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楼》珊珊小竹

4、初遇

　　众弟子比武这日，张碧翘、柳萍、李四娘等人都早早地起来了，赵惜儿起来时这三人都穿戴打扮得差不多了。张碧翘一身藕荷色轻便装束，系了淡鹅黄护腕与绑腿，柳萍仍穿平素那身青色便服，两人都把长发高高地束起，好似两个俊俏少年郎。赵惜儿心中暗叹：“大师姐从哪儿弄来了这些漂亮玩意，什么颜色的都有，只有我想不到，没有她弄不到的。”

　　李四娘脆声笑道：“懒猫，我看你几时能出门！”张碧翘道：“一大清早，你这张嘴就像个油锅似的刺啦啦作响。”又转向赵惜儿道：“小师妹，我们得早去些个，你不要焦急，仔细地梳洗打扮了，我房中桌上有碟点心，吃了再去。”赵惜儿点头说好，冲李四娘吐了吐舌头，便跑远了。

　　赵惜儿穿好了素日里那套青色便服，才想起自己不怎么会梳头，往日都是柳萍给她梳，今天只好把头发分作两股紧紧地拧了盘在脑后。张碧翘桌上还有些胭脂、铅粉之类的玩意，赵惜儿的母亲在家从不用这些。她想到今日张碧翘和柳萍师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仅心痒起来，便用指腹沾了些胭脂抹在唇上，望镜中照了照，觉得缺了些什么，又把手伸进粉罐子里一蘸，往脸上胡乱拍了拍。担心误了时辰，赵惜儿便揣了两块小酥饼在怀里，急匆匆地出门了。

　　李四娘远远地便望见了赵惜儿，待她跑近了，方才看清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浅浅印子，笑道：“小懒猫变成花脸猫了！”赵惜儿气喘吁吁，不解其意，望向台上，张碧翘正在和一位不知道叫什么的师兄比剑。一位中年男子坐在上首，身后站了几位弟子。

　　赵惜儿问道：“那个是谁啊？”李四娘道：“那就是吴岛主。”赵惜儿道：“啊，我还以为岛主是个白胡子长到脚的老头呢，看他那样子也就平平无奇嘛。”心下失望起来。李四娘沉默不语，转过脸紧盯着张碧翘，半晌方道：“你觉得大师姐怎么样？”赵惜儿悄声道：“我觉得大师姐的武功，就跟吴岛主的长相一样平平无奇。”李四娘点点头，道：“师姐习武，悟性不足。早先还勤奋些，这一年越发疲沓了，你看她下盘虽然算稳，可是腰肩没甚力道。”

　　赵惜儿抬头看了一会儿，看了个一知半解，这时肚子却叫了。李四娘笑道：“花脸猫又变成一只饿猫了——你是不是偷用了张碧翘的脂粉啊！”赵惜儿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只……我只用了一点点。”李四娘有心捉弄她，便沉声道：“哎呀呀，什么一点点，你看你，就好像把脑袋扎进面粉缸里似的，待会儿等人家看见你，可就不得了啦！”

　　赵惜儿闻言，脸红到耳朵根，撂了李四娘便跑。

　　所幸台下所立的弟子共五六十人，都紧盯着台上人，又没几个认识她的，是以她溜走并不显眼。
　　赵惜儿只想找个地方快快把脸洗净，跑着跑着才将信将疑起来。

　　“李四娘不会又在唬我吧！”当下心乱如麻，又想着要赶快回去，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不觉行至附近的百丈冰，想起洞中有一汪积水而成的浅潭，大松一口气，急急奔进去。

　　却不料水边呆坐着一位少年，似乎有十七八岁的样子。那人恍惚中震了一震，抬眼望向赵惜儿，脸上迸出笑来：“你的脸怎么回事？好像一只花脸猫。”十四岁的赵惜儿不晓得眼前人、眼中人想不到多年后也忘不了这年这月这天这个时辰。

　　赵惜儿不说话，双手捧水把脸洗干净，末了舔舔嘴唇，道：“胭脂竟然是甜味的。”那少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从没有见过你。”

　　赵惜儿道：“我也没有见过你。我叫赵惜儿，是最小的小师妹。”

