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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次日,刘观棋正在家里歪坐着看书,听得门房来报,刚准备站起身整理衣服,就看到甘棠皱眉揣怀绕过门廊。
      “你这是怎地?”
      甘棠摇摇头,又点点头,刘观棋就挥退小厮。
      甘棠不说话,从怀中掏出一个封口瓶。
      只见这瓷瓶仅一掌大小,瓷光温润,圆腹长颈,形似净瓶,以木塞口,又用蜡纸束住。封口严实,又无标记,刘观棋接过翻来覆去研究半晌,只能判断这瓶子装了水,不由纳罕。
      甘棠见此,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推给刘观棋。只见这纸上写到:
      久闻良仕大名,知尔必消永昼,特赠湖水引路。
      “这纸上的意思是……这瓶子里装的,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甘棠点点头。“我一夜没睡。”
      “看来你假没休完,案子自己找上门来了。”刘观棋摇头晃脑,“不过是谁这么大方,送了你一瓶传说的湖水?”
      “我不知道。昨晚回到客房,这瓶子并这信直接放在我枕头上,可小二说并未见到人进出。”
      刘观棋立刻接话:“你是说这人并未露面?藏头去尾不是好人……那就是有人走了窗户。”
      “我那房间窗户朝向大街,外面并无走廊,我进屋时,窗户插销是合实的。晨起我走函馆给上峰去信时,也特意注意了客栈外围,倘若是通过窗户进入我的房间,非高手不可为,且插销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即便现在多有风雨飘摇之势,然江湖间有名有姓的高手,又哪里有人愿意做走穴之事败自己名声。”
      “隐姓埋名的高手……或是其他房客里应外合?”
      “我出门前请小二给我落了锁。”
      “那就是小二。”
      “我也想过。可我唤来小二询问,这小二紧张不似作伪,甚至还提示我报官。且他在客栈打工多年了,有什么理由要做这样的事呢。”
      刘观棋摊手:“甘良仕,你倒是说说看,陪你分析了一通,落了个什么都不是,那你让我看什么!”
      “你看看这纸。”甘棠捻起信笺,他昨夜摸着这信纸,总觉得定不是寻常信纸,仔细嗅还能闻到香。选纸加熏香万般不同,说不定能摸到这瓶水原主的跟脚,便来寻刘观棋帮忙了。“刘大家,满天下人都知道你可不仅是吃喝行家,正所谓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这样鉴宝的事,还能有比寻你更好的去处吗?”
      刘观棋哼了一声,眼角一弯,被甘棠搔到痒处,直接接下活计。他上手一捻,用指甲划了下,又举起手对着光瞧起来,末了凑在鼻下细细闻香。
      甘棠见他神闲气定,便知道恭维没白费。
      “这信笺纸是粉蜡。”刘观棋进一步解释,“粉蜡纸价高,确实不是平民常用的纸。只是这张绿蜡纹样不过寻常汉铜钩吉羊,纸幅又小,不能确定是购买用于书画手卷。大幅屏画裁剪后的边角料被工匠留存下来,裁剪得当再低价卖做短信笺,也是有可能的,一般人很难确定这纸的出处。”
      “可你一定知道有哪些人买了这绿蜡。”甘棠笃定。
      刘观棋确实知道。天下半数交易往来都在刘家之手,第一行商家的二少虽不掌家,却识货。
      “可巧。这同样的纸,多年前一共只做了两批,少的那一批送往平卢,大的那一批送到了我家。”
      “我想借来一卷。”
      刘二微微一笑:“恐怕借不过来,要你亲自去看了。”
      甘棠跟着刘观棋七拐八拐行至一处房屋。只见粉墙绿瓦,雕花窗棂,朱门金匾,上书碧纱橱;行至屋内,香气盈人,原来这屋内墙面竟贴的是整幅的绿蜡纸!
