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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闲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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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回宿舍的时候,正好在医院门口遇到门诊挂号的护士和评估室的护士,前一位称呼她为小华,后一位暂且称呼她为小草。我们住一起,都是走着回去,路上开始闲聊。
小华问:“你们康复科今天有没有收入一大孩子,得十七八岁,长得高高瘦瘦的,不怎么爱说话。”
我们治疗区每天接的大孩子有许多,我一时没想起哪一位。倒是旁边的小草好像知道是哪位孩子。
“是不是脸上有痘痘,上高中的那个?他爸爸带着来的,家好像是南方的那个?”
“对对对,爸爸也长得高高瘦瘦的,父子俩长得很像。就是爸爸穿得破破烂烂的,儿子穿得挺好的那家,一身都是名牌。”
“嗯嗯,我知道!我带他做的评估,轻微有点自闭倾向。那孩子和问什么说什么,不问不说。我问他爸爸在家也这样吗。爸爸说在家父子俩没交流,不知道他怎么样,只是老师找家长说他不正常。”
“哎呀!他们家弄得我焦头烂额。带他们去缴费,结果现金不够。让他去银行取,说找不到路,也不知道银行在哪儿,把银行卡递给我,让我去给他取。这种事我能替取吗?只好陪他走一趟。咱这边又没农业银行,走了很远才找到。这回总能取了吧?嘿!不会操作。没事儿,我帮忙操作。插进卡,输密码的时候,输了几次没对,卡被吞了。一问,好几年没动过这卡,把密码忘记了。哎哟,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找柜台的人给取出卡,拿身份证改的密码才把钱取出来。看他穿得那样,又农村来的,什么都不懂,觉得挺可怜的。后来见他银行密码都忘了,又有些心酸。这钱不知道存多少年才存起来的,又压多少年的箱底才得以重见天日。父母都不容易啊!”
“听你们这么说,我知道这位孩子是谁啦。他确实去过我们那儿做治疗,不过没上言语课,上的是心理治疗。他出来时我正好在前台等孩子,听带他的老师给他爸爸说要家长多陪陪他,多和他说话,不要让他把话儿都憋在心里,孩子年龄太小,心事儿太重等等。后来,我问心理老师那孩子怎么回事儿,她说孩子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和家长沟通的少,情绪有些问题。那孩子是单亲家庭,爸爸天天出去上班,早出晚归,父子俩几乎碰不到面。别说是平常,就是一年能说的话也是屈指可数。”
“哎!你说现在的家长都怎么想的,能每天用几分钟解决的事非得攒到一起花光一辈子的积蓄解决。”
“可能他也没想到吧,哪个做家长的不希望孩子好啊?我给孩子做评估的时候,和爸爸交谈,发现他不善言辞,心里有话儿,却不会表达。”
“这种人最容易吃亏,做啥啥都吃亏。”
“别都看我,我还没结婚呢,可不知道当家长什么感受。”
“你不是会带孩子吗?”
“会带孩子和当家长是两个概念。我带孩子大都是设身处地的站在孩子的角度考虑问题,而不是站在家长的角度。若事事替家长想,不在乎孩子的想法,那哪能带好孩子?这件事在我看来,钱没了可以再挣,但孩子瞎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妈妈就经常说,自己混了一辈子,要房子没房子,要钱没钱,但是她有两个孩子,只要看着她两个孩子都好好的,就别无所求。天下的父母不都这样想吗?”
“我也这么想,只要我俩姑娘好好的,其他什么都好说。当然,也不能不挣钱,不然咋养我那俩娃啊!”
“哈哈!”大家相视一笑,乐乐呵呵的回家去。
今天,我就想明白了,十分赞同华姐的观点,孩子要好好的,还得有钱。
早晨,去医院门口的餐馆里吃早餐。我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吃饭喜欢边玩边吃,细嚼慢咽。一顿饭,不吃走个三五桌人,都不得结束的。
我正慢悠悠地咀嚼着小笼包,看到门口有位带孩子进来吃饭的家长。这位家长一看就是爷爷辈儿的,先不看皮肤容貌如何,单看他穿得那身黑色板正的中山装就能确定,背倒是挺得笔直。餐馆里有各种馅的包子、油条、炸糕,还有小米粥、豆浆、豆腐脑等。
他把这些食物的价格挨个问一遍,然后给小孙子选了一份肉包和豆浆,自己点两根油条。这些加起来很便宜,统共十一块钱,就肉包和豆浆贵,它俩八块钱。最后,拿钱结账。他捏着胸前的衣服,从上衣口袋里掏啊,陶啊,陶出一大把钱,花花绿绿的卷在一起,拿在手里,一张一张的展开,最大面值是张二十的。
等他牵着小孙子找地方坐好,饭也都给端上来。那孩子好像有多动症,一刻都闲不住,在餐桌前又蹦又跳,把豆浆撒的到处都是。他也不责备孩子,一手拿着油条放到嘴里用力的撕拽,一手拿着餐巾纸撒到哪儿,擦到哪儿,倒也吃得很快。只是那一份包子剩了三个,油条全吃完了。
他站起来牵着小孙子给服务员要一个塑料袋,把包子装起来,递到孩子手里,说:“拿着,中午再吃。”结果那孩子没理他,扭头蹦蹦跳跳地走了。他无奈地低下头,只好自己拿在手里,快步追去。
看到这一幕,我心中不禁感叹:这年头,孙子比爷爷牛!以后俗语“装孙子”恐怕要改成“装爷爷”啦!可怜天下父母心!
