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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卜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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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啦”
念夏拂过珠帘手里捧着青莲缠枝四方白瓷盘进了屋子。
仿佛紫玉雕刻而成的串串葡萄还带着水珠,在窗柩透进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香甜诱人。
念夏喉头滚动,似是有些馋,听外院张妈妈说这葡萄是成都府路转运司副使赵大人派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原是吐番的葡萄,还是最早的那一批,据说宫里都还没上供呢……
“表小姐,这是老安人让人送来的葡萄,您……”
“嘘!”
少女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中间,念夏停住了嘴,屏气凝神看向眼前的少女,细腻的皮肤洁白无瑕,眉眼微挑,面若桃花,左边梨涡带着一颗小小红痣,不笑也像是带了几分笑意。
宁家人已经算生的极好的了,最富盛名的宁三小姐,是江南第一美人,可念夏觉着,表小姐比这第一美人还好看。
陆纯熙盯着桌上散落的三枚铜钱,眼神十分凝重。
她将铜钱按从左到右的顺序个个移动,摆成从上至下的一列,敛眉蹙腮道:“水山赛卦,雨雪满途……此乃下卦,大不吉利啊。”
“呸呸呸,表小姐呀,这不吉利的话在府中就别说了,被人听到可是要嚼舌根的,到时候没得说您咒宁家人。”念夏可不管眼前的少女高不高兴,伸手将卦搅了三枚铜钱也收到了香囊里。
少女扭头白了她一眼,抬手接过香囊系在腰间,拈了一粒葡萄放在口齿间,也不剥皮。咬破皮的那一刻,陆纯熙在这夏日才觉出一点舒服来,汁水丰盈的葡萄,用井水镇过,又冰又甜,从喉头直接舒服到心间。
陆纯熙摇头晃脑点评道:“不错,不错,这就是那成都府路送过来的吧!”
念夏看着陆纯熙好不容易有点少女的神情,心里激动不已:“是呀,是呀,外院张妈妈今早跟奴婢说的,据说这葡萄,宫里都还没有呢。”
陆纯熙听到“宫里”两个字,垂下了眼睛,胸腔似有郁气上涌,不过又突然笑了:“别胡说,怎么可能宫里没有的东西,却到了我们江南东路转运使府上。”
念夏还想争辩,陆纯熙直接拿葡萄堵了她的嘴。
陆纯熙当然知道念夏这听来的话是真的,如今天下由十五路分为二十五路,原本的各路转运司正副使在这几年间都被调换了位置,比如江南路,原本江南路还未分成江南东路和江南西路,由罗柏勤任转运使兼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把持整个富庶的江南,堪称十五路第一富。
可六年前萧帝一纸圣意下去,江南路分成了江南东路和江南西路,罗柏勤也由老巢江宁府赶去了洪州任江南西路转运使,而江南东路则由陆纯熙的大舅宁建从原本的江南路经略安抚使升任江南东路转运使。
不仅江南路一分为二,淮南路、京东路、京西路、河北路、广南路、荆湖路也各自一分为二,如此削弱皇帝也不满意,打算再加设一个总安抚司,从朝廷直接派遣安抚使去监督路政,后来被群臣进言要他打消这个念头,一则萧国冗官之患久已,二则怕逼急了会出事,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那些手握兵权掌控一地的土霸王们。
萧帝一时被劝住了,也觉得自己过于急躁了,于是就此停住了对各路的打压。各转运使换了地方也要重新开始扎根和安排人马。
那么当初有没有转运使不同意易地的呢?也有,成都府路和秦凤路拒绝易地,一个说母重病短期不能跋涉,一个以故土难离恳求辞官回乡,有了这两只出头鸟,其他人也慢下脚步看戏,三日后,由定远将军率领二十万大军连夜攻城,所有人都想不到萧帝敢疯到这种程度。
成都府路和秦凤路临时备战,自然敌不过,定远军如过无人之境,以谋逆罪屠尽了成都府路转运使和秦凤路转运使的九族。
吐蕃趁内乱发兵掠了雅州、嘉州、彭州三州,抢杀一阵就跑,成都府路元气大伤,定远将军也留下了五万驻军镇守成都府路,直到新的转运使谢引嵩上任,掌控了永康、怀安、广安三军,那五万驻军才撤回京畿。
秦凤路稍微比成都府路好点,不过当地大族还是被整治了一顿才交给新转运使,据说那新转运使是定远将军的族人,具体什么关系陆纯熙至今也没弄清。
萧帝自那次疯狂的杀鸡给猴看之后,各路转运使人人自危,江南路和淮南路带头易地任职,广南路和两浙路也跟着表忠心,有了这些带头的人,这令人敢怒不敢言荒唐的易地任职也圆满完成。
不过到了如今,各路日益壮大,对圣上的不满和戒心都不加掩饰,没有战乱和天灾,转运使们也扎住了根,对于六年前的事也吸取教训了,纷纷屯兵,且私下姻亲来往,渐渐地分成了几个结盟,拳头逐渐硬了,底气也就足了。
才敢做出如今的贡品不先入宫,反而最先到了某些转运使府上的事情。
陆纯熙不信皇帝不知道,只是不知道那个疯子帝王又憋着什么坏屁罢了。
“表小姐,表小姐,您在想什么?这样的专注。”念夏伸手在陆纯熙面前晃了晃,陆纯熙按下她的手,才看见面前有一碗已经剥好了皮的葡萄,绿色的肉,半透的碗,好看极了。
“没想什么,我有这一碗就够了,剩下的你拿下去叫伏冬、小莲还有芊芊一起吃,记着去东厢房分了,莫给人瞧见。”陆纯熙拿牙签扎着葡萄放入嘴中,脑海里刚刚有什么被念夏打断了一下子就想不起来了。
陆纯熙吃了点葡萄在念夏的服侍下净了手,她看着天色渐渐变得橘红,整个屋子笼罩在柔和的橘色光辉下,莫名地,她开始不安起来,刚刚被打断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会下意识觉得那是件很重要的事?
