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绸月桃

60、见面

　　于归常常想，如果上天要决意惩罚她，一定是该让她孤独终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一个正大光明上下打量她的中年阿姨同坐一桌，尬得她汤都喝不下。
　　于归极力扯着嘴角，硬撑出一个算得上得体的笑容，瞿扬皱着眉头，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然坐在她旁边，右手扒拉手机，左手握着于归的手，不时给她擦擦手心的汗。
　　至于徐凤玲女士。
　　隔着一桌子山珍海味，眼角眉梢都是雍容，看着对面那个沉不住气的儿子，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徐女士甚至都不屑掩饰眼里的鄙夷。
　　当所有菜式都上齐后，她扔出一把车钥匙摔在瞿扬面前，哼笑道：
　　“出去，去我车里拿点东西。”
　　“不去！”
　　瞿扬头也懒得抬，暗地里手又握得紧了些。
　　徐女士轻嗤一声，
　　“快滚，我要跟她说几句话。”
　　瞿扬掀了掀眼皮，
　　“有什么话还得背着我说，想支走我欺负我媳妇儿是吧，我告诉你啊，没门！”
　　徐女士翻了个白眼，
　　“后备箱有东西，你去拿来，给她。”
　　瞿扬瞪着眼睛，刚想再反驳几句，于归在下面偷偷拽了拽，
　　“行了，你去吧，没事。”
　　瞿扬：“不行，你不知道，她可会骂人了”
　　徐女士静静地看着他俩当着她的面说小话，看自己那浪荡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此时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别提多有男子气概了，当然，如果这难得男子气概能不用在她这个亲妈身上，她会更欣慰。
　　“行了，别唧唧歪歪，我还能吃人怎么的，快滚。”
　　于归将手抽出来，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她很明白，如果两个人还想继续下去的话，一味地强硬反抗长辈，一定不是个好方法。
　　瞿扬切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拿了车钥匙出去了，走前还用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不痛不痒地在徐女士身上刮了一下，伤害值可以忽略不计。
　　瞿扬走了，屋子里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一会，于归抬了抬眼皮，发现瞿母正不错眼的看着她，眼里的情绪说不出的复杂。
　　于归轻咳一声，道：
　　“阿姨，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知道我的家庭比较复杂，您有很多顾虑都是……都是应该的……”
　　“我认识你母亲”
　　于归一愣，喉咙瞬间就像被攥紧了一样，她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为自己辩驳，
　　“我不像她。”
　　徐凤玲嗤笑一声，
　　“哪有孩子不像妈妈的，你看瞿扬那张不饶人的嘴，就是像我了。”
　　于归低下头，开始搓衣摆，这是她紧张时会有的小动作。
　　徐凤玲叹了口气，
　　“你长得很像她，眼睛却像吴家的人，怪不得吴家把你藏得这样深，只怕你一露面，那些有心人就会立刻就能编出一大套隐辛秘闻来，吴庸来一朝被蛇咬，即便如今不再从政，这也是他一块心病了。”
　　于归点点头，没说话。
　　徐凤玲摇了摇头，懒得继续兜圈子，直切入了主题，
　　“当妈的最了解自己的孩子，我知道瞿扬是个什么德行，你冒着身世被揭露的风险和他在一起，值得吗？”
　　于归抬起头，眼里有疑惑，
　　“您这是什么意思……”
　　徐凤玲：“我不劝瞿扬，因为他无论做了什么错事，付出了多少代价，背后还有我和他爸给他担着，他输得起也赌得起，”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继续道：“但是你呢？恕我直言，吴家恐怕不会成为你的后盾吧。”
　　于归抿起唇，眉头皱了起来。
　　“我希望你也想想自己的后路，其实私生女这个身份如今也算不得什么丑事，只是在我们这个圈子恐怕艰难些，这个圈子里的人，少有心善的，他们不会可怜你，反而会挖苦你，讽刺你，如果你们结合，知道你会过得多辛苦吗？”
　　徐凤玲观察着于归的神色，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了，她摇头无奈道：
