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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只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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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於白垂头望望“自己的”身体,无奈般摇了摇头。
他本意是将萧尘的魂魄一并带进来,一道用这具身体,却不料这地方当真是极严格的,一具身体只得对应一副魂魄。只是不知,为何留下的是他。
但不知便不想,这是他一贯的宗旨。
分出缕魂魄照管着萧尘,他方才放下心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很白的地方。白,且光滑。地面犹如一整块大理石铺就,一条浮雕似的小道蜿蜒着探向远方不知何地。
熟悉之感一闪而过,殷於白想,他约莫是到过这里的。
但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念头一闪便被他抛之脑后,他顺着小路走起来。
那小路本是望不见尽头的,被闲庭信步似的走过几步后,却兀然现了一扇极高极大的门。那门当真高极,耸入云宵般,门上刻着些浮雕,繁复而庞杂。
殷於白由下至上一眼搂过去,那庞杂的浮雕被自动过滤,无数细而长的镂空在他眼中蜿蜒,那镂空大小眼熟至极,巧是偶线的宽度。
扫到最顶端,他微微一怔。
那是两个极古拙的字,他却看得懂,看得一清二楚。
“地脉”。
惊讶直白地流露在殷於白面上。
地脉地脉,顾名思义,大地之血脉,是大地上气运聚集之处。天道掌因果,而这地脉则是持着轮回的。无因果之轮回不可进行,而无轮回之因果则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空中楼阁而已。
由此,地脉之重要,可见一斑。
而这空间,殷於白明显感受到,是与他相关联的——换言之,他便是这空间之主。
这里又与地脉有关,这便几乎相当于他胆大得包了天,竟将地脉据为己有。这是极重的罪名,可以叫天道劈下九九八十一道劫雷将他劈得魂飞魄散的那种。
殷於白忍不住念叨了声:“感谢天道不杀之恩。”
念叨毕,便将一切抛诸脑后,沉吟半晌,忽地上前一步,张开十指。
既是他的地方,会设下什么关卡便差不多明朗了。
红线游蹿出去,盘在细细的镂空上。霎时间,雪白的门扇上便多了细细密密的红,如同肌肤受损之后渗出来的血线。
最后一根线也严丝合缝地锲进去的那一刻,大门忽然颤了颤,慢慢敞开。
殷於白便几乎叫门后的金光闪瞎了眼。
使劲眨了几次眼,模糊的视野方才逐渐清晰。他于是看到了门后那堆成小山的功德——那是大团大团的耀眼的金,满满当当堆在小路两边,向上一望,几乎望不见顶。
这些功德,供十次飞升也绰绰有余了。
殷於白俯下身,微微触碰了那金色。
一点极柔软的触感自指尖漫散。
留在萧尘处的一点魂魄忽然动了动,捕捉到些吵嚷声,随着便是接踵而来的委托与应对。
他听见萧尘应下,心中微微一动,脑中浮出一个法子来。他猜测萧尘许是不知如何帮忙,便慢慢念叨了句:“尘尘,你试试附在他身体上。”
萧尘显然是有些诧异的:“你看得见这里?”
殷於白直了腰,继续向前行去,含笑道:“自然,我不放心你们。”
话音还不曾落下,便已经是第二道门口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这扇门,面上酿出的些轻松笑意缓缓沉淀。
他方才已经发现,曾经的自己正试图为如今的他留下些讯息来——而这便已是一个细思极恐的讯息。
他知道自己会失忆,甚至可能知道自己会被困于一处千年之久,但他还是心甘情愿去做了。
即使失去了记忆,他依旧是他。殷於白推断得出,他曾经的要做的事必定十足重要,重要到关乎一方生死,关乎一方存亡。
这第二扇门上,则是些字迹。
那字迹不属于他,应该比他的稍端正些,是极大的五个字:浮世路难走。
他心中便微微动了动,知道这大抵是曾经的亲朋好友留的警示。
红线纠缠,突兀变得坚硬而锋利,在下面留了极隽永的一行行楷:人间道必通。
那门便碎了。烟消云散,不留丝毫痕迹。
门之后,豁然开朗。
那是一块极大的空地,地面上纷杂而有序地摆满了种种奇珍异宝。
而最醒目的是木头。
大堆大堆的木料,边上散落着几柄寒芒暗敛的刻刀。这必定是所有偶师的天堂了。
殷於白眼神轻描淡写掠过木料,很快锁定了他此行目标。
那是一块两个巴掌大的木料,在种种奇珍中是不显眼的——甚至不识货些还可能感慨一句这普通木头当真是鱼目混珠。
他三步并作两步迈过去,拾起木料。
雷击木到手,殷於白不欲久留,再深深望一眼,便转了身。
这最后一眼,他望见极远的后方还有一扇门,那扇门被距离衬得渺小了,那门上字迹却是清晰至极,如若正在眼前的。
殷於白微微眯了眼,慢慢地念:“辞于白夜......”
