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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九丰学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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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略脏,微微泛黄,上书“致丰师”三字,共五页,江韫展信读到:
“丰学吾师:伯再拜顿首,自五年前,与丰师别过,伯与妻已育有一子,生意颇有起色。然七日前,伯妻儿失踪,伯倾全力搜寻,未得丝毫线索。后匪徒来信,令伯以百金赎之,伯只得变卖店铺、典当房屋、四处借贷、凑出百金,依匪徒吩咐缴纳赎金,结果人财两失。伯求助官府,然官府之人,尸位素餐,将伯之血汗榨尽,却不曾出力为伯寻找妻儿。伯只能求助丰师,望丰师念伯往日之苦劳,不计前嫌,帮伯寻回妻儿。伯愿终身侍奉丰师,不敢有违。元伯敬上,天朔五年正月十六。”
这是三年前的一封求助信,字迹潦草,墨迹多处化开。元伯妻儿失踪之事,正好与珍宝斋店主元向通的经历相符,元伯即元向通,此事当无疑义。但不知丰师是谁,也不知元向通是如何成了暗探 ,又如何做了珍宝斋的店主。江韫翻看下一页:
“丰学吾师:伯将信置于石下已有半月,仍无人来取,想来此处已被丰师废弃。伯不听丰师之言,才落得如此下场。昨日,伯被人蒙头带走,主使之人乃一孙姓宦官,他灌伯毒药,逼伯投靠于他。伯不甘任人摆布,趁乱逃脱,留书于石下,恳求丰师救我。元伯敬上,天朔五年二月初四。”
又是一封求救信,墨迹斑驳,字迹颤抖。“孙姓宦官,可是刚刚那人?”江韫赶忙翻看下一页:
“丰学吾师:伯突发高热,三日不退,水米难进,想来命不久矣。伯再次陷入宦官之手,他将我囚禁家中,逼我陷害文渊,目标直指永阳王,伯趁其不备,躲入家中密室。伯留信于玄机柜中,愿丰师得知我死讯,前来查看。伯求丰师看在往日情谊,救我妻儿。元伯绝笔,天朔五年三月初一。”
“丰学吾师:伯不忍妻儿遭难,舔脸苟活。孙姓宦官送来吾妻血书与吾儿断指,逼伯写信予文渊,约文渊于书亭相见。伯欲往永阳王府报信,留书于丰师,愿丰师早做应对,天朔五年三月十一。”
人尽皆知,永阳王于天朔六年被杀。江韫翻看信件,只剩下最后一页。
“丰学吾师:一晃三年,丰师终究未曾出现,而伯步步深陷,早已不配为人。伯自知罪孽深重,死期将至,然伯之妻儿陷在中黄门孙程康之手,伯不忍妻儿枉死,将邑国藏宝图、奇书《天工夺巧》及数年日记,皆放于犀玉盒之中,此盒非吾妻不能打开。伯恳求丰师救我妻儿,伯愿将盒中之物,尽数献于丰师。元伯再拜顿首,天朔八年腊月二十二。”
“可看出什么了?”彭侍卫问道。
“永阳王案有些蹊跷。”江韫答道。
“只是这样吗?” 彭侍卫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韫,道:“姑娘可知,信任是相互的。姑娘事事隐瞒于我,我又怎敢全然相信姑娘?姑娘虽是镇国公之女,但镇国公的行事当真是半分也没学到。”
江韫沉默片刻,答道:“彭侍卫是个谜团,才智又在我之上,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江韫放下书信,将用手轻轻拍了拍打开的柜子,继续道:“这看着像是邑国玄机柜,我听闻极难破解,彭侍卫是怎么打开的?”
彭侍卫道:“很简单,我是丰学的弟子,他将我从凉州带回上京。那么元伯的身份,姑娘可猜到了?”
江韫答道:“他是暗探,我不必猜,皇上已经告知于我。那丰学究竟是谁?”
“丰学是指九丰学者,邑国玄天阁学者之首。江姑娘与邑国的关系,不知能否透露一二?”
江韫犹豫片刻,答道:“我曾随邑国人修行。”
彭侍卫道:“是姬元修吗?她是把红绫给你了吗?”
江韫没有回答,问道:“这四位护阁,彭侍卫可认识?”
彭侍卫答道:“不认识,但听丰学讲过,也看过他们的画像。”
江韫探了探内息,内力已经恢复了两三层,她盯着彭侍卫,说道:“我猜想白衣凶徒很可能是护阁之一?而且,参与此事的可能不止一位护阁。”
彭侍卫一惊,赶忙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江韫道:“其一,红绫,方忆安处的红绫碎片,彭侍卫可还记得?这条红绫在赫霄剑失窃当夜,先出现在平康坊南曲,再到了这位元伯手中,最后在方忆安处被划成了碎片。”
彭侍卫道:“这是怎么回事?姑娘可否详述?”
