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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光与黑痣 ...

  •   世人皆孤独,尤是深夜时。

      朱宸濠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只有独自一人的漫漫长夜,只因他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特别是晚上:日常奔走于收买人心,晚上听取吹花和叶子带来的各路密报;白天练习骑射武功,晚上修行内功,偶尔或挑灯夜读、或练习字画、或处理南昌王府的人事内务、或为自己的筹谋思前想后……
      可自从与“他”相遇之后,他的日常思虑及谋划,竟是全都绕不开这个人了。

      最重要的是,朱宸濠开始觉得长夜过于漫漫。虽不至于会想念某人某事,但他确实觉得只有自己的房间里,狭隘憋闷到有点待不下去。
      反之,只要他能看见“那个人”,在“他”所在的地方,不管做什么,他都能心思通达地一蹴而就、迎刃而解——以不能输给“他”的心态。

      朱宸濠知道,再如此长期以往下去,他迟早会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而坏了自己的大事。
      然事到如今,他已做不到干脆地把“他”杀死,好结果掉自己日后会有的各种烦恼。
      该说不愧是他的劫数啊,这人看样子他是绕不过、也躲不掉了。

      朱厚照昏睡过去的第二天,他眼下和锁骨上的痣总算又再重新浮现。
      朱宸濠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为原太子殿下的牺牲默哀须臾,并把他的遗言全都回忆一遍,好让自己别忘了他给的忠告。

      以真心换取真心么?…呵,时至今日,他连自己还有没有“心”都不确定,他日常又惯于以虚伪的面目示人,他若真的与“他”坦诚相待,“他”又能接受他几许?忍受他到几时呢?
      既然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为今之计,朱宸濠也只有相机行事了。

      “……先是李凤报了官,之后是应墨林和不懂以自己和观自在书院的声望,几乎发动了半个镇的人在找太子。其中,太子所在的黄班同学好像都很担心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找到这里来。”
      是夜,伤势刚恢复没两天的吹花与叶子如常向朱宸濠汇报各路情报。

      “只要我前两天写的信交到皇帝手上,这里人都可以无视。不过,为免他们来打扰我的清静,我还是修书一封给应墨林吧。万一不懂和无休找到这里,你们记得帮我引开他们,还不能放松对他们两个的监视,明白吗?”
      “明白。”两人异口同声地应诺。

      “没别的事就退下吧。”朱宸濠挥墨迅速写就一份信交给吹花,便回床榻上继续打起坐来。
      然而吹花和叶子并没有知情识趣地立即离开,而是由叶子沉吟一瞬后忧心地问:“主子,太子醒来后,会不会报复你?他当时推开你说不定是故意的,意在获取主子你的信任,兴许他早就知道老道人会来,所以才……主子,你真的打算和他……”

      “嗯?”默然聆听俄顷,朱宸濠蓦然抬首瞪向叶子,眼蕴含怒,只一个眼神便让叶子即时噤了声:“怎么?你们有意见?”
      “属下不敢!我们只是担心主子您而已,因为太子的武功我们都有目共睹,现在还有那个老道士帮他,属下担心你会……”

      “被他们占便宜怎么也好过便宜你们。”朱宸濠的眼神和声音越发阴鸷狠厉:“别以为你们伺候过我,就可以对我动不该动的心思?忘了爬上我床的女人是什么下场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们回忆一下?好让你们别忘记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身份?——还是说只要能与我共度春宵,不得好死你们也心甘情愿?”
      “叶子失言冒犯,还请主子降罪。”

      “都给我滚!”
      “是,叶子(吹花)告退!”
      “……”

      那两人一走,朱宸濠抿唇垂目,想起许多不愉快之事的他整个儿都萎靡下来,仿佛刚才所发的火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朱宸濠知道自己不该那样贬低和排斥吹花和叶子的,可她们对他那超出主仆及教养救命之情的东西,每次不经意间觉察到,都能让他无所适从许久:他毫无感情地在利用她们做杀手、做探子、甚至是做泄欲工具,为何她们还是会喜欢自己呢?

      朱宸濠搞不懂,所以他选择拒绝那两份过于沉重的感情,因为他不能回报她们任何东西,即便她们想要也许只是像曾经那样、得到偶尔用手帮他解决生理需求的卑微亲近权利。
      又或许,她们只是想跟他多说说话,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一点,想得到关心他的资格……诸如此类,仅此而已。

      可就算是那样,朱宸濠也做不到让步,因为他知道,只要他给了她们一点点希望,她们就会有更多的奢望,到时候,他又该当如何?

