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栋》SanEuk

5、蒋峰

　　保险公司距离初柏的店并不远，出险速度很快。

　　做好现场检查和记录，初柏和肇事司机还有保险公司约定好协商时间后看向了自己酒吧的方向，冷静一些的秦肃靠在墙边抽着烟，感受到注视后偏头与初柏的视线相交，随后轻轻笑了笑。

　　在路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怎么说秦肃也是个快三十的大男人，不可能因为车祸惊吓成这样。

　　事物委托给保险公司，初柏穿过马路走到秦肃身边，秦肃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抬眼平静地望着他。

　　“处理好了？”

　　“嗯，走吧，我带你去医院。”

　　“我没事了。”

　　“你脸白得跟纸似的，怎么可能没事？”

　　秦肃抬手压下初柏想要拦车的胳膊，握着他手腕的手迟迟没有松开。他想要和初柏解释，路边却停了辆运送酒水的货车，店里的人进进出出搬运着箱子，人来人往之间两个人也没办法沟通。秦肃迟疑了一会儿，偏头看了看酒吧旁边的胡同，随后拉着初柏走进去。

　　胡同又长又窄，天色已经变暗，等两个人走到酒吧后身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酒吧后门有几个二十出头的服务生蹲在门口抽烟闲聊，见老板来了笑着起身打招呼。

　　“来了啊初哥，给你，今天的货单。”

　　为首的男孩染着蓝色的头发，个子高大，身上套着个短款的白色羽绒服，羽绒服里面穿着个黑色的西装马甲，胸口上的铭牌用象征管理人员的金色写着两个字——蒋峰。

　　“今天送来的东西多，你先找人拿单子去库里帮我点一下数，我照顾下朋友。”

　　“成，我一会儿叫齐凯开完会跟我一起点。”

　　蒋峰说完话快速的吸了几口手里只剩一点的烟，吐出烟雾之后他借着走廊里透出的灯光打量着站在初柏身旁面色发白的男人，只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半天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把手里的烟蒂扔到一旁的雪堆里，蒋峰起身摆摆手让身旁的两个服务生先回去，自己转身踏下台阶站在初柏面前，“哥，我刚听小李说你在十字路口那撞车了，没事吧？”

　　“消息传得还挺快。没什么大事，驾驶座外面车门撞凹了，左边大灯碎了，底杠掉了一半。我们俩都没什么事，明天白天我去保险公司处理。”初柏看着蒋峰走近，这小子明明在和自己说话，视线却始终在秦肃身上打转，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递到蒋峰面前，随后挑眉轻轻笑了笑，“还想再来一根？”

　　“不了，抽多了嗓子疼。”

　　蒋峰说着话的同时偏头看着初柏身边的男人，那人原本四处张望的视线突然与蒋峰对视，蒋峰看了看散在他脖子上冒着线头的毛衣领子，又把目光定格在他眼下泛红的疤痕上。

　　冷风顺着狭窄的胡同口吹进来，吹得秦肃和初柏耳根发凉。换做平常人听到蒋峰这种不礼貌的注视秦肃肯定会反瞪回去，可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难看，被人如此观察也是正常的。

　　秦肃松开了抓着初柏的手，伸手抽出初柏手里的烟盒拿了根烟，随后走到一旁的垃圾桶前面点燃。初柏的手指动了动，捏了捏冰凉的空气随后落回身边，他拍了拍蒋峰的手臂唤回他的目光，随后指了指后门的位置，“去干活吧，我朋友不太舒服，我陪他一会儿。”

　　“吓着了吧，我看他眼底发青，眼角还有伤，是不是刮到哪了？”

　　“急刹撞到头了，不过没什么大事。行了臭小子，赶紧干活去。”

　　蒋峰点了点头，转身往店里走，踏上台阶的时候偏头瞥了一眼垃圾桶前面的男人，没有言语径直走进了大门。

　　“现在没人了，说吧，到底怎么了？”

　　走廊暗黄色的光映在雪地上，初柏踏着雪走到秦肃身边站定，秦肃虽然手里拿着点燃的香烟，可他却一直都没抽一口，只是站在原地愣神想着什么，连初柏从他手里把快燃烧完的烟抽走都没什么反应。

　　“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可真得带你去医院了。”

　　“去医院有用的话我还拦着你带我去？”

　　秦肃就保持着夹烟的姿势，片刻后捻了捻冰凉的指尖轻轻笑了笑。

　　“那小丫头在车上差点杀了我。”

　　“她来过了？”

　　秦肃点了点头，闭上眼回忆着车上发生的事情，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他把在车上看到的一切轻声叙述给初柏听，话音落下之后大片的雪花也从空中飘落。秦肃抬手摸了摸冰凉的脖颈，手指不自觉的压在下颚骨上轻轻扣着。

　　“初柏，我觉得我逃不掉，我惹到了她，她就是来杀我的。”

　　“就算她真的是来索命的，咱们至少也得知道她为什么盯上你。最开始的确是你先看到她的，但是你不觉着她把鞋子放在你身上并不是偶然吗？”

