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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学剑,第一步常常是基本功。扎马步、练腿脚、梅花桩,都是五更天的苦功夫。

      章成的第一步,却是天玄剑法的第一式。

      天蒙蒙亮,他站在山顶枫林那棵最红的树下,用滞笨的木剑向前刺击,一次,又一次。这是剑法中最为简单的动作,也是无数弟子枯燥痛苦的噩梦。

      木剑沉重,手臂酸软,才不到一个时辰,他已然握不住剑,像模像样的动作逐渐歪歪扭扭,最后竟然向一旁刺去。

      “错啦!”

      一颗石子带着清朗的男声从树上激射而出,当啷一声精准打在木剑上,击偏剑身后斜飞而去,在地上打出一个浅浅的土坑。

      章成闻声抬头,只见一袭红衣如火,在枫叶间若隐若现,有风来,叶隙闪动,露出对方凌厉飞扬的眼角眉梢。

      哗啦啦一声响,炎陵从树上跳下,树影摇晃,枫叶如雨,飘了章成满头满身。

      章成一动不动,仰头的视线跟随对方落至地面,随即听见炎陵清朗的声线:

      “照你这样练,怕是三五年也学不完这套剑法。”

      三五年?章成迟疑地收起木剑,外门弟子都是苦修十年寒暑方有小成,怎么在师兄这里如此神速。

      章成咽下疑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什么也没说。

      炎陵见小师弟顶着满头的叶子,恍若不觉,身上的叶子随一举一动扑簌簌往下掉,忍不住失笑。

      怎么都不知道抖一抖,莫不是个傻的。

      他几下拍去章成发间的杂物,顺手为他正了正衣冠,这才拿走木剑,演示起剑法第一式的要诀。

      炎陵掂掂木剑的轻重,剑眉微扬,忽然前刺一剑,势若千钧,随即剑锋藏袖,向前跃步,转瞬又递出一剑。

      脚步腾挪间,火红衣袍上下翻飞,剑势如狂风,卷起一地枯叶。

      时至晌午,天色早已由熹微转为明亮,温暖灿烂的阳光于树影斑驳间倾泻而下,在炎陵转身的一瞬照亮他凌厉俊美的侧脸。

      章成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兄的每一剑他都见所未见,且各不相同,可恍惚间,那每一剑又都有着“刺”的影子。

      杀气凌然的,温和中正的,灵如姣燕的……

      章成食指微动,心绪翻涌,原来这就是天玄剑法,诡谲多变,却万变不离其宗。

      恍然沉思间,一柄剑忽然划破面前的空气,直刺章成面门!

      他惊慌失色,急忙向后退去,可是剑势掠得极快,眼看就要到章成面前,此时那把突袭的刺剑猛地刹住,剑尖停在章成额前堪堪一寸。

      剑柄被修长手指握住,炎陵手臂极稳,眼神却透露出不耐,声音也沉下来:“想什么呢?”

      眼前明明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剑,却给了章成一种锋利无比的错觉。

      “我在想,”章成抿起唇,紧张得喉结微动“剑法好看。”他本来想说师兄好看,但看着眼前的剑尖终究不敢太过放肆。

      “哦?”炎陵眉毛一挑,好看的只有剑法?

      但依照他高傲的性子,此刻心思电转,定然不会显露出来让章成知道。

      “既然喜欢,那便多做几遍与我看。”炎陵把剑抛还给他,毫不客气地飞身上树,舒展四肢,找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他视线下撇,肆意飞扬的眉尾下,眼神不经意撇过章成的脸,意外地对上一双亮晶晶的乌眸。

      那眼神倒映光芒,像暗含闪烁碎星。炎陵忽然忆起,去年他下山除魔,回来时午夜幽深,铁剑滴血,一身衣袍冷透,忽然一抬头望见满山萤火,满天碎星,于是驻足良久,不知年月几何。

      只不过现在章成眼里痴痴然映出的不是漫天星辰,却是他自己的模样。

      炎陵顿了一顿,嗤笑一声,看向别处:“还不快去?”

      章成钝钝地哦了一声,这才拿起剑来,回想了一番后有样学样,递剑,转身腾空,虚晃一招,再出一剑。

      竟是把刚才炎陵的身法力度拓在脑海里,纹丝不变地复原了出来。

      炎陵看着看着,散漫的余光转回来,眸子渐渐定在章成身上。

      本来他是不大在意的,学不会就罢了,以章成的筋骨,想要练成一套剑法,本就是很困难的事情。可章成歪歪扭扭的动作里,分明有着他刚刚那几手示范的剑意。

      剑招易学,剑意难悟。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只是模仿了个形似,连剑意的边角摸不到。只可惜,章成在剑道上注定走不远,不然……

      章成忽然听见树上的师兄“啧”了一声,一个人影从树上飘下来:“再教你一剑,可记好了,我只演示一遍。”

      说罢,师兄捏诀召来一柄飞剑,吐息运势。没等章成反应过来,已是一剑挥出。

      刹那间,剑刃上红光一闪,天地为之一亮。

      第一式。

      第二式。

      ……

      第十二式。

      是天玄剑法。

      最后一剑,炎陵剑风扫过面前枫树,树干上先是闪过一道白线,接着拦腰截断,轰然倒下。

      “记得了?”炎陵挺身立于断木之上,微微低头,视线落在下面一身木屑、不移不动的师弟身上。

      章成摇摇头。

      果然,炎陵了然,还是太勉强了。

      章成指向他脚下合臂粗的年轮,“最后那个劈剑,我没看清。”剑出的太快,章成只能记住一道残影。

      炎陵少有地默了默,收剑入鞘,问道:“你真的从未学过剑法?”

