成群，但认真论起来，最倚重的世子不善属文，性情峭急；而长女的夫婿虽沉稳有余，却太过文弱。单独拎出来，比起裴琰的文武双全，都要逊色一筹。
　　至于乞伏季延，勇武有余，智计不足，与裴琰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这样的强敌，若不能为我所用，将来必成凉州的心腹之患。凉王并不惮于向裴琰下手，只是畏惧一旦裴琰出事，大魏的铁蹄不日将西出玉门关。

　　思索片刻，凉王将目光移向姜晞。不论她是何出身来历，他眼下缺一个像姜晞这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