　　“那么，最小的小师妹，你不去看他们比试，来这儿做什么？”

　　赵惜儿恨道：“都怪李四娘作弄我。”

　　吴之念细看她的脸，铅粉和胭脂都洗去了，少女象牙色的肌肤和柔软的浅色嘴唇赤裸如婴儿，心中好感又多几分。

　　赵惜儿转身欲走，吴之念叫住她，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怜惜的惜。”

　　吴之念暗暗记下了，心想：“这女孩的父母应当很疼爱她。”又道：“你的头发乱了。”

　　赵惜儿伸手摸了摸脑后的两个小髻，却试不出怎样乱法，便问：“我不会梳头……你说头发乱了是见不得人的乱，还是能见得人的乱呀？”

　　吴之念见她天真无邪得紧，暗暗好笑，道：“小师妹不会梳头啊，怪不得两个髻一边大一边小，我看你再跑就要散了，不如慢慢地走去。”

　　赵惜儿脸一红，只好把髻上丝带解了，两条并作一条，把头发低低地紧紧地绑了，问道：“这样总行了吧。”吴之念点点头，道：“去吧。”

　　“师兄怎么不去看啊。”

　　吴之念皱眉道：“不爱看，三脚猫功夫，有什么意思。”

　　赵惜儿又问：“刚才李四娘也说大师姐功夫平平无奇，我也这样觉得。”

　　吴之念笑道：“张碧翘？不单单她，我现在说这岛上就没几个人不是三脚猫功夫，锦瑟岛就是个唬人的幌子，你信不信？”

　　赵惜儿心中隐隐泛起不安，她感到自己并不太喜欢这个人。吴之念见她脸上闪过一片怔忡的神色，便收起话头，道：“小师妹快去吧。我看你还有些资质，平日练功练得累了，可以来破云轩找我玩。”

　　赵惜儿点点头，然而心下暗想：“这人如此傲气，似乎不太好相与的样子。”

　　这时她的肚子又叫了一声，令她想起怀里的两块酥饼，便摸出来，正要吃，之念笑道：“揣在怀里，不怕脏了？”

　　赵惜儿道：“不会的，我今天为了看他们比剑，特地换了新的一身衣服。”

　　之念大笑起来，道：“我说脏了你的衣服，不是脏了你的饼！”

　　赵惜儿不想理会他了，兀自吃了起来。那饼是白糖芝麻馅儿的，甜甜的，可惜不太酥了。吴之念见她不答话，便问：“是什么点心？看着很好吃的样子。”

　　赵惜儿的牙齿忙着嚼饼，舌头也含糊起来，道：“糖芝麻馅儿的。”

　　吴之念笑道：“我道是什么稀罕的点心，不过是糖芝麻。”

　　赵惜儿三下五除二吞完了第一块，噘嘴辩道：“饿了吃什么都是好吃的！何况糖芝麻明明是很好很好的馅儿。”心下暗想，这人怎么什么都看不上，张碧翘不好，锦瑟岛的人都不好，连她的酥饼都不好，便恼了。

　　谁知她心思清浅如春水，心里怎么想的都现在脸上。吴之念看在眼里，更有心要逗她，便道：“小师妹，剩下这块给我尝尝好不好？”

　　赵惜儿偏过脸去把第二块酥饼狠狠咬了一口，道：“我不给你。好厚的脸皮啊，刚才还说我的馅儿不好！吃的又不是你家的饼，买饼也没用你的钱。”

　　吴之念起身，一闪便到了她跟前，赵惜儿心下叹好快的身手，一愣神间那大半块点心便到了他手中。不由得气急了要抓他的袖子，怎奈头顶才到那人胸口，他举高了手，赵惜儿更够不到了。

　　推搡之中，赵惜儿左脚踩到水边，吴之念眼快，忙攥住她手腕，一时间竟忘了那块点心。二人眼瞅着它落进水中，连个响也没有便不见了。

　　吴之念不动声色地松了手，笑道：“好好一滩碧水，让什么花脸猫馋猫的点心弄脏了，好可惜。”

　　赵惜儿恨不得真变作一只猫，爪子挠花他的脸，尖牙咬破他的手，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恨恨瞪了他一会儿，剁脚骂了一声呸，也不管吴之念叫她，便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