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无期》忽然夕时

7、第 7 章

　　盛勋站在病房门口，手上拎着一袋零食，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向里面，女孩正坐在床上痛哭。他咬了咬牙，离开了病房。

　　走过长长的走廊，那扇微微打开的门，和里面的谈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透过门缝看去，是兰淇舅舅正在里面和医生说话，旁边站着楚焱。

　　“关于她的腿，医学上没有百分百的概率，如果坚持做复健，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性。但是，她现在非常抗拒复健，她目前面对的最大的问题，是自己的心魔。”

　　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如果能做好她的心理思想工作，也就成功了一半了。”

　　舅舅面露难色，和楚焱对视一眼，“好，我会再劝劝她的，楚医生，也麻烦你了。”

　　盛勋在门口，暗自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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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会做复健的。”坐在床上的女孩轻轻开口，甚至嘴角带笑。

　　舅舅坐在她床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无所谓了，我能不能走路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兰淇无所谓地耸了耸瘦弱的肩膀。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你不想再跳芭蕾了吗？”舅舅着急地反驳她。

　　兰淇一脸淡然地朝他笑，开口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一下一下地捅着那颗遍体鳞伤的心脏。

　　她说，“会跳芭蕾的兰淇，早就已经死了。”

　　舅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时语塞。几个呼吸下来，他起身离开了病房。在兰淇的视线之外，他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失声痛哭。

　　而刚好回来的盛勋也看到了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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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医院小花园也没什么人。

　　远远看去，一个年轻男孩和一个小男孩并排坐在小花园的台阶上，在嘀咕着什么。

　　盛勋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些盛开的天堂鸟。小烈手里拿着一包薯片，看盛勋在发呆，碰了碰他的胳膊肘。

　　盛勋回神，“嗯？”

　　小烈将手里的薯片递给盛勋。盛勋点了点头，从袋里拿出一片放进嘴里，却忘了嚼。小烈又碰了碰他。

　　“嗯？”

　　小烈夸张地做了一个嚼的动作，又指了指盛勋的嘴。他这才意识到，“哦”了一声，嚼起薯片。小烈皱了皱眉，“盛勋哥哥，你怎么了？”

　　盛勋看向小烈，“我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盛勋皱皱眉，“我在想什么？”

　　“不要学我说话好不好！”小烈有点生气，无奈地撇了撇嘴。

　　他看到小家伙鼓着小脸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我在想，如果有一天你不能再踢你喜欢的球了，会怎么样？”

　　小烈一愣，“为什么不能踢球？”

　　“这是个假设，如果有一天你的腿不能跑不能跳了，你会怎么办呢？”他一本正经地盯着小烈。

　　小烈歪着头思考，“那我应该会很难过吧。”

　　“确实，”他点点头，“那你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开心呢？”

　　“当然是让我的腿变好，可以继续踢球了！”

　　盛勋若有所思，“还有吗？”

　　小烈挠了挠头，“妈妈说，吃甜的会让人心情变好的。啊，对了，还有气球！”

　　“气球？”

　　小烈重重地点头，双眸放光。盛勋似乎懂了什么，也笑起来，揉了揉小烈的头。两个人继续吃起薯片。

　　夜里，晦暗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正正好好照在女孩的脸上，显得更加惨白。就像有一束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般，一呼一吸都令人烦躁。

　　脑海里又浮现出舅舅劝她做复健的那些话，脑子里像是有回声一般，她感到一阵耳鸣。她把床摇了起来，然后猛地将被子甩开。

　　她目光呆滞，手像是被控制了一般，带着想要把什么东西捏碎的力道，伸向了双腿。下一秒，手便攥成拳头朝着腿部拼命地砸了下去。

　　一下一下，伴随着手上的力气，连病床都在摇晃。每一次她都感觉砸到了坚硬如石的腿骨，每一次她都像是要使出浑身的力气，好像这样才能让她的腿恢复知觉。

　　无数次锤砸之后，她终于累得气喘吁吁。

　　没用，还是没有感觉…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床头桌上削水果的小刀。她的手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抓起小刀，缓缓的朝腿上划去。