      甘棠比对手中信笺的光泽与墙纸,见描金处色泽些微不同,知道这并不是同一批货,心下微定;但想到平卢,头又痛起来。于是便转念观赏起室内陈设,只见处处乌檀桌案,玉石棋子,漆器妆奁,轻榻软褥,云锦垂帘。墙边茶水柜上独摆有一只人面异兽,牛耳独目,衔着长尾,四肢身躯都做的滚圆,看起来竟还有些憨实,材质似金非金,仔细一瞧,工匠不知如何巧思,玉雕兽形,中间镂空,只留薄薄的一层玉皮,内部灌金,独角处又用金丝拉丝宝石镶嵌。
      甘棠不禁感慨:“刘二,倘有一天旁人说你家要养公主……原我是不信的,此番之后就不好说了。”
      刘观棋笑道:“本就是旧年圣人艰难时,圣母娘娘与长公主曾于此居。长公主懿旨不可空闲,省得荒废了。姑妈家的大妹妹闺中也在此居住过,现下是我表妹居所。”
      “你这人怎么!趁人不在带我进姑娘家的闺房!”
      甘棠尚未娶亲,又满心酬筹,最怕面对未婚女眷,立刻拔腿向外走。结果正迎面遇上门廊下一队女性准备进门。髻簇珠翠,尽是香风美婢。为首少女目不斜视,五色锦襕,玉带环佩,百花髻上,云母花子,未见插笄。侧面跟一名略微年长的女子,雪面平眉,大袖圆袍,以其为首,后面的女婢无不俯首见礼。
      甘棠唯恐冲撞,不敢直视,赶紧避让。
      为首少女挑眸微眄,并不说话。圆袍女子曼声细语:“二郎君自来不拘小节。”又侧身露出被严严实实围在女眷之中的一名女童,“宗姬早就知道了。”
      刘观棋在屋内大笑。原来刘家表姑娘不是为首少女,而是这女童。
      这女童不过四五岁年纪,玉雪可爱,头上梳着羁发,在头顶两侧扎成两小髻,套头红色半臂小衫,领口搭一条珍珠琐,襦裙上百花间隙见白鸟,衫下露出一个小香囊。女童蹦跳着上前两步,髻上的短丝带也跳跃起来,紧接着又赶紧端住仪态,可两颗葡萄样的眼睛止不住的好奇:“你就是甘家哥哥、甘尤伯甘大侠的儿子?”
      甘棠蹲下,拢住袖口。“今日误闯娘子的闺房,某实不知情,还望娘子见谅。”
      女童本因甘棠蹲下平视道歉的举动不知所措,手摩挲着香囊上的虎纹又镇定下来,被这样尊重的致歉,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容。
      “我是李及。姨妈说,二哥哥不会读书,却有一个会读书的朋友。既然你是二哥哥的朋友,就不是故意的。”然后又问:“甘家哥哥,你这么聪明,会是大理寺卿吗?”
      “良仕不过是个寺卿门下的佐贰官,娘子高赞罢了。”
      “佐贰也是大官吗?”
      李及面露懵懂。哪怕再聪明伶俐,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并不明白官职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听长辈说大理寺最大的官职是寺卿,就认为这个比兄长厉害的青年人一定是最厉害的。
      见甘棠摇头,李及便伸手拍拍他的袖口,学着大人的样子安慰他:“甘家哥哥不要难过,你比我二哥哥厉害多了,姨妈说二哥哥因为不学无术娶亲时差点进不了门!”
      “哎哎哎,小妮子,有你这么损哥哥的吗?”刘观棋卷着袖子就冲出来了,”看我今天不逮住你!”
