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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永昼湖 ...

  •   永昼湖
      有一个关于永昼湖的传说。
      相传,这个地方具体在哪,江湖上已经没有活人知道了。知道的人,已不在江湖。
      这个地方永远都是亮堂堂的。有时候火烧焰飘,湖水像煮沸的茶水一般咕噜冒泡;有时候又孤寒死寂,湖水像凝实的冷石头那样坚实冷硬。在其间行走的,人反倒不如动物灵活。
      就是在这样一个炼狱里,却有个女人。
      有人说女人面如银月,貌若观音,细眉长目,观之可亲。她双手合十,行于水面,脉脉含情,细看又如同看着初生的孩子一般澄澈,朱唇含珠,并不张口。你向她问好,须臾片刻,听得一声灌顶妙音,就见她向你微笑。
      也有人说这女人如同厉鬼一般,自水中来,发如枯草,铁嘴獠牙,目空无物,肤色阴黑,身无完肤,双手向前抓掏。你奉上珠宝金银锦衣玉食异兽珍禽,她都不理睬;夺走你心底里最重要最珍视的东西,才是她的兴味所在。
      可不论这个女人是什么样子,见到的人觉得她是仙子还是妖鬼,都是口称神女的。
      只因这个女人,能实现许愿者的愿望。
      不论是什么样的。
      愿望。

      “——这什么鬼地方,先生编的吧?”
      说书先生被打断了话茬,茶客们也不由的往声音传来处张望。只见说话的是个半束发的年轻人,右手搭脸,左手还把玩着喝空的茶碗。被茶客们看着,他也不慌,继续道:“本来就是嘛。倘若这地方这么恐怖,根本就没什活物,活不下来,自然也就传不出来。连传都传不出来——”
      咚。他放下了茶碗。
      “——可不就是先生编的吗?”
      说书先生微微一笑,倒也不恼:“小老儿就是这么一说,各位也就是这么一听。要说这永昼湖的传说,可不是小老儿我杜撰的。早些年可还因为这湖水生出过些事端。”说着,说书先生点蘸茶水,以指为笔,在桌上点了起来,“岳阳的重信镖队、永州的义武堂、天下第一走商的刘家、甚至上京的贵人……可都因为这不平静的湖水起过波澜啊。”
      年轻人正伸长脖子想看清说书先生在桌上画了什么,电光火石之际,一个回手挡,回头一看,却是乐了:“刘观棋!”
      “哈哈哈,果然如柳生所说,现下我的家兵都打不过你了。”刘观棋身板滚圆,脸也滚圆,头顶银冠,身着红罗,腰间别着折扇,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他也不尴尬,直接就着拍下的手将年轻人扶起,声如滚雷,“来了锦州城,怎么不去找我,难不成是生分了?”
      年轻人就力站起身,亦大笑:“你不是一直说锦州花开似锦遍地金银,我甘棠初来,可不得到处逛逛!”
      甘棠白衣白鞋,眼亮如星,比起刘观棋高了半个头。他往刘观棋身后看,又问:“柳休容呢?”
      刘观棋促狭一笑,这笑容使他的五官都挤成线,布在他白又圆的脸上。“那呆子,前些日子上京那边要一批货,他跟着去了。准备和贵人们谈生意呢。”复又舒展开,拍着甘棠的肩膀,”走走走,茶楼有什么好玩的,小爷我带你去吃好的!”
      甘棠便顺着刘观棋往外走,身后茶堂里复又起了人声。说书先生不紧不慢的声音渐起,永昼湖的传说逗得茶客们一时惊一时叹。还有的茶客在窃窃私语:“你可知这人是什么来头,竟让刘家的二公子来迎……”甘棠回头,恰此时说书先生也像察觉一般转脸过来,四目相对,二人俱是一怔。
      这先生又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甘棠心道,这说书的倒是脾气好。