　　她不相信，即便是这样伤害她的腿，都无法体会到疼痛的感觉。

　　看着鲜红的血液迅速浸湿了病号服，女孩恍如梦中，却并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

　　被惊醒的盛勋掀开被子跳下床，一脚跨到兰淇的床边，伸手就要抢她手里的刀，却被她躲开。

　　“兰淇！”他朝女孩大声吼着。

　　在看到被血染红的衣服和床单后，兰淇似乎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大脑此时有一瞬停顿的间隙，而盛勋趁机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手里的刀。

　　她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却失智般的想要从他手里抽出刀。可是那把小刀就那样死死地被他握着，他的力气大得吓人，任凭她怎样使劲都没能把它抽出。

　　血延着他的手掌慢慢爬上了那把水果刀，然后一滴一滴，滴落在兰淇的手背。她这才发现，刀刃竟然就抵在他的手掌心。而那只握着刀刃的手，正剧烈地颤抖着。

　　她不由得抬头对上他的眸子。

　　黑暗之中，他的双唇紧紧地抿着，眼睛里似乎有摇曳的星光。虽然很暗，兰淇还是清楚的看到了他脖子上因为疼痛隐忍而爆出的缕缕青筋。

　　以至于多年之后，那双在黑暗里熠熠生辉的眼睛还是能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想，她大概，就是被那双眼睛所救赎的吧。

　　当兰淇回过神来时，握着小刀的的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垂在了身侧，而盛勋拿着小刀跑出了病房。

　　橙黄色灯光的照射下，她才清晰地看到了面前所发生的一切。

　　她伸手去摸，触及到一片温热湿润。像是突然回神了一般，一股莫名的恐惧令她浑身战栗。突如其来的恶心和反胃也在反复蹂躏着她脆弱的神经。

　　兰淇尖叫起来，像个疯子一样。

　　一阵匆忙的奔跑声响彻在走廊里，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啪”——门被重重地推开。

　　“兰淇，你还好…”楚焱进门看到坐在鲜红床单上的女孩，顿时语塞。

　　在兰淇晕倒的最后一刻，眼前是盛勋满头大汗地朝她跑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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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片漆黑，她到底被困在哪里了…兰淇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耳边又是谁的呼唤声…林子岚吗？

　　她努力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楚焱。

　　楚焱一脸担忧地站在她的床边，浓重的黑眼圈第一时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在兰淇病房的还有宋寒琴，她正在安装监控，并且一股脑地收走了病房里的一切尖锐物品。

　　兰淇皱了皱眉，“你们…在做什么？”

　　“你还问我们？”楚焱一开口就带着嗔怒，“你知不知道昨晚你做了什么？”

　　兰淇拧着眉头沉默了几秒，血…和盛勋的眼睛…几个零散的片段一闪而过，她想不起来细节了。大脑像是一个被损毁的放映机，努力回放着拼凑失败的样片，却无济于事。

　　她表情愣怔地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你…”楚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蹲下身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没事了…”他顿了顿，“下次不要再这样做了好吗？”

　　兰淇只能木讷地点头。

　　“你好好休息，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没有大碍了。有什么事就按床铃叫我，我会经常过来看你的。”他说完，准备离开。

　　“等，等下。”兰淇抓住了他的袖子，“他…怎么样了？”

　　楚焱回头，“你说盛勋？”

　　兰淇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他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手掌的刀伤比较深，昨晚已经缝好针了。”

　　“那…他现在在哪？”

　　楚焱挠了挠头，四下看了看，“他呀，应该是去了楼下的小花园吧。你找他吗，我去帮你看看？

　　“啊，不用了…”她连忙摆手。

　　花园里盛开着天堂鸟，盛勋坐在台阶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些花朵。

　　小烈从他身后探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把陷入思绪里的盛勋吓得一激灵，“盛勋哥哥，你在干嘛？”

　　盛勋一时语塞，看着小烈红扑扑的小脸蛋，突然上手掐了一下。小烈“啊”地一声，哀怨地捂住脸。

　　“臭小子，你怎么每天神出鬼没的，作业写完了没？”

　　“当然写完了，”小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然我妈妈怎么会让我出来？哎你的手怎么了？”

　　盛勋晃了晃手，一脸淡然，“冬天天冷，我给自己裹个手套，暖和多了。”

　　小烈斜睨着他，满脸写着不相信，“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

　　盛勋轻笑一声，站起身，冲小烈挑了挑眉。

　　“干嘛？”

　　“跟我走。”

　　盛勋转身往前走，小烈机灵地跟上，两条小腿迈地飞快。

　　“去哪里？我妈妈不让我走远的。”