      千里之堤,通常都溃于蚁穴。
      而人心沦陷,可败于一次强烈的诱惑,好比娄姑娘害羞欣喜时堪比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眉开眼笑;也会始于日常的每一小步退让,好比他刚开始只允许吹花和叶子用手帮他解决“生命难题”,她们会从一开始的畏怯规矩,潜移默化地变成欣然放肆的唇舌伺候,他自己不觉得异常、甚至还很享受,直到某天幡然醒悟……

      感情,竟可让年轻有为的她们自轻自贱、自我放纵至此,他朱宸濠何德何能?
      每每想起曾经,他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就因为认识到人性薄弱、人情易变,近几年来朱宸濠早已习惯远离酒色,全赖吹花和叶子曾经突然而发的“情难自禁”。
      时过境迁,女子的过分亲近朱宸濠已生疏而难忍,所以不管于情于理,他都再也不能接受吹花和叶子的亲近,特别是在他清楚地区分开“欲”与“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后。

      犹记得当初年少方刚时,他的父亲和嫡母给他找来的几个通房丫头,其中甚至有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
      他们希望朱宸濠从中选出自己的侧妃,皆因他父亲就他一个儿子,父母俩恨不得他一成年就给王府下崽,好让宁王府的世子之位有血脉更为高贵的孙子来继承,而不是他这个娼妓之子承袭玄祖那高贵、且必须有所背负的“宁王”之名。
      他的父亲当时甚至公然给那些女子放话说,谁第一个生下他的儿子,那孩子就能成为王府世孙。

      试想,这些女子既然愿意来当通房丫头,而且都知道他的宁王父亲只把他朱宸濠当成工具人,会有哪个不想生下孩子来保证自己日后的衣食无忧?
      理所当然地,谁都没理会朱宸濠色厉内荏的拒绝和推诿,全当这容貌犹胜女子的世子爷在害羞,然后一天到晚都如狼似虎地扑向他……

      朱宸濠不得不承认,能与美人颠鸾倒凤是一件乐事,特别是在某个极乐瞬间,能让他忘记一切凡尘俗世,仿佛世间所有美好都不及这方寸之间的享乐。
      亦正因为鱼水之欢是如此诱人堕落、迷人神智的存在,为了自己的大业,无法拒绝那欢愉之感的朱宸濠,从抗拒不了的理解到沉醉其中不能自已,又从身心享受到意识抽离,再到后来的自制与胜利——也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那几个通房丫头最终全都死在了朱宸濠的身上和床上,以极为凄惨的姿态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之后,朱宸濠弄懂了什么是“欲”,并且战胜自己的“欲”,全靠那几个通房丫头。
      至于什么是“情”,只需一人便让朱宸濠懂了个大概: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连牵个手都怕自己是轻薄了她;越靠近了解她,他会越觉得自己不配,甚至开始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明明在旁人眼内,自己已足够优秀……最终,他为那过于美好的人,学会了放弃和远离,这样既不勉强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朱厚照说“他”将来会选择合适自己的,约摸“他”和自己一样,为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会动摇自己初衷和坚持的“爱人”,拒绝和远离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上次才那样警告自己吗?
      这么说来,他们俩还真是相像啊,势均力敌的,这不就是朱厚照所说的“适合自己的人”吗?
      他会想亲近“他”,却无需放低自己的身段;能让他的“欲”与“情”得以宣泄和寄托,却不用担心自己会过度沉迷并受其所制;甚至,他多的是办法钳制于他——如果没有那所谓的“天命”和“天道”从中作梗的话。

      要不是连“他”的原本的姓名老道士都不愿告诉他,以他当前钻研的魔道之术,他理应能连“他”的魂魄都拿捏在手,又何须忌惮“他”性情中不确定。
      不过,目前“他”赖以立世的肉身和性命皆掌握在他的手中,朱宸濠已经很满意了。