又吃走两桌,我这顿早饭才算结束。酒足饭饱,该去搬砖挣钱。我慢悠悠地往医院走,在一楼大厅又看到餐馆里的老人。小孙子不知道去哪儿疯玩,只剩老人独坐在绿沙发上,两旁的电梯人来人往,他独坐那儿数钱,倒显得格格不入。
恐怕还是餐馆里的那卷钱,这会儿在沙发上都抖落开,大票没见几张,都是些一毛、两毛的,还有一些一块、五块的,竟然还有一张红色一块的旧币。我都想上前问问他有没有微信,转给他一块,换那张红的。太稀罕了,自从推出最新版的一元纸币,我就再没见过旧币。那一毛两毛的,掉大街上都不得有人捡,老人倒是数的认真。
这样的画面多少年没见了,曾几何时,奶奶也是这样认真地数钱,数这些琐碎的零钱,如今,她已作古多年。或许,在农村这样的场面很能见到,但在这座城市实在是太少。这样的画面勾起我的回忆,心里感觉酸酸的,为记忆里的人心酸,也为他而心酸。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就一小人物,即使心酸,除了上课的时候对他家孩子好点儿,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我这人就爱胡思乱想,脑子里装的都是乱七八糟的废料。猛地摇摇头,清清脑子,神采奕奕地上楼。
今天孩子很多,课也排得很满。我刚换完工服,就开始带孩子上课。现在孩子多,老师也多,所以需要两位老师用一间教室。哎呀,我这运气,每次都是和丽丽组队。
先说说我带的这位小朋友,是个男孩子,大约三岁,诊断是发育迟缓,但总感觉他是智力底下,给人的感觉呆呆傻傻的。我之前带过他一次,整节课总是坐得直直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就睁着眼睛盯着你,眼珠都不转一下,给玩具不玩,给卡片不看,给拼板不拼。
总之,没有任何互动,怎么交流都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因此,我带他没有任何激情,没有任何挑战,学不学的都看你自己,我只把该讲得讲给他听。佛渡有缘人,我俩无缘,我渡不了他,我认输。
“哎哟,王老师你又来了!花几分钟,和你八卦一下。”丽丽一见我,特别开心,兴冲冲地要和我说八卦。
“好呀,你想八卦什么?”上次的经历太惨痛,我都快被这孩子整抑郁了,能课前八卦一会儿,放松一下,挺高兴的。
“小青同学,坐前面椅子上,反过来坐,不要背对着老师。”八卦之前得让孩子坐好,不手把手的把他放到椅子上,他就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动。
“你听说了吗?小余哥又恢复单身啦!”
“啊?怎么会!不是刚找到一个女朋友吗?说是咱医院前台的护士。我前几天去食堂吃饭,还有人指着给我看呢。”
“哎呀,刚分手。那小护士把小余哥给甩啦!”
“啊?太不可思议啦!谈了有两个星期吗?俩人闹着玩呢吧?”
“不是,是真的!”
“不是,咱小余哥长得又帅又善良,怎么会被甩呢?太惊讶!”
“那姑娘当初就被小余哥这张脸给迷惑了,他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不会说不会道的,不甩他甩谁?”
“怎么不会说?他和家长聊的不是挺好的吗?家长都挺认可他的。”
“光会和家长聊有个屁用?谈恋爱又不是和家长聊孩子,得会哄女孩子。出去约会,光说别人的孩子怎么样,人家又不认识,换你你愿意啊?”
“不愿意!要是这样的话,被甩不冤。钢铁直男!”
“哈哈,可不是!不过,我发现咱康复治疗师单身的挺多。你说你们这些单身的下班时间都干嘛呀?”
“钻研技术,俗称‘技术宅’。你没发现吗?我们单身人的技术比你们这些天天撒狗粮人的技术要好!”
“不好意思啊,这个我真没发现!我只是闻到一股酸味,像是尘封已久的老年陈醋坛倒了,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十分不顾形象。
“过分!哼!”看她笑得快活,我心情也轻松不少。
丽丽好不容易收住笑,又把注意力转移到我带的孩子身上。
“这不是小青帅哥吗?”
“是啊!你带过他言语课?”
“带过!”