      章成茫然,用剑杀人他看过不少,学剑法还是头一遭。

      见章成肯定摇头的神色不似作伪,炎陵摸了摸下巴,他好像,捡了个了不得的宝贝回来。

      “跟我来。”章成见师兄思索一会,似乎有点愉悦地眯了眯眼睛,下一秒突然被对方拽着飞上树梢,几个起落就看见了熟悉的院落。

      “师父,师父?”

      简朴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飞来的麻雀落在屋檐,歪着头瞅着他俩。屋后茂密的竹林深处飘起来一股白烟,闻起来清香拂面。

      炎陵熟门熟路地往竹林里钻,越靠近,那清香越是浓烈,到尽头,竟然如同白雾一般将翠竹遮得若隐若现,好似云中仙境一般。

      “天焰,你不去练剑,带着天成乱跑什么?”

      师父严厉的声音从白雾里涌来,好像同时有无数个白胡子老者站在面前似的。

      炎陵向某个方向笑道:“他新学了剑招,”顿了一下,“我教的。”

      师父捻着胡子,他这徒弟,向来眼高于顶,什么时候也对旁人这么上心了?

      “带过来我看看。”

      师父一挥手,驱散身边用阵法聚集的白雾,露出空地里乱糟糟的各种药草和一个四方铜鼎。

      鼎还热着,冒出袅袅的白线,随风飘来丹药的清香。

      章成见状不可思议地一顿,怪不得师父从不佩剑,原来教出炎陵这样厉害剑修的师父,竟然是个丹修。

      那师兄是怎么……

      章成的目光落在炎陵挺拔的背影上,对方若有所觉,很快回过头来,抱着臂:“怎么,这么一会就忘了不成?”

      学会的剑招自然不可能轻易忘记,刚刚枫叶如雨,少年意气风发,剑随心动的场景也仍旧深深刻在章成脑海里,可是不知怎么,一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香,那股心悸就逐渐平静,最后慢慢沉淀下来。

      好似,全是一场大梦一般。

      他迟疑地抬剑,舞出第一式。依旧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炎陵皱了皱眉头,凝神看了一会,忍不住移开视线,再看,啧了一声。

      刚才章成的剑法,也这么丑吗?

      章成在师兄的盯视下咽了咽口水,却也不敢停,挥剑继续演示第二式。

      心境变化,剑法自然也微妙地转变,那股因为模仿生出的剑意褪去锋利,反而带着一股剑主人的刁钻,和不死不休的阴狠。

      在炎陵和章成身后,师父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师父,你看师弟虽然根骨一般,倒也有几分于剑道的天赋,不如……师父,师父?”

      师父打了个寒颤,从沉沉的思绪里回神,捏诀推演的手还停着。

      “天焰,以后断不可再传他剑法。”师父一甩拂尘,眉目间是少有的严肃。

      “这是为何?”炎陵一愣,他很少见师父这样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只管答应我,若是做不到,你也便不用再住这天玄山上,只管下山去吧。”

      “师父!”炎陵顿时持剑半跪,皱着眉头,他不明白师父为何忽然发难,可师父于他如同再造父母,话说到这份上,炎陵也只能低头允诺。

      章成似乎愣住了,从头到尾,都用一双乌眸,木然地望着,没什么表情。似乎茫然地处于状况外,又好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师父只在转身离开时,才用余光再一次扫了一眼那个站在炎陵身后的半大孩子。

      只是一眼,就好似又看见了刚刚推演时,在章成身后,从山顶到山脚的尸山血海。

      从那以后,章成再没有学过新的招式。直到多年后他反叛天玄,乃至成为天下第一剑,用的也还是那一套天玄剑法。

      接下来的日子枯燥又宁静,不能练剑法,便只能学些没有攻击性的身法心法,以及陪师兄上山练剑,陪师兄下山历练,跟着师兄做这做那。

      章成和苏沐师兄门下的师弟们交流才得知,原来徒弟们想要从师父师兄们手中讨到剑法的要诀,都是从照顾起居做起,尤其是苏沐师兄,饮水必要山脚下的冷泉,洗剑必用山顶上的灵液,师弟们常常跑断腿,才能得到一句稀有的指点。

      这便是天玄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修习法门。可惜炎陵却像是完全忘记了使唤师弟的初衷,反而一有空,就带他上山采灵植,下山捉灵兽,有什么易经洗髓的天材地宝,也完全没有藏着掖着,全都砸在了章成身上。

      每每想到这,章成都会无端地生出一丝希冀,师兄待他这么好,是不是同旁人他也有那么一点不同?

      即便只是兴之所至,想要找个师弟打发时间,天长日久,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点在意?

      但他每次遇上那双高傲俯视,肆意随性的眸子,总是将这份疑惑压起来,如同困住了一头养在心里的野兽。他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平静地待在天玄山,跟在师兄身后,寸步不离。

      一切的变故,似乎是从演武大会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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