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凯瑟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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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伫立在窗前，向窗外探视。她所在的塔楼很高，铁栏杆围起来的窗户正对着城堡的一座副楼的屋顶，前几天下到现在的雪在石砖剥落的位置积得比别处浅上一些，雪花不断地飘进来，寒风的刀刃打在她的脸上，她没有觉得疼。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她回过头，看见侍女玛格丽特走进来，手上带着一件斗篷。她认得这件斗篷，这是奥赖恩在她刚刚成为他的情妇那一年的冬天送给她的，用的是奥赖恩亲自杀死的狼的皮毛，她曾经每天都穿。
“夫人，这是陛下托人送给您的。”玛格丽特走上前来，将斗篷轻轻地披到凯瑟琳身上。
凯瑟琳伸开胳膊，任由玛格丽特为自己穿上斗篷，在皮肤接触到斗篷柔软的材质时打了个哆嗦。“陛下知道下雪了？”她低声问道。
“陛下一直很牵挂您。”
听到这句话，她想起奥赖恩第一次和自己单独说话，那时她还是沃尔布加王后的贴身侍女，他在私下里要求见她，夸她年轻，漂亮，有活力。然而凯瑟琳用两指捻起自己散落在肩上的一缕头发，原本富有光泽的红发的发尾变得干枯毛糙，像城堡西侧荒废的庭院里树上衰败的枝干。
比她更年轻的女孩站在她面前，凯瑟琳仔细地端详着玛格丽特的脸，几乎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那时她只有十四岁，比她更活泼一些，不那么爱遵守规矩。永远不要像我一样，她心里这么想着，悲伤地看着玛格丽特。
“安妮怎么样了？“她问道。想到自己的小羊，凯瑟琳感到自己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语气也随之变得轻快起来。
玛格丽特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犹豫，凯瑟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细微的变化。“怎么了？”她对着低头不语的女孩皱起眉头。
“她生了一只小公羊。”玛格丽特低声说。
一阵电流流过凯瑟琳的全身，在终日不见光的高塔里，没有什么是比听到新生命的问世更能让人雀跃的了。她跨了一大步，靠近玛格丽特，握住她的手，“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那它有名字吗？叫詹姆怎么样？长得是不是和它母亲一样漂亮？”她兴奋地问，狂喜使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一只小羊羔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那么小，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懒地趴在安妮身边，时不时把自己的头在母亲的怀里埋得更深。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它举到面前好好看看，亲一亲它的额头，摸一摸它温热的身体。
“陛下已经给它起过名了，”玛格丽特小心翼翼地说，声音越来越小，“叫亨利。”
喜悦的火花骤然熄灭了，凯瑟琳颤抖地松掉玛格丽特的手，“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地问，方才炽热的身体一下如入冰窟，“他给它起名叫亨利？”
眼见玛格丽特张开嘴，凯瑟琳挥了挥手，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盯着玛格丽特身后冰冷的石墙，那堵墙听过她的多少心里话？它还记得那些话吗？也像她一样，在每个孤独无助的夜晚为那个早夭的男孩哀悼吗？
她的亨利，她那么爱的亨利，才能在地上跌跌撞撞地跑，却死在了鲜花遍地的春日。她记得最后一次看他，那个摇曳着昏暗烛光的夜晚，他柔软的红发垂在额前，眼睛紧闭，嘴唇依旧是浅浅的玫瑰色，好像他在不久后太阳光刺破黑暗时就会醒来，爬到她怀里撒娇。
自从那以后，奥赖恩不再用饱含爱意的眼光看她，不再对她说出温柔的情话，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变成了原先不露出任何情绪的国王，一下子离她好远，再也不是她的爱人了。她知道他对她的爱永远定格在了他们的亨利两岁那一年，他会有新的情妇，而她没有一天不泪流满面。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一把扯下身上的斗篷往墙角砸去。
“夫人，他是我们的陛下，可以做任何事情。”
“陛下？”她冷笑了一声，抬起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睛瞪着侍女，“什么陛下，不就是一个戴着王冠的负心汉吗？亨利死后的每一天我都生不如死，他只给了我一句他很难过，就好像这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亨利尸骨未寒，他就已经重新享受起了美酒佳肴，和王后又变成了恩爱的夫妻，他对我发誓过他不爱她！”
“夫人，外面还有守卫，他们会听到的。”玛格丽特急匆匆地向外瞟了几眼。
“如果连将死之人的嘴都要严控，那这个国家也太不宽恕了。”她喃喃道，拨开脸上的乱发。“神明在上，王后知道它叫亨利肯定不会高兴的。玛格丽特，帮我保护它，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它。等到它长大，就把它带回罗西庄园，爱德华会照顾好它的。”
得到玛格丽特肯定的回答，凯瑟琳斜靠着，头抵着石墙，她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脱力感。在她十四岁到如今的六年里，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落到如此地步。罗西家族的未来全都毁在她的手里了。她好希望能回到六年前，她会在那时候拒绝掉国王双手奉上的爱，嫁给一个贵族家的少爷，他们同样会有孩子，会比她在城堡里过得幸福百倍。
“看看爱把我们变成了什么样，玛格丽特，”她重新看向窗外，雪越下越急，“我多希望我是一个平民家的女儿，而不是国王的情妇。住在城堡里的女人从来都享受不到爱情，她们只能当个生育机器，等到失去价值就被扔到一边。你不要像我一样，玛吉，永远不要爱上国王。”