      刘观棋带着甘棠出了茶堂,一路也没上轿,只沿着街道向前。
      甘棠此次受上峰赏识,晋迁一级,又得了假,回家看望母亲处理家事后,便一路悠闲,准备一路游历回岗。今日午后刚到锦州入住驿站旁的客栈,还没去刘家拜会就遇见了刘观棋。
      锦州不愧是刘家的大本营,刘家这么多年天下第一行商的名号,不仅是做实了自己的生意得来的,也在于借着富豪声势,带动了整个锦州城的生意。沿街叫卖声不绝,过往人流如织,甚至还能看到个粗布麻衣的异域面孔在摊前跟老板两两望呆,等油饼出炉。
      刘观棋顺着甘棠的视线打眼一瞟,压低了声音:“你可别打量着人家是西域人一直瞅着。这些西域行商的,官话都多多少少会说,有的脸一遮,甚至听不出来口音。不过他们来这儿,穿的好的,多是卖女人和孩子的,穿的差的才是来找活计的。”
      和中原无异。甘棠心想,拍花子常穿的人模狗样的。
      刘观棋又说:“不过最近送来的舞姬里有一个美人,我家大哥见了,连说阿弥陀佛留不住,已经顺着金水河送上上京了。虽说我大哥是进献,到底还是希望她比这些卖给乡野的过得好些的。”
      “乡野也会有好人家的。”甘棠叹息。想到了自己幼年被拐的妹妹和近些年一想起妹妹就抹眼泪的母亲,头也低落下去。
      刘观棋拍拍甘棠。复又指着前面的巷口:“满月巷有我们锦州城有名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不常出摊,但说是一算一个准。改天遇上了,给你算算?”
      甘棠没说话,脸上表情是明晃晃的不信。
      刘观棋抽出腰间折扇,扇了几扇,神神秘秘的:“信不信由你。反正整个锦州都知道,这个先生真有几分本事,哪天约出来给你卜一卦。”
      见甘棠真不感兴趣,刘观棋又转脸岔开话题,介绍起别的。
      甘棠瞅着刘观棋忙活给自己介绍锦州,不住的拿汗巾往脸上擦拭,脸上的粉都薄了一层,不由开口:“二刘,你是不是又吃多了?”
      一听这话,刘观棋便笑骂:“好你小子,哪有这样说话的。”只又擦了擦汗,“你是不懂,我父母恩爱康健,大哥大嫂掌家,自己夫人又千好万好,家里井井有条,再无什么可烦恼的。我这是心宽!”
      是心宽体胖。
      甘棠瞅着他这谈到夫人就止不住乐的样,到底住了嘴。