“哎!那你觉得他是发育迟缓吗?我总觉得不是,倒像是自闭症的孩子。整个人傻愣愣的,像是把灵魂装到盒子里一样。你看,他从进来坐到现在,一动不动,像是老曾入定一样,关键是他才三岁。”
“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自闭症,并且是智力低下型的,但我出去问过他奶奶,说不是,有做过自闭症筛查,没事儿,就是单纯的语言发育迟缓。”
“那怎么交流不进去?连简单的眼神交流都没有。”
“我也纳闷儿,就问奶奶孩子在家的情况。奶奶说他在家里也这样,一坐能坐一整天不动,叫也不答应。而且都是奶奶奶在带,若是奶奶不管他,没人会管他。就是来这儿,也是奶奶坚持来的。”
“那他爸爸妈妈呢?”
“爸爸上班。他家还有一个弟弟,妈妈在带弟弟。”
“那有小的,也不能不管大的呀?大的已经这样了,再缺少父母的关爱,得多惨啊!”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他奶奶是这么说的。说他妈妈根本没打算要他,当初都有吃避孕药,结果还是怀上。那时侯,他爸爸妈妈正在闹别扭,而且经济条件也不好,怀上也不想要,但医生说他妈妈身体弱,不建议打,这才留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只是生都生了,怎么还不用心照顾呀?”
“我又不是他妈,我怎么知道!后来他爸妈和好,经济条件也比之前好很多,就打算要二胎。这不,又有个弟弟,彻底忽略他。王老师,你知道他妈能忽略他到什么程度吗?”
“什么程度?”
“晚上,他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他妈妈要带弟弟去睡觉,直接把客厅的灯关掉,根本就不为他着想,只当没这个人!他就自己在沙发上坐着,不哭不闹,你说他能不呆呆傻傻的吗?就是好孩子这么对待,也得出问题,更何况是他这种特殊孩子。”
“啊?他妈妈怎么这样!他奶奶呢?奶奶也不管吗?”
“奶奶要是不管,他就不会坐这儿了。他家离咱这儿很远,奶奶天天抱着他坐地铁来。就是再管他,也有看不到的时候啊!不得上个厕所,洗洗涮涮啊。”
“听你这样说,是挺可怜的。”
“奶奶说一带他出门可高兴了,一进咱医院的门更兴奋。以前都不会笑,现在都能看到他笑。”
“真的?我一直都以为他面无表情,不会笑。”
“会!我带他感统的时候见过。所以说,咱们千万别放弃他,能教多少就教多少。咱们要放弃,他就真的完了。”
“哎,就算咱不放弃,也要他家里人配合。若是家里的环境改变不了,为他做再多也是徒劳。”
“我知道啊,也有给他奶奶说这事儿。但是奶奶的意思,她能带孩子来,坚持给他训练就已经很困难,家里都不同意做,根本没办法说服家里。”
“那这怎么办呀!多照顾着点儿,多给上一会儿吧。”
“多照顾着点行,多给上一会儿就算了吧。你忘记小余哥的那件事儿了?”
“什么事儿?”
“看我这儿脑子,那时候你还没来呢!之前,小余哥接了一个脑瘫的孩子,家里特别困难,小余哥可怜他,每次都给多做一些时间,坚持一个多月。临了,反咬小余哥一口,说把他孩子给做坏了。你说运动训练怎么个做坏法呀?检查一遍,什么问题都没有。这件事原主任给压下来。从那之后,小余哥被伤透了心,再也不做烂好人,也给我们敲响警钟。”
“那家长是想赖账吗?”
“对,就是想讹我们些医药费。那时,好像医院也做妥协,给减免一部分。其实,咱医院有这样的政策,特别困难的可以给与一定的减免,但闹这么一出,就有些恶心人。毕竟,我主动给和被迫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哎!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幸好我和青青还没长大!”
“呵呵!对,你还是个宝宝,一个披着二十五岁外壳的三岁宝宝。”
“哈哈,是不是青青?”我一边开心地问青青,一边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亲昵地摇晃着脑袋。
“咦?他笑了,他笑了!”我兴奋地像三岁的孩子,手舞足蹈的给丽丽报喜。
“是吧,我就说他会笑。”丽丽也很开心。
“他现在没有沟通动机,我们得给他创造动机。可是,他这么佛系,什么都不想要,怎么创造?”
“害!带着他玩呗,玩开心了动机也就出来了。”
“哈哈,给自己玩孩子的玩具找了个十分光明正大的理由。这治疗方法,比他还佛系。”
“不然你怎么着?他这个样你能怎么着?上感统课的时候这方法就奏效,你信我一回,姑且试一试。”
“行!青青,咱们就信丽丽老师一回,你可得争气啊,不然可真打你丽丽老师的脸啦!”也不知他听没听懂,但是笑得挺开心。
我这节课就只带他玩玩具,各种各样的玩具,发现他对声乐类的玩具更感兴趣。也许,下节课可以以此为突破点,诱发出他主动沟通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