　　初柏的话秦肃明白是什么意思，他从最开始回忆着经历的事情。他和周旭搭车之前送走了几个一起吃饭的同事，那个时候马路上还有不少跑夜的出租车。在同事们都上车了之后他和周旭闲聊几句，回想起来，那个时候街上好像就已经没有什么车子了。

　　北方的冬天风雪交加，过了凌晨之后气温极低，寒风刺骨。有的出租车司机都会选择在午夜之后成排的停在晚间娱乐场门口，在里面小憩一会儿，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等到几个活。但是大多数的司机在过了两点半之后就会把车子停在自家楼下，上楼补眠两三个小时，六点多的时候再出去跑一跑赚点早班钱，然后交班回家睡觉。

　　可就算昨天他和周旭已经过了两点半等车，马路上也不至于一辆车都没有。

　　这么回想的话，秦肃甚至那个奇怪的出租车是从哪个路口开出来的都想不起来。

　　“这么说来，她好像就是选中了我一样。”

　　“什么？”

　　秦肃的声音轻飘飘的，他像是在和初柏说话，却又像是喃喃自语复盘着什么，“马路上的车都消失了，他开车过来的时候铃铛在晃。我和周旭站在车边上，我看到了里面有个小丫头，那个小丫头看着我笑…然后我就让周旭去副驾驶。后来…那个小丫头就一直坐在我身边，我忘了她是不是在看我…但是就像你说的，她把鞋子放在我身上好像就是锁定了我就是她的目标一样——”

　　窒息的感觉再次涌上喉头，秦肃深呼吸几次，抬眼看向初柏的时候视线却定格在他背后的铁门上。暗黄色的光线下，门板下方突然探出了一个戴着红色头花的小辫子，黑色的头发被风吹动，风声略过秦肃耳旁的时候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也被灌进耳朵。

　　察觉到秦肃的异常，初柏顺着秦肃的目光转头看向门口时也看到那捋头发。身旁的秦肃突然发出怪异的喘息声，初柏察觉到不对劲立刻闪身挡在他身前。那出租车上女孩子的样貌两个人都记在心底，两个人都死死地盯着那捋露出来的头发，生怕下一秒就是那惨白的笑脸探出来对着他们笑。可半晌过去，那个女孩的笑声停了，随后两个人听见温柔的女声从走廊里传出，紧接着就看到后厨的孙姐抱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出现在门口。

　　“诶呦，老板，我女儿今天没人看，我就给她带过来了。”

　　“…没事，店里人多，姐你把孩子看好了。“

　　“好，我先领她进去了哈，不好意思老板。”

　　虚惊一场，初柏长出一口气，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秦肃额角冒出的冷汗，他的手还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脖子，闭着眼大口呼吸着。

　　“我觉得光是开车接送你已经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了，今晚我陪你回家收拾东西，你搬到我家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能有个照应。”

　　“照应？你没发现那丫头攻击我的时候在你看来我的状态和平常没有区别？她想杀我可以完全不被外界发现，就算咱们在一起又能怎么样？等她割了我的脖子，我凉透了之后你才发现我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不管秦肃是不是个大男人，也不管他多大年纪，碰上这种诡异的事情不论是谁都会被吓得魂不守舍。初柏明白秦肃刚刚所有的镇定都是强装的，他在车上碰上的事情是自己没办法感同身受的恐怖，就在刚刚看到小姑娘头发的瞬间秦肃的最后一根弦已经崩了。

　　叉着腰扒拉了一下脑后的头发，初柏知道现在的秦肃就像是受惊的兔子，哄不得也摸不得。

　　虽然两个人只是小时候结识，玩耍了几年，再次重逢其实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这么多年两个人的经历不同，见识不同，仅仅因为撞鬼这件事重新联系在一起，而且秦肃还执拗的认为这个鬼丫头就是他招来的，并且很可能也会要自己的命…秦肃对自己的帮助有抵触是必然的，他不想让这种晦气也对自己的生命产生威胁。

　　可是谁的命不是命呢？

　　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受到伤害，我又怎么可能放任你送命？

　　叹了口气，初柏抬手握住了秦肃的小臂。他看着秦肃望向自己的眼睛满是血丝，他仅仅是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就转走视线，耸动着肩膀想要挣脱自己的手。

　　“秦肃，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先和我去店里，今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时刻观察你的情况。如果她还对你动手，我肯定能第一时间把你叫醒。”

　　初柏是真的在担心自己，秦肃知道自己刚才的态度太过激进，在自己几次对他抗拒之后初柏都没有退却，现下他又再次给自己抛出了台阶，如果自己还是一意孤行的话，两个人分开遇到危险的可能性或许更大。

　　秦肃抿了抿嘴唇没有回应，初柏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走吧，如果你还是害怕的话，我就把我压箱底的好酒给你拿出来。”

　　“你他妈骂我啊？”苍白的脸终于有了笑意，秦肃缓缓抬手锤了初柏的肩膀一下，“你他妈是不是说我是怂人？”

　　“我可没有，怂人碰上这种事儿肯定连酒都不敢喝。”

　　“行，那你就把酒给我备好了。”

　　看着眼前的视线坚定的初柏，秦肃不知怎的心里的恐惧好像被驱散了不少。

　　反正那丫头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死，比起吓死，不如喝醉了什么也记不得的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