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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梦 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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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我与祝英台虽同席而坐,却基本上没怎么讲过话。他时而会向我瞟上一眼,然后正正身子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开,明显的刻意回避。
我为此相当抑郁,不过更多的注意力却投在了后面那男子的身上。
姓梁,名山伯,字处仁,祖籍会稽山阴,早生我一年,尼山书院最贫穷的学生,没落仕族的后人。温和儒雅,斯文有礼,品状排名名列前茅,虽家境贫寒却也得人尊重,平日靠在书院做杂役抵销部分学费。
这与我起初的猜测相去甚远,不过他身上清雅无尘的气质却还是将我的视线牢牢吸了去。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羡慕他。
别看平日我恨不得避开书卷三尺,其实心下也会佩服那些才德兼备的圣贤。
要问我从何了解梁山伯颇多,其实还多亏了这张我一向很不待见的脸。
儿时我每次闹性子,摔了爹的玉器奇珍,爹都是满面绛紫的抬起手,对着我的脸左看右看,最终泄气地放下。我向娘询问原因,她回答:“因为才儿的五官长得像娘啊。”
我豁然开朗。
之后一次爹领我去至交府上赴宴,席间总有人奉承说马太守好福气啊有这么俊个公子,马三公子好相貌将来一定大有作为之类云云,爹笑得合不拢嘴,却弄得本少爷不胜其烦,只得回了一句:“绕什么弯子,直接说我女人腮不就行了。”
于是那天再没有人靠来过。
正因如此,我周身从未缺过友人,都是他们主动贴上来,而我也不拒绝接受。
想打听梁山伯的消息更是易如反掌,我问一句,那些学生巴不得答上十句,再附赠个五成。
无论怎样,我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看着祝英台时而回过头冲他挤眉弄眼打打手势,而他也会回对方一记轻笑,本少爷撇嘴,酸。
不过念着念着,这酸字就仿佛是在形容自己了。
怪哉,怪哉。
这日散学,我并未如往常般回房,而是选择一溜烟钻进后院,企图找个隐蔽的地方借以藏身。
原因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说长了,那可以扯出五年的渊源;若要一句话概括,那就是我在躲避元昭的课业审查。
这小子奉老狐狸之命,每日验收我的修习成果。
一想到他满面寒霜眉头紧锁地轻道“少爷,明日依旧学成这样,《学而第一》《为政第二》《八佾第三》《里仁第四》各抄十遍”,再看看其他书童的顺从温驯乖巧可人,本少爷无限凄凉。
但我今日却分外感激元昭,甚至愿意主动回去接受他那使人手软的惩罚。
春草边,杨柳岸。
后院湖畔,梁山伯拾起木柴,放稳,挥斧,劈下,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没料到他即便做着这等粗活却依旧难掩那清雅之气。
想想也是,仙人放到猪圈里也不会变成仙猪。
一个时辰过后,他靠着树坐下,翻阅起书卷来。
他劈了一个时辰,我看了一个时辰,远远的。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直接站到他眼前,或许是感觉他对我会敬而远之,而这种结果我不愿了解。
暗骂马文才你这懦夫二十遍后,我拖着异常沉重的步子向他移去。
其实难怪梁山伯品学兼优,至我站定他身侧,他都没有丝毫觉察。
我稍稍放了心,半蹲下,细细打量着他的每一个神态。
微风拂过,吹散一地杨絮,刮在脸上分外瘙痒。
我下意识用手抓了抓。
这才发现自己像在对着另一个男人发情。
不动声色地起身,手脚麻利地奔向柴房的另一侧,确认他看不见自己时,本少爷抱头陷入了极度的自我厌恶状态。
即便时下豪门贵族间倌娈兴盛男风成灾,我也认为自己对这种风月事不甚关注。倒也归功于我家老爷子。虽说他为官这些年偶有收受贿赂搜刮民膏的恶劣行径,可在家教方面相当严格。别看我平日青楼妓院没少逛,真要让我去强抢个民女,我倒也怕老爷子打断我的腿。
而且男的抱着怎么说也没女的舒服嘛!
不过一想到刚才的行为,我当下又给了自己两巴掌。
中邪了!一定是中邪了!!!
所以我最后的结论是,这几年去风月楼的次数太少,导致玉翠抑郁而终,结果我被她的恶鬼附了身。
我决定过两天去烧柱香抚慰一下她深情的灵魂。
成功放松了心神,我绕回屋前,看见梁山伯仍在读书。劈柴的斧子就在我脚前,木柴依然整齐的分成两堆摆放在一起。
看来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抬过头,更别说继续做杂役了。
火红的夕阳挂在天边。
我不禁担心起来。
凝视他片刻,我大义凌然的卷起袖子,拾了斧头,再抱过一摞未劈的柴火,轻手轻脚溜回先前反省的地方。
同样的放稳,挥斧,劈下,于是我也熟练地捂住嘴蹲在地上开始发抖。
一寸…就差一寸啊…就差一寸就我的脚就变三只了…
而那该遭千人唾弃的木柴完好的躺在一边。
少爷我差点流下悔恨的泪水。
为什么他做起来就那么简单…
不过一想起他认真读书的模样,我还是毅然决然,重新操起斧头,开始与那根小木柴进行殊死搏斗。
不是它死,就是我的脚亡。
最后我带着杀敌的快意凯旋而归。
有了此次经验,接下来自然顺利不少。
我就说,少爷我是天才,区区几根小柴火怎能与我抗衡!
天色暗下去,我已经可以看见部分厢房点上了灯火。
干掉最后一个万恶的柴火,我迅速将它们摆回原位,还好,梁山伯依旧在看书。
只是我相当疑惑,这么暗的环境下他竟能看得清纸面上那些漆黑的墨团?
不愧是才子。
说到才子,我忽的一身冷汗,想起了现下肯定在屋中正襟危坐脸色铁青的元昭。
管不住自己的脚,我只感到自己的身子在往厢房移动。
横竖都是死,罚必然是挨定了,同情地看了两眼悲惨的右手,我发现它已经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最后望了望梁山伯,我终是不愿打扰此刻安然恬静的他。
我替他做这些杂役,一来是想报恩,二来也想找个机会与他正式结识一下。
少爷我不是傻子,他上次不肯收元昭的钱,说明他不是重金钱的人,要以金钱相助,欠妥当,而且绝对是在惹他生气。眼下最可行的,便是对他所行之事助以一臂之力。
何况天色已晚,我担心他拖下去无法按时休息。
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不是时机。
匆忙回返间,我听见二人与我擦肩而过。
“少爷,您确定梁公子就在后院吗?”
“当然了,梁兄每日此时都会在那里劈柴,我去正好可以帮上他的忙。”
我一愣,是祝英台。
顿了顿,不觉自嘲般苦笑起来。
我所做的一切,少不了要全部记到他的功上了。
仰天长叹后,我仍旧向着厢房走去。
马文才啊马文才,你真是活该,唯唯诺诺犹犹豫豫的,还想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