　　盛勋低头看了一眼小烈，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头，“给你买蛋糕吃，臭小子。”

　　医院楼下有家咖啡店，店面不大，装修却很干净简洁。

　　靠大楼外侧的一面是落地大窗，大片的阳光暖洋洋地挥洒下来，驱散了一丝冬日的寒气。墙壁粉刷的是米黄色的油漆，没有多么灿烂夺目，却也足够温馨。

　　大概那就是阳光的颜色吧。

　　咖啡店人不多，光顾的客人大多都是买完急匆匆带走的医生们，鲜有几个病人或者家属坐下喝一杯的。

　　盛勋刚推开门，咖啡的香气就扑面而来。小烈兴奋地四处打量着，跟在盛勋身后。他们来到吧台，小烈整个人趴在了橱窗的玻璃上，眼巴巴地看着橱柜里的切块蛋糕。

　　盛勋低头看着小烈的样子，忍俊不禁。他指着小烈目光盯着的那块蛋糕，“你好，要这个。”

　　“好的。”服务员点点头，拉开橱柜。

　　“要两块。”

　　小烈抬头，满脸疑惑，“你也吃蛋糕吗？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突然被一个小孩子看穿，盛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也想尝尝…”

　　“我才不信，”小烈坏笑道，“你是不是要给你病房新来的姐姐吃？”

　　“你怎么知道？”

　　小烈一脸我就知道，骄傲地扬了扬头，“我当然知道，我上次去找你的时候见到了。”

　　盛勋一愣，“什么时候去找我了？”

　　“就是你托楚焱哥哥给我买薯片的那次啊。”

　　盛勋恍然，“原来如此。”

　　“不过…”小烈冲他勾了勾手指，他凑近去听，“那个姐姐，还挺漂亮的。”

　　盛勋语塞，“臭小子整天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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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淇独自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浪费着生命。

　　每一天，对于她来说都是新的煎熬。她曾在某个夜里祈祷老天，赐她一针安乐死。可惜，无法如愿。

　　她看了一眼包扎着的腿，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点开了以前那些跳芭蕾舞的视频。她全神贯注的看着，全然没有发现门被悄悄推开，盛勋背着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直到她面前出现了一片阴影。

　　兰淇一抬头，就看到盛勋放大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他离得很近，眼睛一眨不眨，一脸认真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视频。

　　她甚至，看到了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和纤长的睫毛。

　　“你…”兰淇被吓到，眼神里还有一丝羞愧，“又想干嘛？”

　　盛勋依旧盯着屏幕，“这是你跳的吗？”

　　她一瞬间没了气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失落地关掉手机。

　　下一秒，兰淇的眼前出现了几朵开得艳丽的花。她目光惊讶地顺着盛勋的手臂上移，最后定格在他言笑晏晏的脸上。

　　“给你。”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着能温暖人心的光芒。

　　“给…我的？”

　　盛勋点点头，好看的双眸就那样盯着她。攥着花的那只手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兰淇心生愧疚，接过了花。

　　“谢谢…”她轻声开口。

　　盛勋笑了，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递给兰淇。

　　“这是什么？”

　　“蛋糕。”

　　兰淇不解地盯着他看。

　　他倒是一本正经道，“据说，吃甜食会让心情变好。”

　　兰淇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接过蛋糕和花。盛勋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其中一页，拿着笔唰唰地写着什么。

　　不一会，他将纸递给兰淇。那是一张画，画的正是那朵花的样子，栩栩如生。

　　兰淇惊讶道，“你还会画画？”

　　他不以为然地挑眉，“花是会枯萎的，要画下来才能保存它盛开的样子。”

　　女孩看着那幅画出神，“很好看…”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兰淇摇头。

　　“天堂鸟。据说这是能飞向天堂的鸟，能把思念带到天堂的。”

　　兰淇怀疑地打量着他，“你哪来那么多据说的…”

　　“心怀希望总是好的吧。”他轻笑。

　　他说的对，她看着那朵花沉默。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么，能不能把她的思念带给他们…

　　“兰淇。”他轻轻唤她。

　　“嗯？”她抬头，就撞进了他漆黑的盛着水光的双眸。

　　“别再拿小刀扎你的腿了好吗？你跳舞很好看，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亲眼看到你跳舞的样子。”

　　兰淇不自觉地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