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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山顶上的枫树褪去了红,落了一地枯叶。夜半时分,后山游荡的猛兽因为争抢猎物厮杀低吼。
      院落里,连清晨的鸟都悄声敛息,不再鸣啼。章成在床榻上睁开眼,在尚且熟睡的炎陵身边坐起身,呼出清晨的第一口白雾。
      天玄山入冬了。
      如果没有遇到师兄,他现在约摸躲在某个猎户的柴房里挨饿受冻,或者早就被饿红眼的狼群撕碎了吧?
      趁着师兄未醒,章成用目光描摹炎陵的眉眼,不自觉地微微敛眉笑了一声。
      日出,一格阳光偏移晃到炎陵眼皮上,只见炎陵睫毛眨了眨,章成飞快地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师兄最近似乎格外乏累?”
      “嗯,是有些。”炎陵手臂遮住眼睛,嗓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听得章成心里痒痒的,于是抿了抿唇,抓起剑出门去了。
      其实炎陵早醒了,只不过这小崽子一直盯着他看,睁眼就要四目相对,而他又确实骨酸体乏,索性也就一直装睡下去。
      说来奇怪,老爷子最近练的洗髓丹怎么如此生猛,连他都觉得难以消受,头脑昏沉,肯定是老爷子又偷喝了米酒,喝醉了炼出来的丹。
      俗话说炼丹不饮酒,饮酒不炼丹,改天一定要去说说他。
      收回思绪,顺着窗外,炎陵看见小师弟弯腰半蹲在井边,打上来几桶水,送去师父房中。
      他打了个哈欠的功夫,章成便回来,扒着窗棱小声地唤:“师兄,你的剑袍晾干了。”
      “放下吧。”炎陵靠坐在床头,随口答道。
      最近不知道这小孩受了什么刺激,竟也学着其他弟子照顾起师父师兄的起居,炎陵也十分理所当然,来者不拒。
      听见炎陵的声音,章成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师兄可要我帮忙更衣?”
      他长得很快,不过几个月,个头窜了一番,笑起来已经有几分少年人的模样了。
      章成目光敛着,臂间挽的红色剑袍像流水般垂落,低着头,一副十分乖巧的样子。
      炎陵在他脸上转了两转,便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暗笑一声,故意向后一靠:“好啊。”
      章成上前两步,规规矩矩地半蹲在师兄面前,理好内衫,手一翻为炎陵披上外袍。
      “等等,”炎陵忽然按住他,“里衣也一并换了吧。”说罢拨弄开胸口的前襟,露出一小片胸膛。
      章成只觉得眼前一白,炎陵已经将雪白里衣掷下,一身肌理修长,块垒分明。
      章成不动了。
      “怎么了,”炎陵侧身挑眉,将手里的外袍递出去:“不是要帮我更衣?”
      “我……”章成后退几步,偏过头,目光擦过那具躯体落在地面。
      章成本就对师兄毫无抵抗力,现在更是耳尖微红,又怕被发现,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强装镇定地理好衣襟,偶尔碰到肌肤,指尖还会被烫得一抖。
      炎陵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红了耳根,又面无表情地夺路而逃,嗤笑一声。他摸了摸后颈被触碰到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微凉指腹的温度,捻了捻,掀起眼皮:
      “跟师兄玩这套?”
      章成还不知道,他所思所想皆在炎陵意料之中,还以为人畜无害的外表伪装得天衣无缝。
      炎陵却早已将他一举一动了然于心,只是惜他年少,情窦初开、真心易奉,不忍现在就点破,平白无故弄伤了心,情愿心知肚明地应付,好将那求而不得之苦代为推迟些年月。
      这一推,就到了隆冬,演武大会前夕。
      寒霜凌冽的季节,并不是举办演武大会的最佳时候,只是掌门念及门派上下,多是举目无亲的遗孤、抛家舍业的修士,等寒节年关一到,山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天玄派里冷冷清清、雪花飘飞,岂不是让这些弟子们心里太凄惨了些。所以演武大会特地选在了冬季,就当是门派自己也过个别具一格的热闹年节。
      打从水面浮冰那天,天玄派就开始现出些不一样的气氛:有为了拔得头筹加紧练功的、有采买筹备一车杂物运东西的、还有清理场地鸡飞狗跳的、以及不擅打架做足准备去郊游的……反正是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情,人人脸上都挂着一副有什么事情要忙的高兴神情,急匆匆地路过章成和炎陵。
      章成不知道什么是过年,他反而有点担忧。
      “演武大会就要到了,师兄不练剑么?”章成仰起脸,面上乖巧,手指却勾着炎陵腰封上垂下的穗子,那上面挂了个玉佩,一下下地不断轻晃。
      “练什么剑,”炎陵一下拍向腰间,跟拍蚊虫似的,将章成不安分的手指连同玉佩拍死在腰封上,“好不容易师父不催,你又来催。走,陪我出去逛逛。”
