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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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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夫人跟十七代当家坐在和室里一起看着室外枫树满红。因为门敞着,所以天气稍显得低温。十七夫人紧了紧身上的羊料披肩,测过头看着十七代当家的侧脸。
叶冥村内原来是只有村尾她家附近的那一棵老枫树。十七代当家在十岁那年因为听她道极度喜爱枫,便命人街头巷尾将整村种满枫树。
阿恒。她唤他,阿恒。
十七代当家掘降的扭过头来,他说,鸠,我不后悔!
在那时故事还不是故事,也还不是历史,两人之间的情事也还只是两人之间的情事。他们都还有名字。
明叶十七代当家叫做恒,十七夫人叫做鸠。
当时他们还是十七代明叶当家和当家夫人,还被称呼作明叶当家,和鸠夫人。
当时。那是多久以前。
当时明叶大宅内外缤红的装饰还未被完全取下,他们还仍是新婚的眷侣。当时十七夫人这称呼尚未存在,任谁见着她无不笑著称她鸠夫人、鸠夫人。当时,十七代当家和十七代夫人的故事还被称颂作龙凤结合的美满姻缘,还未被后世人当成笑话。
鸠看见他满脸别扭的表情,失笑出声。她四处张望见不着人影后懒懒的拉起手伸个懒腰,尔后仰躺倒上塌塌米地板上。
年轻的明叶十七代当家看他新过门的夫人这模样,面部线条稍为软化,微微弯起嘴角,不自觉的。
你总不能这样忘记身为明叶当家的职责。半晌,她低声道。你娶我没有半个好处。再怎么着五十年后还不是会将我逐出门去……
那曾是明叶家的规矩,当家夫人每五十年便要更换。对于被选上的新夫人,是荣耀。对于被替换掉的,虽要搬出明叶大宅,却还是一辈子富足的生活。
不会!他硬生生的打断她的话。妳已是我的夫人,我这生便不再更换!之前我已经娶过两任,他们总该满足了。我盼这一天已盼过十几年,没有人能够夺走这一切。
话语间,十七代当家栖过身,上半身伏过鸠夫人,他一手按住他夫人细瘦的肩膀,一手撩起她的缕缕秀发,丝丝把玩。
妳难道就这么不想嫁给我?他问。
鸠夫人仰躺在地,无声的仰视他。
那是名叫恒的柔软的少年。秀气的脸部线条和深黑色泽的长发,在他低下头来时滑落散在她身上。他的身上着装是一惯的墨紫色丝质料袍,那紫色在料上滚过,晕开去,深色染得发黑,在那装饰着的丛丛淡色细纹图饰间揪亮着觑黑的眼,深沉打量着外界。瓷白的脸上左脸颊边有一几乎看不见的笑涡,笑起来稍带一点孩子气,生气起来是一脸的撅。
你还没生下任何子嗣。她道。与前面二任夫人你并没有生下任何的子嗣,连女孩也没有。而我……
我无法为你生孩子。我没有这个能力。她轻轻道。
半晌的沉默,她笑点十七代当家楞住的呆脸。她说,替明叶家延续香火是你的职责所在。最基本的职责──
不要说了。十七代当家打断她的话,眉头紧皱,声调中带上点些微的哀求。不要说了,鸠。
躺在地上的女子不再出声,她只得牵起微笑。她望过去,她的阿恒的脸,精致而带着满满的坚持。他见她不说话,执起她的手深情的吻下去。
鸠的眉间开始颤动。
那时是初春,鸟语花香,明叶大宅里的红枫落在花丛上争艳,散在各色的花瓣上有如异色的细雪。
她的阿恒哑着嗓子唤她,鸠……
她是多么爱他。
可她总终是会失去他。反之,他也终是会失去她。蝴蝶拍拍翅膀舞在花丛间,转瞬总会枯死在凋零老去的花朵上。
枫也不会燃烧这一生一世,总有天会烧尽坠在地面铺洒成灰。
事实是,她会输给他的时间。
我不想只是历史记书上的一笔,在余五十年后只剩下书页上的一行。鸠夫人失神的说。她伸出手抚上他脸,用手掌盖住他半边脸颊,姆指在他眼下来回滑动。
我不想在五十年后看见你的画像旁挂上你第一任的云翊夫人,然后被拒在明叶大宅外与你远远相望。我不想只是路过你。我不想成为你老时喝茶间偶尔怀念的回忆。她低低的声音似如歌吟,缓慢,幽然,带着几近听闻不见的颤抖。
不会的。他低声道。不会的。
年轻的当家握住他夫人覆在他脸上的手,他的手并不十分宽厚,十指细而修长,菱骨分明,总还是比她的稍大些,能将她的包裹在掌心里面。
他俯下身去吻她。
她轻轻阖上眼,将两手环上他的脖颈。洁白细瘦的手臂埋在他深黑色的发间像西厢房墙上刚刷上的那一条条白漆,垂滴下来在底部环绕,浓稠的有如那所谓的化解不开的流年。
还没得到,他怎能失去她。她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