他若有所悟般兀然笑了声。
——
那之中有些突兀的气息,与这处并不十分契合,却已被同化得极相似。潜意识告诉殷於白他应当去探查,但现在已经要中午了。
若是再不出去,萧尘下午的课应当会迟到。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冲来路奔去。
耳边一直细细碎碎有声响,叫他得以判断外界当今如何。
他判断得出那位叔叔约莫已经是翻脸了,又一阵声响,他忽然意识到那叔叔袭击老陈不成,约莫是改道向萧尘请了。
殷於白望了一眼漫漫前路,毫不犹豫地将这方空间豁开一个洞,冲了进去。
事情已至尾声,很快有人将几乎骇得尿了裤子的叔叔拖走,萧尘方转向殷於白,敏锐地问:“怎么了?”
殷於白摇摇头,温声道:“无事。”
萧尘拧着眉头望他,明显不信。
他总感觉殷於白自那不知何处出来之后便有些神思不属......不,应当没有重到那等地步,应当是心事重重。
殷於白妥协似的叹了一声,开口却是:“我还得借你身体用用。当务之急是雕好这只偶人。剩下的,尘尘,剩下的回头再说。”
萧尘望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开始思索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爱管闲事。
既然那位叔叔已经来了,保不齐后头会有其他人过来。商议之后,萧尘决定再暂时在这具身体中呆一会,收拾收拾这些烂摊子。
殷於白寻了个椅子坐下,开始摆弄那枚雷击木。
他没有用刻刀,他的偶线就可以足够锋利。十指一紧,簌簌的便有木屑掉下来,那人偶一个大致轮廓便现出来。
萧尘不自觉地望着殷於白。
在魂体时不觉,而今有了身体,那一举一动间浸入骨髓的教养便全然显现,纵使在那一坐,也是极赏心悦目的。
他看见殷於白比划了几下,最终无奈微叹,将雷击木置于桌面上,一抖红线,那线便圈圈缠绕上去,不片刻,活灵活现一个偶人便雕出来了。
殷於白撤了红线,将偶人拿起来,桌面上便余下一摊木屑。
萧尘这才看到,那偶人是没有五官的。
他看着殷於白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枚刻刀,细细为这偶人描上五官,忍不住地问:“五官不能用你的线刻出来吗?”
殷於白收了最后一刀的势,轻轻吹走木屑,抬头笑望一眼萧尘。
这一眼恍惚间似是穿破了身体,直直落在萧尘的魂魄上头。那看他的人也并不是“萧尘”,全然不是,从身至魂,里里外外,似是一个完整的殷於白。
再定眼看,却又像是错觉了。
殷於白答他:“刻的出来,但偶师一刀刀雕出来的才有灵气。”
萧尘恍惚半晌,应了一声。
殷於白得了这声应便转了头,冲许总招了招手:“来,进来。可能有些痛,忍过去就好了。”
眼看着许总的魂魄没入偶人中,老陈现出些担心来:“这个......需要多久?”
殷於白将偶人立在桌面上,回他:“不久。一炷香,足以。”
得了个空隙,萧尘便又想起了方才。明明殷於白几乎是与平日并无不同,他却莫名的在意。几次告诫自己不要管闲事无果,他终于败下阵来。
他忽然又问:“为什么?”
殷於白愣了愣,半晌方才将逻辑衔接上,禁不住失笑:“还惦记着呢啊?没什么,就是发现了一点曾经的我留给自己的......讯息,罢了。”
萧尘点点头,没有追问,反倒是殷於白主动道:“与我敌对的势力约莫也与偶师有关,甚至他们所图谋不很小的......我怀疑,与地脉有关。”
萧尘微微肃了面色。
他料想这些个不足与外人道的东西,在老陈和许总这二位“外人”面前恐怕只能透漏这么多,但殷於白却慢慢接了下去。
“我怀疑,”他沉吟道:“那个势力应当是极强大的,比我强,但应当强不得太多......我怀疑我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那理由便是我的未竟之业。”
萧尘再问:“为什么?”殷於白却笑着摇头,不言语了。
一炷香时间转瞬即逝,殷於白操纵着萧尘的身体站起身,摊开手,红绳被他抖出去,一根牵系住萧尘的魂魄,一根牵系了许总的魂魄。
他抬手,狠狠一抽,萧尘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再恢复意识,他的脚已踏踏实实踩在地上。身体与魂魄契合无比。他往墙上镜中一望,是他自己那看了许多年的面孔。
他看见殷於白的魂魄立在一边,长发泼墨似的,魂体却似乎愈发透了些。于是萧尘便意识到什么般,有些微讶,却又有些本应如此之感:“你......”
殷於白冲他微微笑了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萧尘便有些恼。他其实不很明白这莫名其妙的恼火从何而来,但出口语气便不好了些:“如果问题都解决了,我们便告辞了......”
却又是殷於白打断了他:“解决了?谁说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