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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偏袒 ...

  •   裴琰将酒盏端到唇边,不落痕迹地嗅了嗅。那酒液如琥珀金黄,有浓郁的醇香,并不见异样。

      凉王视平民命如草芥,裴琰却不能如此。犹豫一时,仍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金盏还给了姜晞。

      凉王先前听闻裴琰竟轻易放过忤逆的小织娘,心中十分意外。方才那姜娘子从亭边跌落,这位督军大人一个箭步冲上去就将人搂住。那时他还道裴琰或是与乞伏季延一样,以为不慎坠落的是卫缃。

      此时果然试出他心慈手软,竟肯为一个微贱的女子破戒饮酒。什么家训,在美色面前全成了耳旁风。听闻定北侯在魏地有盛名,看来也不过尔尔。

      “裴大人这酒量,果然是深藏不露。等下宴席上,可得与弟兄们好好切磋切磋,这一次万万不可再推诿,说自己不能喝!”

      凉王果然打蛇随棍上,得寸进尺。

      裴琰只淡然一笑,似乎根本未将饮酒之事放在心上,见姜晞执着酒壶,略带忐忑地站在边上,温声问她道:
      “你的手保住了,心中还不开心么?”

      姜晞抿了抿唇,只将头垂得更低。织染署十年,如今她织的锦有时甚至能令自己惊叹,但在这些达官显贵面前,仍微贱如草芥。凉王一句话,便可决定是斩她的手,还是斩她的头。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值得感激?

      这双手这一刻还好端端在身上,可她心中却觉得恐惧,难过极了。

      “我听闻……你是王府马奴老姜的养女,六岁以前住在城北同春巷。那年同春巷大火,之后才到的姜家。可还记得曾经的名字?”

      裴琰问话的声音并不高,姜晞却吓得一怔,忙摇头道:“只记得爹娘从前开一间杂货铺子,旁的事情已记不大清楚。”

      这一刻,她心中的恐惧比方才凉王要她给裴琰敬酒,否则会一根根砍掉手指更甚。她母亲是娼籍,生出的女儿自也该在青楼中卖笑。她连给裴琰敬一杯酒尚且做不好,又如何适应青楼中的日子。

      从前有人问起姜晞同春巷的旧事,她往往以这句话敷衍过去。只是裴琰并不是好糊弄的人。

      “杂货铺确有一个孩子被救出,但却是个男孩儿,为城中一间米铺的东家所收留,在铺子里做伙计。”

      姜晞随口编造的谎言在裴琰面前不堪一击。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较真到去查证当年的人和事,第一次有人拆穿她,却是在这样的场合。

      她手心沁出冷汗来,面上仍镇定地否认:“同春巷又不止一间杂货铺,不知裴大人说的哪一家?”

      裴琰看着她警惕的模样,到底笑了出来,将这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淡笑道:“那或许是裴某弄错了。”

      裴琰虽未深究此事,但一旁的凉王却定睛仔细看了姜晞几眼,而后转目盯着卫缃,原本面上得意的笑意渐渐消失。

      卫缃的生母原是凉王从胡地掳掠的美人,曾经颇为受宠,后来竟与府中侍卫私奔,气得凉王七窍生烟。当时凉王曾派人在城中搜寻了一阵,却一无所获。

      哪知后来那侍卫却变了心,将这胡姬卖进城北青楼中。隔了几年,同春巷失火,楼中的鸨母无以为继,领着卫缃登门来认亲。

      凉王那时勃然大怒,自然不肯认这个孩子,要将那鸨母打一顿板子下大狱,还是凉王妃谏言,此事传出去只会令凉王沦为坊间笑柄,因此做主赏赐了那鸨母几个银钱,只将带来的女孩子记在一个姨娘名下,当做寻常庶女教养起来。

      这些年,卫缃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又惯会讨人欢心,凉王也渐渐接纳了这个女儿,相信她母亲当年出逃之时已经有了身孕。那贱人所犯的过错终究罪不及他的亲生骨肉,凉王甚至封了卫缃为郡主,为她择定良婿。

      对卫缃的怀疑,从当年那鸨母领她找上门来,一直未曾真正消失过。但凉王疑心的只是自己并非她的生父,却从未怀疑过她就是胡姬的女儿。此时听裴琰提起“同春巷”,再细看姜晞的模样,心中的惊怒便无从遏制。

      姜晞的眉眼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且皮肤妍丽洁白,鼻梁既高又直,虽然并不是特别明显,细看却能分辨出混杂了胡女的血脉。但卫缃的脸上,却丝毫找不出这样的痕迹。

      胡女所生的孩子,肖父的也不在少数。但怀疑的火焰一经点燃,就一发不可收拾。

      卫缃毕竟在凉王膝下养育了十年,眼下并无真凭实据,凉王也未当即就兴师问罪,只将这桩疑案按捺在心底。何况如今她已与乞伏季延定婚,即便这个女儿是鸠占鹊巢冒充的,这桩婚事却干系重大,容不得横生枝节。