　　“就这样吧，你会找到更适合你的，念在我和你母亲从前还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我也不希望你受苦。”
　　于归握起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良久，她沉沉地呼了口气，颤着声音回道;
　　“阿姨，如果半年前您和我说这样的话，我肯定会立刻离开瞿扬，但现在……不会了。”
　　她抬起头，灰色的眼眸闪着光，
　　“我出身不好，从前我觉得这是我的错，母亲又做了很多错事，所以我觉得别人讨厌我是应该的，我迁就别人也是应该的，可后来，我明白了，在这场闹剧里，其实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不是吗？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有人经过我的同意吗？我生来就带着罪孽带着偏见，这是我的错吗？”
　　于归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夹杂着隐忍的哽咽，
　　“我可以忍受这个世界的恶意，但这并不代表承受这一切是我的义务，我明明也可以简单的，快乐的生活，凭什么别人唾手可得的于我就是奢望呢？”
　　她顿了一顿，缓解情绪，诚恳道：
　　“阿姨，是瞿扬教给我这一切的，是瞿扬让我明白其实幸福可以很简单的，也许这对您而言算不得什么，但这对我真的真的很重要，说是他拯救了我也不为过，他身上总有那么旺盛的生命力，他总是那么自由……”
　　她很少说这么热烈的话，不自觉的有点脸红，片刻，她定了定神，坚定道：
　　“阿姨，我……我不想放弃瞿扬，至于您说的，他们会刻薄我……我觉得，如果……如果我再站得高一些，他们就……不会……”
　　“砰！”
　　包厢门被打开，瞿扬站在门口，眼里都是灼灼的光，他嘴角翘得老高，泪痣被挤在卧蚕上，笑得阳光，他朝徐凤玲扬扬下巴，脸上的神情透着得意和炫耀。
　　徐女士懒得看他那弱智模样，转过脸去看向窗外，待瞿扬入座后轻叹一声，
　　“你真的很像紫然”
　　徐凤玲的神情中，几丝落寞一闪而过。
　　于归还是执拗的，微微摇头，
　　“我不像她……”
　　瞿扬一落座，就把于归的手攥进自己手里，轻轻揉搓她微微发凉的指尖。
　　徐凤玲看他那副耽于美色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耐烦道;
　　“我要你拿的东西呢？”
　　瞿扬轻哼，
　　“我没去”
　　于归愣住，他没去？那他刚才就站在门外，听……听见了？
　　瞿扬的嘴角翘得老高，为了保护媳妇坚决不撤退却意外听见媳妇表白的这件事，足够他美上好几年。
　　徐凤玲气得头疼，
　　“你就这么想你妈？”
　　瞿扬鼻子出气儿，表示自己的不满。
　　徐女士长呼一口气，悠悠道：
　　“行吧，本来是想把那个粉钻项链送给她的，既然你没去拿，就下次吧。”
　　瞿扬登时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去拿！”
　　徐凤玲一把夺过车钥匙，
　　“晚了！你小子惹我生气了，自己去给你媳妇买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不等瞿扬纠缠，抬脚就出了包厢。
　　于归跟在后面送，看着瞿扬围着他妈乱蹦，
　　“妈，我错了，您去哪啊还自己开车，我送您呗……”
　　但很可惜，徐凤玲女士说一不二，说不给就真不给了，任凭瞿扬如何软磨硬泡，直接挎着墨镜全部忽略。
　　送走了徐凤玲，二人回包厢才终于能敞开了吃。
　　于归心有顾虑，琢磨了半天也没明白瞿扬他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瞿扬倒十分了解他妈的个性，对于她看不上的人，一毛钱她都不带浪费的，更别提送出她那个名贵的粉钻项链了。
　　见于归走神，他笑着夹给她一筷子海胆，安慰道：
　　“放心吧，我妈对你很满意。”
　　于归眼睛一亮，
　　“真的？可是为什么呢，我刚才……”
　　瞿扬歪了歪脑袋，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她早就心里有数了，这次来只是确认一下，然后她一看，哎呦这闺女怎么这么可爱呐，就立刻同意我俩的婚事了。”
　　于归被他逗得直笑，忽然想到，
　　“你妈妈好像认识我妈，你听她说过吗？”
　　瞿扬摇摇头，
　　“没听过，不过你妈那会儿还挺有名的，也不奇怪吧，别担心，我妈虽然跋扈，但她看人都是靠自己眼睛的，不看这些有的没的，别想那些了，来，吃口鱼。”
　　于归脑子里想着事，看也没看就咬了瞿扬筷子上的三文鱼，然后瞬间就被芥末呛出了眼泪，她慌忙地灌了一大口水，看着瞿扬笑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