她抬手怜爱地抹掉玛格丽特眼角的泪花，眼前的女孩哭着说自己想家的样子让她的心一阵绞痛。“我好害怕，夫人，我真的好害怕。”玛格丽特啜泣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凯瑟琳知道她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凯瑟琳叹了一口气，道：“等我死后，你去找我弟弟，他只比你大一岁，”看见玛格丽特错愕地看着自己，她竖起手指在嘴边做了噤声的动作，“你可以依靠他，他是个很好的人，很有勇气，你在那里会过得更好。”
“那我一定要…”玛格丽特的脸涨得通红，手指不断地绞着裙子。
“我当然不是你要你嫁给他，傻瓜，”凯瑟琳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爱情是勉强不来的，只是在你找到合适的人之前，可以先在他那里住一段时间，他会把你当成亲生妹妹来照顾的。”
年轻的侍女慌忙道谢，凯瑟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重新把视线投向了窗外，雪花飘落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她问道：“还有多少时间？”
“快了，夫人，侍卫已经等在门口了。”
她捡起被扔在墙角的斗篷，伸手掸掉上面的灰尘。将视线投向石墙上挂着的镜子，镜面早已模糊地看不清人脸，凯瑟琳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像，庄严地披到自己的肩上，像抚摸孩子一般用手指摸过斗篷上的皮毛。“我们走吧。”
从关押凯瑟琳的塔楼到行刑的桥之间有一段小路，穿插在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深林里。没有人知道生长在这里的是什么树，它们比国王的城堡还老好几百岁，树根用力地扎进地里，露在外面的部分会恶劣地绊倒不留神的探访者。每一棵树的树干都粗壮得惊人，就算有什么人躲在树后也不容易被发现。
王国里不少关于这片森林的传说，有人号称这里住着巫师，还有人发誓在这里看到过婴儿的亡灵，在夜色渐沉，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时，就可以听到他们的哭声。第一个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据说在森林最中央的木屋里常常会传来刺鼻的草药味，那是一个叫斯内普的巫师和他的妻子海德女巫在熬药。当这些传说一下子涌进凯瑟琳的脑子里，她反倒更希望第二个是真的。她有多久没听过小孩子的声音了？
“玛格丽特，你相信那些传说吗?”她转向旁边明显情绪消沉的侍女。
“不相信，”玛格丽特回答得干脆地让她有些吃惊，“这里早就没有什么巫师了。在四百多年前，有人宣称自己是巫师，绑架了当时国王的小女儿。国王发了从未有过的大火，下令搜查每一家每一户，烧掉了所有提到一点点巫术的东西。在找到公主后，任何一个被认为和巫术有关的人都被大火烧死，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涉及这些故作玄乎的东西。”
“难道您相信吗？”她反问凯瑟琳。
“或许吧，”大风吹过，树枝上的雪纷纷落到地上，凯瑟琳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我倒希望鬼魂的说法是真的，那些死有余辜的人总得有个去处。”
“神会接纳他们的。”
凯瑟琳抿紧嘴唇不再说话，她曾经很虔诚地相信过神，但神没有庇佑她，被关在高塔的几年让她彻底失去了信仰，她觉得自己就像漂泊在海面的木舟，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前行一大步，亦或是被掀翻，彻底坠入海底。
继续向前走，她的脚几乎因为寒冷失去了知觉。好在不久就走出了森林，她甚至不用眯起眼睛，就可以看到路的尽头的桥上，刽子手的斧头被雪后的阳光照得发亮。胃里泛起的恶心让她不得不拼命地咽口水来缓解，以免自己在人群面前吐出来。
随着黑压压的人群向她不断逼近，她的恶心感却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激动，见到这么多有血有肉的活人让她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这种疯狂的情绪逼着她险些尖叫出声。人们冲她露出嘲笑的表情，好几个壮汉朝她的斗篷上啐了一口。"呸，都快要死了还端着架子。”他们毫不留情地笑到。然而凯瑟琳不在乎，她向每一个人点头示意，就像她不是要去赴死，而是参加一场期待已久的加冕。“神明保佑你。”她微笑着说。
走上断头台，凯瑟琳脱下身上厚重的斗篷，亲吻了贴身的一侧，把斗篷交到玛格丽特手里。神父为她做了最后一次祷告，她听到了他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她认识他很多年了，他帮她的孩子，包括她自己做过洗礼，他一向对她很好，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有人把断头台前的雪扫掉了，留下一洼浅浅的雪水。她注视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险些认不出自己：那双备受赞美的湛蓝的眼睛就像失去了光泽的玻璃珠，肿起的眼皮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还有她的脸，她的脸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凹陷了？她眨了眨右眼，水中的丑八怪也眨了眨右眼。
凯瑟琳抬起头，眼神在下面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她看到那个熟悉的黑发女人，高高在上的沃尔布加王后，穿着和她身上同样深黑的长袍，脸隐藏在兜帽里。王后就像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一般，也抬起头与她对视，眼神触碰到一起的时候闭上了自己深灰色的眼睛。凯瑟琳发现自己出奇地冷静，不过事已至此，即使有什么情绪也无济于事了。沃尔布加会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开开心心地活着。那两个男孩应该也很漂亮，等到奥赖恩死后，西里斯就会继承王位，也许沃尔布加还会做一个摄政的太后，谁也不知道她会活多久。
“您宽恕我吗？”刽子手用冰冷的声音问，这个问题更多是一个陈述句。她从自己的想法中醒过来，偏过头看了一眼刽子手的斧头，斧面比她想象的要钝一些，上面有一点暗红。
“我宽恕您。”她用同样的语调平静地说，俯下身，把脖子搁置在凹槽上，眼睛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头顶斧头的阴影越来越大，逐渐笼罩了她。
凯瑟琳知道雪水很快就要被染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凯瑟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