      炎陵剑法再卓越,终究是少年郎的心性,再加上天玄派一年到头也就这时候山门不严,进出畅通无阻,索性带着章成下山见识凡间。
      原来山下不止有野兽和无休止的饥饿和争斗。
      还有长长的街巷,街巷里是张灯结彩的红和熙熙攘攘的人。
      穿过街巷有河。一开始是结了冰的小河,炎陵挽着袖拿剑凿下来一块冰碴子,拿给他看里面冻成冰雕的河虾和小鱼。
      往远去是一望无际的大河,漫漫的冰面上,有画舫冷冷清清地抛了锚绳,等来年开春才会再次复苏。
      画舫大,大到旁边紧挨着画舫的小渔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那渔船却不冷清,船头挂着红灯笼,船坞里照出鹅黄色的暖光。
      炎陵领着章成,就往那渔船走去,那渔船是户人家,就住在船上,一个老得颤颤巍巍的拄拐老人给他们掀开帘子,似乎早就等候了一般。
      再往里,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擦着手,烧一锅滚开的浓汤,见了炎陵就很腼腆地笑,一边一个酒窝。
      章成一见那姑娘,就攥紧了手,心里冷不丁揪了一下。
      屋里的脂油灯融融的,照的人心里暖洋洋的。炎陵熟门熟路地进去。隆冬时节,没什么好东西,无非是冬储的青菜,并一些咸菜,渔民不富裕,再能寻到点肉末囫囵包上一锅汤饺,那就是极难得的珍馐了。
      不得不说,那是章成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哪怕以后很多年过去了,章成吃遍了天下珍馐,他仍然觉得那天坐在炎陵身边,在那个小渔船里,在那盏灯光下,那真是他吃过的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东西。
      那种美味留下的回忆,只在他的味蕾上停留了几个月,但那种美味的感觉,却在他心里萦绕了几年,甚至更久。
      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已经是魔教教主的章成回忆起那半个月,仍旧觉得像做梦一般。
      也许真是一个梦也说不定。
      再后来他们又去了些别的地方,那些就显得平常,都是练剑时常见的山川,庙宇,星河,枯木,与天玄山大同小异。
      这一逛就逛了半月有余,好悬没给师父气死。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屋子门口都快挂上寻人启事了。
      炎陵又捱了师父好一顿责罚,差点下不来床。师父却不对章成说什么,也不罚他,也不责问他,只是捻着指头算卦,然后莫名其妙地叹气。
      趴躺在床上,让章成给他涂伤药的时候,炎陵主动提起了那个渔船上的姑娘。
      炎陵知道这小崽子又在想什么,也知道章成面上不说,心里万般想问,却又不敢问。
      但他不准备把人往歪路上引,遂正色和章成解释:那是他有次下山,碰巧救下一个老渔民,老渔民穷苦,为了感谢他,拿出家里所有的余粮招待。炎陵谨记师父匡扶正义,兼济天下的教导,给他留下了些银财。
      过了约摸几月,有人来天玄山找他,是那老渔民,颤颤巍巍,躺在草席上搁在牛车上让人抬着,好悬没断了气。
      原来是老渔民有个独女,难产留下了个孙女,女婿让山妖吃进了肚后,就剩下爷俩相依为命。不巧城里一户大户人家,就是章成路上看见的那画舫的主人,舫上寻欢作乐时一瞥看见了这孙女容貌出挑,非要纳她为妾。
      大户人家,怎会拿贫贱出身的渔家女当人看,老渔民自然是不肯,不肯就抢,老渔民就拦,拦了就被打,成了这幅病病歪歪的样子。
      走投无路,想起当初有位少侠,也曾念叨着什么“行侠仗义”,救了他命,吃了他饭,又菩萨一般留下钱财。炎陵留的行走江湖的诨名,名焰,老渔民只记得意思是个火苗子,就念叨着赤焰、赤焰君、赤焰山神。
      那老渔民声泪俱下,讲到这就要给炎陵磕头,炎陵自然是拦住,一腔怒火气得要死。不及和师父报备,持剑就下了山。
      他仗着一身本事,不屑做那些虚与委蛇,持剑就冲到那画舫里,找那渔家姑娘。找到了,人带走。拦?自然是没人拦得住。
      后来炎陵时常下山,杀妖除魔,这一片,别说吃人的精怪、染血的魔修,后来就是土匪都鲜少出现了。
      兜兜转转,炎陵索性每年都来这渔船上坐坐,也是告诉那些背地的不知道是人是鬼,或者是人却已经不算人的东西,他还在呢。
      炎陵说罢,仍趴躺在床上,胸膛震震地笑了声,嘶嘶地抽着气,眼里却是颇为自得的神色。
      他抬起还有红痕的手,用力摸了摸章成的发旋,把他头毛摸乱。
      “怎么样,你师兄我,还不赖吧?”
      炎陵给这个故事下了个结语,章成以为结语会是什么“这就是赤焰君这三个字的由来”或是什么“师兄下山记”之类。
      没想到炎陵用力拍了拍他的头,说:
      “看见没有,你师兄这样强,姑且要努力做一个好人。你么,当然也是要做个好人的,记得了?”
      炎陵用力一拍,给章成拍了个趔趄,摸着脑袋站起来,点点头,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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