      亭中这许多人,大约只有乞伏季延是真心来看婚礼所用的吉服,见凉王和颜悦色,便提起正事来。

      严谦忙将卷好的图纸双手奉上,因凉王在,便先送到凉王面前。

      凉王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指着卫缃道:“给郡主就是。依着郡主的要求,只要不逾礼制即刻。”

      末了,又添了一句:“缃儿是庶出,虽也是郡主,服制不宜越过祯儿去。”

      卫祯原是王妃嫡出之女,凉王这话没有任何错谬,但听在卫缃心中却觉酸涩无比。外人看她风光无比,实则这些年在凉王府她过得战战兢兢。同样是凉王的女儿,却要分出三六九等,时时有人提醒她,哪怕她做得再多,也远不及卫祯。

      因此,卫缃将手中几张图纸翻得唰唰直响,而后勾起唇角,冲严谦笑道:
      “说起来我是郡主,大婚的礼服尚且不如民间女子穿得赏心悦目。府中待我敷衍也就罢了,连织染署也狗眼看人低,拿这种东西糊弄我。绫锦坊的管事每月例钱甚至比我还高二两,却办的是这样的事!”

      乞伏季延站在卫缃身后,看着纸上线稿,他是个粗人,并看不出什么好坏来。但卫缃不喜欢的东西,他自然也皱起了眉头。听她质问绫锦坊的管事,就狠狠瞪了堇红一眼。

      这一眼令堇红不寒而栗,兀自辩解道:
      “缃郡主您是不晓得,我虽是绫锦坊的管事,但如今绫锦坊却是乌烟瘴气,许多人并不服我管教。这礼服的绘制,严监令原本是越过我,直接交待了姜娘子经手,却没想到姜娘子这般不可靠,直到今日也没拿个章程出来。”

      她说着拿袖子沾了沾眼角的泪水,哭道:
      “论起来,严监令在织染署只手遮天,偏袒姜娘子之事有目共睹。奴婢心里虽有怨言,却是敢怒不敢言。郡主却将这过错单扣到我一人头上……”

      她哭哭啼啼告起姜晞的黑状,妄想推个替罪羊挡在前面,哪知一旁凉王却勃然大怒,随手抓起桌边一只茶盏就朝她面上砸去。恰砸中堇红额角,盏中热茶泼了她满脸。

      姜晞吓得一惊,忙跪下申辩道:
      “这些日子奴婢确曾为郡主绘制嫁衣,今日入府,也是为在郡主面前详述嫁衣上各样纹章的寓意。但图纸昨日夜里明明还是好好的,今日进府时,我再打开,上头的墨迹和颜料却尽数褪色了。还望郡主恕罪,奴婢可以尽快再重绘一张。”

      严谦也撩袍跪在姜晞身边,证实了姜晞的说法。

      “你们也瞧见了,严监令待姜娘子早已越过寻常监令对织娘的态度。若说他们之间没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当,有谁信?为了将奴婢拉下绫锦坊管事的位置,谁知道他们使出什么样的苦肉计!”

      堇红此时慌得浑身颤抖,若不将姜晞拉下马,今日决没有她的好果子吃。因此顾不得擦脸上的茶水,又是哭,又是说,一口咬死严谦与姜晞有私情,因此攀诬陷害自己。

      严谦自问行事端正,却被堇红胡乱攀咬,泼了一身的脏水,气得脸色铁青,驳斥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也许是因着先前裴琰口中’同春巷‘三个字,凉王此时看姜晞,心中自然有些微妙的不同。虽然她先前口口声声说自己亲生父母是杂货铺的夫妻,但凉王心中却未尽信。尤其这话是裴琰亲口问出,怎样琢磨似乎都另含深意。

      若是平常,这样的事情若闹到他面前来,凉王只会治严谦管教不严之罪,而后将三人都逐出织染署。但今日却偏偏对姜晞生出一分期翼来,吩咐身侧的侍卫:
      “拿纸笔给姜娘子,若她能绘制好礼服,则将边上聒噪的妇人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堇红原以为凭借着姑母在凉王妃跟前的地位,缃郡主怎样都得给自己几分薄面。但设想中的场面却与现实相去甚远,谁能想到凉王竟也亲自来了呢?

      她那些魑魅魍魉的手段,根本经不起推敲。只是笃定姜晞是无足轻重的人,没人肯为一个马房杂役的女儿去得罪蔡嬷嬷罢了。

      此时听凉王下令要打自己二十板子,早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了。自然有耳报神一路往王妃那边去报信。

      这边侍从得令,忙匆匆去备纸笔。不多时,一切准备就绪。姜晞平稳了心绪,搓了搓有些凉寒的手,端坐到案前开始铺纸。

      严谦起身为她磨墨,因怕她紧张影响发挥,安慰她道:“不必害怕。如今织染署中你应是首屈一指,若连你都画不好,这世间只怕再难找出旁的人来做此事。”

      他话中恭维之意如此明显,织染署那么多资历深厚的织娘,哪就轮到她’首屈一指‘呢?姜晞虽然紧张,却被他这话逗得失笑,唇角微微扬起。

      眼神不经意扫过亭边,却见裴琰正倚在美人靠上,一目不瞬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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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偏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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