      刘观棋是天下第一行商刘家的次子。
      刘家到了这一辈上,夫妻俩结婚第二个年头就得了老大,取名刘怙终。作为长子,刘怙终承担了承重的责任,且夫妻俩后来一直没有再抱怀,自然是对老大慎之又慎,结果养成了老大谨小慎微犹恐失的性格。
      等到刘观棋出生,刘怙终已及志学,对着乐呵呵的大胖小子,一家子自是钟爱。老话说的好,大孙子,小儿子。刘观棋作为次子,自小受尽父母宠爱,兄长保护,没变成个飞扬跋扈的纨绔,老夫人在家都烧高香。
      但老夫妻也有个遗憾,常常念叨嘴边,那就是刘二的科考。
      刘家老大业已继承家业,老夫妻俩就给老二捐了个书院读书的名额,希望他能走出与兄长不一样的路。结果刘二到了书院,随从小厮一个不少,生活质量是保障了,学习成绩也垫底了。书院先生私底下一提起他就摇头叹气,口称孺子不可救。
      但到底刘家捐的多,书院不仅对他前呼后拥的排场睁只眼闭只眼,也对他的成绩哑口不言。十五岁的刘观棋上了考场胡乱一通写,好悬没把头发抓掉。刚出考场大门,关在隔间里吃不好睡不好的刘观棋头昏眼花的向外走,还没等小厮上前来迎,就左脚拌右脚给自己绊倒了。正巧边上一个同场的少年考生赶紧搀扶,差点没给刘观棋这体重压断了身板,这才免了刘观棋在考场门外摔个狗啃的下场。
      这个考生不是别人,正是独自一人赶考的少年甘棠。
      刘观棋深感缘分,不分由说拉着甘棠吃了顿醉香楼,还强制送了甘棠回乡的盘缠。就此这两人便成了好友。直至后来甘棠再赶考乡试,刘观棋还千里送考。直等到刘观棋订婚娶亲,这情分也没有断。
      甘棠此次来锦州,刘观棋自然是要盛情招待。
      不多时就步行到了刘二少最近钟爱的酒家,掌柜的早早就带着伙计在门口酒旗下等待,远远看到刘二一行便赶紧迎上来,脸上堆满笑意。
      “刘大官人,今日可是与这位官人来吃炸鱼?”
      甘棠惊奇:“这不是酒家?”
      掌柜的还没发话,跑堂的就答:“我们家的炸鱼可是刘二少亲口说的好吃!”
      原来刘观棋不是个纨绔,却有个志趣,就是爱吃。他不仅爱吃,还会吃。贵至山珍海味,精至咸甜小食,粗至葱油饭面,他无所不好,且无所不惜。只要是吃的,便要吃尽,且嘴刁舌细,还能点评出每个菜的优点,是锦州城的厨子们追捧的对象。
      跟着他吃是绝对错不了。
      等到落座上了酒水腌渍,甘棠问刘观棋:“之前在茶楼,那说书先生说什么永昼湖的,还牵扯上了贵人?”
      说贵人或许天下几多,可说到上京的贵人,那就只有那一大家子了。甘棠觉得这说书先生不像是在胡诌,最起码也是听别人说过。
      “你说那个啊。”刘观棋不甚在意,“我小时候就听过这个传说了,说有个神奇的湖,没有日夜什么的。这么老的故事,最近又不知道为什么被说书先生翻出来了。”
      甘棠问:“你小时候就听过这个故事?”
      “嗯。叫不叫永昼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确实是个湖。怎么了?”
      “我小时候好像也听过这么个故事,有个神仙湖,里面有神仙能许愿。小时候我还想着要去呢。”
      甘棠这么一说,刘观棋就来了兴趣。俩人家乡相隔百里,且附近都没有湖,甘棠老家甚至没有大河,可这传说还是有鼻子有眼的传起来了。
      “哎,良仕,你说会不会真有这么个地方?”
      可引起刘二兴趣的甘棠反倒冷静的很。“民间故事里总是有神仙、奇珍与灵异的,不足为信。再说了,都说是活人不能及的地方,难道你还真想去寻?不怕丢命。”
      刘观棋深感甘棠此人无趣。“呿。”
      两人无话,直等到两面金黄的炸鱼上桌。这炸鱼果然鲜美,外部焦脆,夹取方便,大小适中,正好一口一条,可鱼肉却嫩如羊脂,筷子一戳即破。甘棠主动斟酒,刘观棋就着炸鱼喝了一盅,兴致又高涨起来。
      “要是让我许愿,我就请神仙哄我夫人日日开心。我夫人开心,我就开心,我一开心了,我们一家都一辈子高高兴兴的。”
      甘棠无语。“你就没点别的愿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夫人是大家闺秀,嫁给我是泰山大人抬举我,我又蠢笨,常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是我能像大哥就好了,他什么都做的好,唉,我就不行。不说我了,说说你。”刘观棋问,“良仕,你也及冠了,难道真打算就这样一直找下去?”
      “这次回乡,母亲也说了帮我相看几户。”刘观棋正准备拍掌,甘棠又赶紧止住他:“我拒了。”
      刘观棋哼了一声。

      饭饱酒足已入夜,刘观棋几度邀请甘棠到家中住下,甘棠怕麻烦刘老爷和老夫人,便推脱了,只说等明日修整好了再去拜会。刘观棋无法,便约好了明日在家等他,带着家丁又浩浩荡荡的回去了。
      两人告别后,甘棠沿着来时的路往客栈走。街上人稀稀拉拉,只有食铺酒肆的门帘还映照出暖茸茸的灯光。
      甘棠的老家是一个环山包围的小镇,那里没有锦州热闹,更比不上上京。镇上的人互相都认识,邻里亲友逢年过节走街串巷,互相交换些腊肉,就是能给出的最好的节礼了。但是甘棠的母亲在家里。甘棠知道,只要他回家,母亲一定会在家等候。
      也许有一天,妹妹也能在家。
      甘棠叹气。也许他才离家两天,就已经开始想家了。
      他走进客栈,接过小二递来的火折子,转上二楼去进房点油蜡。解衣袍的时候,他隐约看到床头有一星流光划过。
      他上前掀开床帘。看向枕头上卧着的那物。
      是个瓷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永昼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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