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仙记》如墨公子

5、五

　　申屠见清还记得是在元宵之后没几天，皇帝有意赐婚，派了人来召申屠理去问情况，虽然不知道这些好事如何会降到自家头上，但是申屠理与王氏都非常高兴，他们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通知了所有的亲戚与府内上下，然后兴奋地向自己宣布，开始想象后来的日子。
　　在畅想之前，申屠理必先回顾一下他的过去，他们申屠家是外地大族，后家道中落，祖上迁来此地后经过不懈奋斗，方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他们族中出过校尉，出过知府，有的进了御史台，似乎样样皆备，只缺一个皇亲，而他申屠理，论学识论能力绝不比那些亲眷们低，只是有人眼红，方叫他屈居太常寺，今正是他时来运转之际，又对申屠见清说在尚公主后须得谨言慎行，多结交皇室亲眷，与人不可过近，以露己底，不可过远，令人俱疏……
　　申屠见清待申屠理说完之后，他才敢小声说了一句：“可是……我不想娶公主……”
　　“你说什么！”申屠理厉声问道。
　　“我……我有点不想……”还没等申屠见清说完，就被一个耳光打断。
　　申屠理骂道：“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什么事都由得你吗？抗旨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这……这旨意不是没下吗？”
　　“陛下既然问了，便是有这个意思，圣意不可违，你这毛头小子懂什么？”
　　申屠见清捂着脸，尽量使自己的脑子与声音保持冷静：“可是……可是这娶了公主，未必是好的，我朝有规定，驸马只得担任虚职，不可干政，且陛下对外戚甚是忌惮，二来……”二来公主身份尊贵，若不慎开罪，后果难料，第三，素闻静贞长公主性情跋扈，若公主冲撞他人，陛下定力保之，而我等外人却未必能得幸免。
　　尽管申屠见清想了许多点利弊，但是才讲到第一点时便又被申屠理一巴掌打断，对方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一味地在重复抗旨的后果，这使申屠见清觉得没有人在意他的观点与意愿，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冒犯，一想到从小到大他处处被申屠理严格看管，也是这样从不听他的意见，甚至是错的决策也要被按着头去做，只要不从便会被呵斥甚至殴打。
　　想到这里，申屠见清只觉得自己不过是他们养来向人炫耀，给家族添光，延续香火，以及晚年养老的物件，总之不能称之为人罢了，于是他不想说利弊了，他只说他自己，他不喜欢，便不想娶一个没见过的陌生女人，纵使她是皇帝的妹妹，最后自然是被申屠理打了一顿。
　　那天之后父子二人每每见面，必要争口，申屠见清也试过再说利弊，申屠理依旧不听，后来赐婚的圣旨下来了，申屠见清也没再敢说不想，但还是试图向申屠理说明利弊，申屠理也似着了魔一般，要从他的每个动作里看出不安分的心思然后进行说教，后来申屠见清听到申屠理说要防止自己逃跑，他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可以逃跑，但是申屠理用这样可能连累无辜的行为来揣测自己，简直就是对自己品行的否定。
　　于是二人又吵了起来，申屠理抄起棍子打在申屠见清身上，申屠见清也铁了心要和他作对，抬手挡住了棍子，试图将其夺走，争执之间，二人到了栏杆的边缘，申屠见清被申屠理推了下去——至少在申屠见清的记忆里是这样，申屠理的说法是申屠见清失手导致了失足。
　　那此坠楼之后申屠见清身上多处受伤，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起初他心里还是憋着气的，但到底是寄人篱下，申屠夫妇对他的照顾还算好，他便暂时将事情抛在了脑后，申屠见清还时常从床上爬起来帮申屠理写写公文。
　　再后来申屠见清的伤是好了，只是身子感觉没以往便利，时常感到疲倦，一日有好友偷偷邀他出去射箭，申屠见清再度拉开弓弦，却发现右手竟止不住地颤抖，直到手腕疼到失去控制，箭掉在地上时他都没反应过来，好友也无法理解他为何突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只说是手还没恢复好，须得多加小心。至此之后，王氏便时常将这话挂在嘴边，见申屠见清提笔了，念叨一句，见申屠见清拿筷子了，又念叨一句，说来道去，还是讲家里花了这么多钱练你的箭，又花了这么多钱医你，你如何就不当心一些，倘若落下残疾了怎生好。
　　申屠见清每回听着，肚子里都一团的火，只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该做，做了就是叫爹娘亏了本，可是他这伤分明是他们造成的，申屠理让他写公文时他们怎么就不念叨了，而且他养了这样久都没有个起色，说不定其实根本就好不了了，只是大夫在搪塞他们罢了，等到了后面发现确实好不了，只怕父母又要说是自己的错。
　　直至一日，申屠见清闲来无事，不慎用右手拿了会儿话本，被王氏发现，王氏便又开始念起他的错来：“……你可别在动你的手了，都没有正事的，成日里就知道顽，要是落下病根了可怎生好，直叫你这辈子拉不了弓……”
　　听得申屠见清烦躁不堪，脑中忽地就冒出个念头来：只要我的手真的废了，便不必再担忧废不废的事了。
　　想到此处，正好桌上就放了块砚台，申屠见清借着火气抄起砚台便往自己的右腕上砸，砸的第一下时，剧烈的疼痛便让他清醒了一些，心中也有些懊悔，但是为了实现对二人的报复，申屠见清又咬牙砸了好几下，直到下人夺走他手里的砚台。
　　经过大夫诊断，申屠见清的手终于如他所愿，再也用不得力了，王氏又是抹着泪要讲他，申屠见清抢先一步开口：“你别再说了，再说一句，我便拿刀子剁了我的手。”王氏只得将话换成巴掌丢到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