      小姑娘尖叫一声,高高兴兴的跑远了,刘观棋作势吓唬她,也在后面举着手追赶,女婢们赶紧行了一礼就提着裙子跟上,之前为首的少女深深地看了一眼甘棠,不声不响缓步跟上,只留下之前侧面的女子。
      甘棠心里深叹刘二这个主人家不厚道,不仅谜题解了一半就走,竟留他一人应对女客。
      这女子行宫礼:“甘寺正,臣名奉书,本姓陈,受命随侍宗姬。”原来是女官。
      甘棠连忙行下首礼:“某为甘棠,见过陈先生。”低头时见裙下露出提花鞋缦,又赶紧正目,不敢下视。
      陈女官见甘棠拘束,便笑说:“同是官员,您为外官,臣为宫官,况外官宫官品级不能一概而论,甘寺正实在很不必如此。”
      甘棠喏喏称是,实则神游天外。
      陈女官又说:“甘寺正,臣已决意此身侍奉圣人与贵人,您大可将臣当做男儿。臣有一事相请。”
      甘棠无法推据,只得拱手作揖:“如此,请陈先生见谅。”
      陈女官带着甘棠向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行至屋后,见一池塘,引活水造就,近岸浅水处有许多荷梗,间隙间冒出几片蜷缩的新荷。此处风景开阔,四下无人,二人站在池边,能望到四面的屋舍亭台。
      陈女官风姿绰约,再又叉手:“甘寺正莫怪,臣雍州万年县人,自幼良家子入宫,幸得贵人赏识,蒙圣人恩,得任宫官。近来贵人隐有心疾,臣虽未随侍左右,但常传信,言民祸常从口出。圣人少时多艰,青年多难,现太上皇坐镇川蜀之地,乱党未除,贵人都看在眼里。贵人如今潜心佛法,虽圣人情义不睦,但到底少年夫妻,贵人想为圣人分忧解难。”
      陈女官所称贵人,并不是现在京中的任何一位贵人,而是早年遁入空门的那一位。且陈女官言语中多有偏颇,甘棠只盼望这找上门来的麻烦小些。
      “良仕还请陈先生明示。”
      “甘寺正,贵人不过旦夕了。臣愿殉身,却担忧贵人百年以后。近来常听得民间乱舌,将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闲话与贵人牵连起来。”陈女官泣道,“贵人名家贵女,宰府后人,被乱军俘去,怎堪此辱,难道圣——”
      “陈先生请慎言!”
      甘棠急忙呵止,又低声问:“贵人既说祸从口出,先生又如何不知这样的道理。倘贵人被言语牵连,陈先生难道不忧心吗?”
      陈女官就此止住。
      甘棠又问:“不知先生说的什么民间乱舌牵扯到贵人?陈先生又是如何得到贵人玉体欠安的消息?”
      陈女官闭了闭眼,对后一个问题避而不答。
      “……是永昼湖。”
      “民间有人传谣说,贵人被乱军俘去,是韦家早年间向湖中女鬼许愿贵人成为太子妃、以挟持朝□□出的代价。”

      “唉。”
      刘观棋口里嚼着茶,看着甘棠在自己榻上斜躺着闭目养神。
      自甘棠与陈女官分别之后,沿着池塘才走数十步,就遇上刘二派来寻人的小厮。小厮领着甘棠左绕右绕到了刘观棋处,先是去拜会了老大人老夫人,吃了两口茶,就又被刘二拉到了自己的院子。结果发现李及甩掉了自己的女婢,带着之前为首的少女,也躲在这里。
      “唉。”
      “唉……”
      刘观棋斜眼:“小小年纪,学什么叹气,老气横秋的。”
      李及两手托腮,两只腿在半空中晃荡:“二哥哥你这么笨,就算我跟你说你也不会懂啦。”
      刘观棋气结手痒,想到这小姑娘是自己母亲和姨母的心头肉,之前才吓唬她一下就被训斥了好久,复又作罢。
      “甘大老爷,你又怎么想的呀?”
