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园秋》慕琦霏

3、你的小叔叔

　　高档会所里，陆忻忱打开了存酒，对方却把酒杯移至一边。
　　“今天不喝了，我太累了，谈判了一个月，又熬了三个大夜，还要倒时差。我已经是极限了。”司若衡示意服务员倒一杯水。
　　“不是还要一周吗？怎么突然赶回来了。”陆忻忱看着眼前这个与他同龄的男人，论起玩命，他说第二，那司若衡就是第一。
　　“你说呢？苏可唯突然回来了，我就突然回来了！真是半点不由己啊！”司若衡摇着头，接过陆忻忱的酒杯一饮而尽，他本来不想饮酒的，但是头疼的事一件又一件，只有酒精能麻痹他。
　　“你突然回来，芝加哥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你说呢？明天自己看新闻！司家那边有人接触苏可唯了吗？”
　　“暂时还没有，司二叔派何一作她的助理。今天她自己又招了一个助理，还知道防人。”陆忻忱笑了笑。
　　司若衡把酒推给他：“明天新闻一出，又是一场大战！我先去睡了！”
　　会所在S市的第三高楼，司若衡从会所的电梯坐到顶层，顶层是一间顶级套房，一切装潢陈列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奢侈品、艺术品只是普通的装点。他没有开灯，径直走进卧室，陷在柔软的床上，像陷进一个巨大漩涡。
　　他很害怕，司氏董事长司杰旻重病的这半年来，他临危受命，代理董事，每日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什么决定，断送了司氏这百年基业。
　　靠珠宝首饰发家的司氏，在70年代抢占先机进入房地产行业，吃了时代红利。如今已然成为多产业于一体的国际化大型企业集团。随着近年政策缩紧，集团原始业务受到影响。紧要关头，司氏董事长司杰旻重病不起的新闻一触即发，股市一落千丈，市值蒸发，待发项目停摆。
　　有太多东西需要他思考和决策，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有多少贪婪的嘴等着分食这只骆驼……
　　2019年9月30日，《财经第一线》报道：司氏出售芝加哥地产，疑现金断流！海外市场遭遇滑铁卢，今日开盘司氏股票一跌入冬。
　　司若衡的手机一早就响个不停，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小司董，股东要求下午两点前召开股东大会。”电话那头助理齐鸣冷静地报告，他们回国前早就做好准备。
　　“好，你准备下，下午两点准时召开股东大会。把财务清算报告准备好。”司若衡挂了电话，随即拨打了医院的电话。
　　“梁医生，情况怎么样？”
　　“对不起，小司董，我们的意见还是一样，请您节哀！”司若衡没有再说什么，挂掉电话，又拨打了陆忻忱的电话。
　　“忻忱，你把苏可唯带到医院，还有，带上遗产继承协议。”这次他挂掉电话，长舒一口气，穿上整洁的黑色西装。
　　病房里，这份死寂令司若衡很难受，看着病床上的司杰旻，他身上插着气管，胸腔一阵一阵有规律地起伏，仿佛还活着。
　　苏可唯走进病房的时候，司若衡背对着她，那高大却单薄的身影，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黑色的西装把这个身影修饰更加挺阔。窗外初秋的阳光异常柔和，VIP病房是独立的，安静的，他们站立着，不像是要送走一个生命，倒像是要迎接一个新生。
　　“您好！”苏可唯轻声道。
　　司若衡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第一次见她，但她的眉眼他熟悉，司杰旻的书房摆放着唯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就有一双这样的眉眼。
　　“你好，我是司若衡，是司杰旻的儿子，是你的小叔叔。”
　　苏可唯瞳孔放大，直瞪瞪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不比她大多少。他的眼睛写满了疲惫，眼白布满了血丝，虽然身材高大，但是憔悴得像个易碎的玻璃瓶。
　　来不及多说，陆忻忱带着医生走进来。
　　“小司董，您看？是否……”梁医生没有说出口，只是把文件递给司若衡。
　　拔管同意书！
　　司若衡接过手中的文件，没有签字，而是递给苏可唯，示意她签字。
　　苏可唯看了一眼，踉跄了一步，没有接文件。
　　“只有你有资格签，签完，陆律师就给你遗产继承协议。”
　　司若衡已经没有力气再做更多了。
　　“苏小姐，从医学的角度，我很抱歉，我们已经检测不到老司董的脉动了，他已经走了，拔管只是一个不具有医学意义的决定。”梁医生很专业地解释。
　　苏可唯拒绝签字，她很想要这笔遗产，但是她从来没想过是以这样的形式得到这份遗产。无任何意义的决定凭什么要她来做，她与病床上的老人没有一点情感的维系，不能让她来承受。即使没有一丁点的感情，也不能将她推向这样的众矢之的。
　　司若衡用最后的力气捡起地上的笔塞进苏可唯的手里，颤抖着用力，一双血眼看着她，那眼神更像是哀求，苦苦地哀求，歇斯底里地哀求。
　　苏可唯看着他的眼睛，满眼都是拒绝。
　　司若衡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纯粹的眼睛，让他胆怯和害怕，让他动摇地想替她签字。可是不容他多想，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了，这几天，他只短暂地休息三四个小时，就这样他倒在苏可唯面前。
　　苏可唯看着他还紧紧拽着她衣裙的手，拿起手机打了一个越洋电话。
　　挂掉电话，苏可唯在文件上签了字，梁医生和两个助手，依次拔去了气管，司杰旻张着嘴，口腔喷涌出气，起伏的胸腔缓缓沉下去，伴随着气管刺耳的气声，长期插管，他的嘴已经闭不上了，下颌骨已经畸形了，那模样让人害怕。苏可唯看着这一幕，突然不能自已地哭出来，陆忻忱冲上去，一把拥她入怀，不让她继续看下去。
　　她在陆忻忱的怀里剧烈地发抖，紧紧地，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襟，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他尽可能安抚着她，像对待每一个崩溃的当事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