      特别是在朱厚照昏睡过去的第三天,老道士不情不愿地把一瓶莹白柔润的膏药、和一本笔墨犹新的《房中秘籍》交给他,朱宸濠许久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最近两天我跟城里的老大夫临时研究出来的东西,膏药的用法和用量都写在书的第一页里了,这可是花费我好几颗珍贵丹药换的,你收下后,将来可别跟天子说是我给你的,否则后果自负。”
      说话间,老道人模样扭捏、脸更是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面壁自省须臾,见朱宸濠依旧拿着东西一脸怔愣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老道人干脆恼羞成怒兼破罐子破摔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以为我想研究这东西?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身体健康着想。——既然你没有找女人帮他换身的打算,又是‘魔’与‘道’的背理结合,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对某一方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你作为主导的一方,到时可得给没啥经验的天子做好正确的引导,不然……咳!”
      说完,老道人就一溜烟地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留下震惊不已的朱宸濠愣在当场。

      「老道士该不会也被人夺舍了吧?」
      「他没啥经验?——哦,毕竟从前是女身,现在是男的。」
      「可男和男的,我有经验吗?更遑论是魔与道……」

      直到轮值照顾朱厚照的人端着一碗热腾的药膳汤进来,朱宸濠才连忙收起手上的东西。

      这几日以来,轮值伺候的两女一男,都看得出朱宸濠和朱厚照有不可言说的特殊关系,因而对前者时不时就会有奇怪举动习以为常,毕竟在富贵人家中这种事还挺常见的。
      更何况对方是尊贵的宁王,传闻中从不近女色,却不知他原来是喜欢男色,这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
      就是不知被看上的这位何故重伤至此,总不至于是不愿屈身于人下寻死觅活给作的吧?毕竟宁王身份面貌俱优,能被他看上何尝不是种福气?……真是想不通。

      “高人说,吃过这服药汤,这位少爷不日就能醒来,宁王殿下,能麻烦你帮忙掐开少爷的牙关吗?”
      少妇打扮的女子捧着药碗恭敬地问朱宸濠。

      朱宸濠没有应话,而是直接坐到床头把朱厚照揽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扶着他的后背,一手掐开他的牙关,然后才对那女子吩咐道:“你直接把药喂我嘴里。”
      女子瞬间就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什么,心里感叹着侠王殿下居然也会趁人之危地耍流氓,同时眼疾手快地上前给他喂药。

      “一勺勺的喂到什么时候?直接把碗里的给我喝。”
      女子讶异一愣后,终是憋不住暧昧笑意地以过来人的身份谆谆教诲道:“殿下,这种事怎么能急呢?你得小心可别把人给呛到了。”

      朱宸濠闻言,凌厉秀气的眉心不由得一皱,但女子的话确实在理,而且朱厚照现在又不是女的,在场的也都是成年人,他越欲盖弥彰不就越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么,反正老道士都默认了他的作为,他还有啥好忌讳的,所以面对仿佛想要教他做事的女子,他难得认可地颔首微微一笑:“姐姐说得在理,就依你的意思。”
      女子顿时笑得更恣意了:“殿下这才对嘛……”真是孺子可教也。
      ……

      约摸一刻钟后,朱宸濠才把药汤喂完,而女子早在把最后一口药送到他嘴里时,就知情识趣地关门出去了,所以他终于可以毫不克制地吮吻着怀中的人,直到对方在昏迷中都因窒息而痛苦地皱起眉峰,口中甚至泛出血腥味,他才不情不愿地结束这个意犹未尽的亲吻。

      朱宸濠原本就只是想喂药而已,最多就是趁机报复一下那天自己被他咬伤的丢脸难堪,让朱厚照也在人前变得狼狈窘迫而已。
      但在朱厚照因下肚的强效汤药慢慢变得浑身发烫、流汗、脸颊变得绯红、肩颈间的碎发凌乱地贴在湿滑的肌肤上……再加上萦绕于鼻息里浓烈的药味及淡淡的青竹香气,朱宸濠的心脏不能自制地狂跳起来——
      他现在想要这个人的全部!想要他和自己融为一体!

      看着朱厚照那被热汗打湿、犹如蓄着泪的眼睫,朱宸濠双目赤红,其脑内仅有的清明在和全身心的冲动做着斗争。

      良久过后,朱宸濠深吸一口气,终于又一次战胜己身那由魔性与妄念引发的生命原欲。
      而后,庆幸自己还是自己的朱宸濠,如搏杀过后疲累至极的野兽轻舔自身的伤口般、轻轻啄吮着怀中人眼下的泪痣,而后自鼻翼唇峰缓慢向下,最终止于销魂的锁骨痣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月光与黑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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