      甘棠睁眼,坐起来双手一拍:“我准备把那瓶水喝了。”
      刘观棋一拍桌子,把李及吓了一跳:“你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没受刺激。我只是知道,这水送到谁手上,就是谁的麻烦,这水若是移交了,就是下一个人的麻烦。”甘棠从怀里掏出瓶子,目光灼灼,“可我要是喝了它,就变成了送水的人的麻烦。”
      “我只知道,这水要是有毒,你喝了它,我就有了大麻烦。”
      刘观棋说着麻烦,满脸却是看热闹的欢喜,嘴笑的合不拢:“哎呀,你要是中了毒,我这小表妹肯定一口咬定是我刘二干的,到时候大理寺不会轮番会审我吧。”说着,刘观棋还斜眼去瞟李及,想看李及什么反应。
      可李及从凳子上跳下来,并不理会揶揄,双手叉腰问甘棠:“甘家哥哥,我不想要陈娘子继续在我身边,可是要把她赶走,其他娘子会有事吗?”
      甘棠问:“娘子何必要驱赶陈先生呢?”
      李及“唉”地又叹了一口气。
      “陈娘子根本就不想在我身边吧。她称我宗姬,尊敬不足,亲近也不足;她虽然在我身边教导礼仪,却每天都想着长安。我很担心。”
      “娘子不必忧心。娘子身份贵重,又有长辈爱护,哪怕陈先生陷入麻烦,也不会牵扯到娘子。”
      刘观棋也开口安慰妹妹:“二娘,你何必束手束脚的,难道咱家还能摆不平一个陈娘子吗?”
      李及摇摇头。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她知道事情不像甘棠说的这么简单。在陈女官并未出错的前提下辞退她,需要非常小心。母亲一直教导她家宅通天下,女子处事要学会收放,平衡各方,作为主人御下可以表现出信任,却不能偏心。但是她暂时做不到。
      更何况她身边确确实实还有一个更喜欢的人。
      她目光依赖地转头,甘棠也随着她的目光转向华服少女。
      这少女穿着显贵,但在这屋里却如同隐形。这并非单单因为她不言不语。她的容貌远胜常人,让人难以停止畅想待其成年后是否会盛极,一般来说,这样的容貌,不可能让人忽略,反而会成为焦点。可这个少女不说话的时候比起人,更像一件器物。
      李及的目光触及她,她才像活了过来,有了呼吸。
      甘棠觉得她像李二娘房间里的那些贵重的摆设,只有被人注视的时候,才存在。
      她先望了一眼李及,目光又直直与甘棠相触。
      “甘棠,那瓶水,你不能喝。”
      甘棠看她板着一本正经的脸,双唇紧抿,复又开合,不知为何心底里泛起一股愉悦,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某失礼了。”可甘棠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致歉的意思。
      少女点头,又点头,也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
      刘李兄妹俩对视一眼,李及开口向甘棠介绍:“甘家哥哥,她名叫无那,是家祠的小师父。”
      甘棠听李及说,再看无那,居然从那少女的娇容上观出一丝慈悲之意;心下一凛,定神之后再看又觉得果然只是面无表情。
      无那问:“你还要喝那水吗?”
      甘棠答:“回师父的话,某不喝了。”
      无那直接伸手:“我想看。”
      甘棠摊开手,无那便拿了那瓶,上下左右翻来倒去看了一周之后,在刘观棋的“等等——”声中直接掀开封口,把水倒入了桌上的空茶碗里。
      刘观棋捂脸,李及咯咯的笑起来。
      无那左手抓着瓷瓶,右手托着茶碗观察了一会,又看向甘棠,干巴巴道:“甘棠,这水很普通。”
      甘棠不知怎的,竟从中品出了一丝疑惑和委屈。他忍不住上扬嘴角,“小师父,你可真是……”又不说了。
      无那定定的看着甘棠。
      甘棠收笑,垂目避开对方的视线。
      刘李兄妹俩又对视一眼。

      甘棠不愿在刘府叨扰,刘观棋只得派家丁二人送甘棠至客栈。等到甘棠的背影不见,刘观棋两手插袖,自言自语:“良仕今日为何……?”
      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印象里,甘棠是个情绪稳定、能自控的人,不仅克己复礼,还精通人情世故。然而今天却情绪高昂,几度大笑。
      李及瞅着表哥动脑筋的样子就发愁,总感觉二哥哥今天又比昨天更笨了一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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