“你去跟龚嬷嬷说一声,等会儿我去外祖母哪里陪她用膳,叫嬷嬷晚上添上两盏莲子百合汤,少放糖。”
“是,奴婢这就去。”念夏将东西收拾了,带走了剩下的葡萄,穿过珠帘又留下一片“哗啦啦”的响声。
陆纯熙半靠在塌上,晃着腿。
“山水赛卦,雨雪满途……”陆纯熙又把这个卦念了一遍,这是易经六十四卦里面的第五十三卦,雨雪满途是说前途难行,生机渺茫。
陆纯熙想了想刚才的卦象,没错,就是如此,她看的卦,不会错的。
食指蘸湿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字,陆纯熙睁眼,赫然是一个大大的“生”字。陆纯熙再看水痕,由东南角消退,逐渐干掉,只留下淡淡的模糊不清的水痕。
东南角、山、水……是苍寿堂!
“生机渺茫……难道是外祖母?”陆纯熙行动有些迟疑,她已经习惯了叫宁老安人外祖母,因为宁老安人对她是真心的疼爱。
可是这样好的一个老人,怎么会对应如此的卦象?
陆纯熙敛着眉,觉得心头滚烫,郁气难消。她有太多话不能与人说,她有太多秘密不能让人知,于是她总是沉默的,在宁家众人面前当个得体的哑巴。
只有宁老安人感觉出她的痛苦与不安,常常为她解难,教她在这层层的压抑中偷得了一丝快活。她们二人相处的时候,是她沉重的人生中难得的快活时光。
她是前朝太子遗孤,是陈国帝姬,也是前朝皇族的唯一幸存者,她的亲人族人都死于康德二百二十七年的屠杀,那时候萧帝还不是萧帝,只是她祖父的养子,也是她父亲的玩伴。
后来,萧帝逐渐长大,有了不臣之心,终于在康德二百二十三年谋反,一举攻下整个南边,掌握天下粮仓与铁矿,又于康德二百二十四年攻下了西南、西北,联合叛贼围了京畿,直到康德二百二十七年才攻下京畿,彻底清洗陈国皇族,同时登基为帝,改年号为佑丰。
如今是佑丰二十六年,她出生于佑丰一十三年。
她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养育她长大的是她的师父,她也没见过如今这个身份的便宜父母,因为陆纯熙的母亲早亡,父亲对她不喜。
她顶替了被拐走的宁老安人外甥女的身份,两年前回到了宁家,这是她们复国计划的第一步,而为什么没选择陆家,还是师父有先见之明,陆初言知道她回宁家了也一声不吭,权当没有这个女儿,也不怕流言蜚语。
如此狠心且无耻的男人,只怕是个狠角色!
陆纯熙觉得自己的总结十分到位。
“小姐,龚嬷嬷来了。”念夏欣喜的掀开珠帘,后面跟着个面容和善的嬷嬷,龚嬷嬷的长相是无论哪家的夫人都会喜欢的长相,圆头圆脸笑眼,作为宁老安人最器重的嬷嬷,在府里连舅舅、舅母都不会轻易得罪她,如此的地位和待遇,不见一点骄矜之色,可谓真的是难得了。
“嬷嬷怎的亲自来了,随便打发个下人告诉念夏一声便是,我自会去苍寿堂。”陆纯熙笑着行了礼,龚嬷嬷侧过身虚虚地受了,随即扶起陆纯熙道:“表小姐快随老身去吧,老安人馋的已经喝了半碗汤了,您再慢点,您那碗老安人也不会放过啦。”
念夏忍着笑,陆纯熙瞪眼嗔道:“外祖母一到吃食上可就不疼我这个可怜人了,快去快去,有劳嬷嬷带路。”
陆纯熙心里惴惴直到去了苍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