江韫咬着唇,想了片刻,就将盗剑当夜暗探发现红绫,皇上将红绫交给元向通,自己遇见红绫却又错过,一丫鬟带着元向通给他主人送红绫,元向通失踪一夜一日,傍晚被看见从此处宅子出发,刚到西市东门便被杀了,最后发现红绫碎在方忆安处的整个过程都讲了一遍。江韫又将怀疑悦来客栈老板也是暗探的事情告知了彭侍卫,但小雪和雁不留之事,江韫却没有提起。
彭侍卫思索了片刻,说道:“这红绫也许早就不在护阁本人手中了”。
江韫想了想又说道:“其二 ,白衣凶徒在追查永阳王一案。我刚刚听到‘废帝改立永阳王’、‘太后突发心疾’之类,我想永阳王案必然与姬太后有关。”
彭侍卫答道:“我入明庆宫后也曾调查过,姬太后的确死于心疾,死因并无可疑。皇上侍奉姬太后甚为勤谨,对姬太后言听计从,年满二十,也未曾提过亲政之事,姬太后没有必要废帝另立。何况改立永阳王,对姬太后没有任何好处。姬太后护着他,不过是对永安太子有几分故旧之情。”
江韫问道:“你也对姬太后之死起过疑心?”
“姬太后年岁不大,薨得突然,死后又是风暴不断,我自然也有过疑心。”
江韫道:“事实如何,并不要紧,只要护阁们认为太后死因可疑,便会追查此事。而且,我听皇上说,永阳王府曾查抄出一条红绫,也许永阳王本身就与某位护阁有关。”
“姑娘与那白衣人交过手,可看清了他的容貌?”
“算……看清了吧。”江韫垂眼回想,道:“他高且瘦,手像枯枝一样,让人感觉不到生气,他的唇色有些发紫,但脸上皮肤润白……”江韫微微停顿道:“仔细想想,与他手上的皮肤似乎有些不协调。他鼻子不大不小,眼角前钝后尖,眼尾微微下压,眼神凌厉还带有几分愁苦。”
“听起来姑娘描述的人和我知道的姬应修,几乎完全不一样。姬应修又高又壮,脸肉肉的,有几分憨厚,他在四大护阁中年龄最小,心智最为单纯,成天和一帮小孩子厮混。十四年前,他刚刚成为护阁,第一次离开邑国,就这样有去无回了。听丰学说,他多半已经死了。”
“那么姬离修呢?”
彭侍卫道:“姬离修与镇国公相熟,镇国公不会认不出来。”
江韫并未听父兄提过此事,心中有疑,但暂且压下,等晚些见到父亲,再做确认。她沉思了片刻,又道:“我还有一个理由,白衣凶徒知道我的师父是谁,此事极为隐秘,连镇国公府几乎都无人知晓。这连你都猜错了。”
“姑娘的师父难道是姬明修?”
“不错。”
彭侍卫神色有些惊喜,问道:“明修护阁在哪?能让我见她一面吗?”
江韫道:“师父两年前失踪了,我也在找她。”
彭侍卫道:“白衣人多半是从明修护阁口中得知你们的师徒关系。找到这白衣人,或许就能找到明修护阁。”他思索了片刻,又问道:“明修护阁有个羊脂白玉手镯,可是在姑娘这里?”
江韫明白他说的乃是白玉环,便简简单单地答了一句:“不在。”
“那姑娘知晓明修护阁的红绫现在何处吗?”
“不知道,但是那红绫之灵已在三年前耗尽,必定不是方忆安处的碎片。”江韫道,“先不说这个,元伯之事,你知道多少?”
彭侍卫轻叹一声,道:“元伯本是西域商队的护卫,商队被匪徒劫掠,他只身逃出,身受重伤,被丰学所救,我当时正跟在丰学身边。后来,丰学想办法帮元伯将商队中人救了出来,我们便随商队进了上京。元伯敬佩丰学的才智,便称丰学为老师,跟着丰学做事。当时,邑国人四处流落,丰学便聚了些同道中人,帮助邑国人改头换面,在宣国安身立命。元伯身强力壮,又会些拳脚功夫,对邑国到上京这一路的人事又很熟悉,所以许多事情丰学都交给他来做。后来发生了些事情,元伯便与我们分道扬镳了。”
“究竟是何事?”江韫连忙问道。
“元伯出身草莽,讲义气,但行事鲁莽又有些狠辣,好在他肯听丰学的话,在丰学手下做事时,也十分收敛。大概是在十年前,元伯爱上了一个女子。丰学查了她的身世,发现有作伪的痕迹。但元伯说她有难言之隐,坚持要与她在一起。丰学便赠了些银钱给元伯,告诉他离开上京,隐姓埋名,方能保得长久。但元伯不听,在西市买了家店铺,卖些西域货。丰学只给他留了一个紧急联络方法,便切断了与他的其他联系。”
“那女子究竟是何来历?”江韫问道。
“丰学也不曾给我说过,只是让我绝对不要与他们有任何牵连。没过多久,元伯急功近利,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惹了麻烦,就向丰学求救。丰学帮了他两次,他却不听丰学劝告,一次次地重蹈覆辙。丰学便与他彻底断了个干净。”
“所以信上求救之事,丰学全然不知?”
彭侍卫摇摇头,道:“丰学已经过世了。”
“元伯为什么不去联系其他人?比如信中提到的文渊?”
“他恐怕联系不上。文渊是他帮忙回到上京的,但丰学很快就给文渊安排了新的身份,与他断了联系。我估摸着是宦官让他认了画像,他为求自保,从画像中指认了文渊,才知晓文渊与永阳王有关。丰学聚集的人,有些是邑国人,有些是邑国旧友,还有一些是像我和元伯这样机缘巧合到了他身边的人。丰学不是想利用这些人做什么事情,而是想让每个人都能有安稳的生存之所。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丰学给大家安排了适合的生路,在上京和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联系越来越微弱。”
“人聚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要将大家分散开来?还有这邑国藏宝图、《天工夺巧》又是怎么一回事?”江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