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国传》安安歌

27、迷梦

　　江韫迷迷糊糊，如堕梦中，她忽见眼前巍峨雪山耸立，回头却见一女子的笑颜，陌生而熟悉，温暖如阳春三月。那女子轻唤了一声“倾城”，自己便摇摇晃晃向她跑去。她是谁？
　　忽然，江韫又堕入一片火海，脚下死者相枕，血流成河，尖叫哭泣声不绝于耳，她心头茫然，一个小男孩拉住了她的手，江韫没看到他的容貌，只看见他右耳后面有一颗小痣。他又是谁？
　　转眼之间，江韫坐上一朵浮云，飘飘绕绕，如登仙境，说不出的惬意。 “告诉我，你此生最得意之事。” 耳边传来一阵轻缓而幽沉的声音，朦朦胧胧，难辨雌雄，不知来自天宫还是地狱。
　　江韫的思绪不觉飘去六年前，她答道：“我和……”，才说了两个字，江韫听见那个又尖又细地男声答道：“咱家坐实了永阳王的罪行，得到了今日的地位。”
　　江韫猛地想起自己还在地道之中。“好厉害的幻术。”江韫心中大惊，想要挣扎醒来，身体却动弹不得。
　　“什么声音？”一个男声传来，声音浑厚，与那白衣凶徒有几分相似，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江韫骇然，脑子又清醒了一点，幻觉已经消失了，但她还是困得睁不开眼睛。江韫气沉丹田，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自己软塌塌地靠在洞中壁上，背卷曲着，剑柄抵着右侧腰间，甚是难受。“赤灵剑”，江韫生出希望，将全身力气集中在右手之上。
　　“你此刻最想做什么事？”仙乐一般的声音，又灌入江韫耳中。
　　江韫心神一荡，师父远去的背影在她眼前闪现，她正要说话，那白衣凶徒一剑刺穿小雪的画面，猛然闪现，江韫大惊，神智又清醒了一点，右手终于搭上剑柄，她用尽全力，才将剑拔出一点，她立马将无名指压在了剑刃之上，十指连心，一阵刺痛终于让她清醒过来，她依然全身无力，好在可以动弹了。
　　那个尖细地男声又答道：“咱家要找到元向通藏起来的东西，交给主上。”
　　江韫一面听着地道外的对答，一面赶紧从羊脂玉瓶中倒出几粒清心丹，一并喂进嘴里，吞了下去。清心丹是她和师父一起调配的药丸，用于应付江湖上的各式迷香。地宫中的失魂散，已算是迷药中的上品，也只需一粒清心丹便能将其解之。
　　眼下自己是个什么状况，江韫没有丝毫头绪。指尖的伤口加上这几粒清心丹，也只能让江韫勉强维持清醒，困意还是一阵阵袭来。
　　“告诉我，你现在身处何处？”声音如花雨飘转，缠绕在江韫耳边。
　　“他是在引诱我说话。”江韫怕自己抵挡不住，把面纱一股脑塞进了自己嘴中 ，直到确认自己说不出话来，她才稍稍放心。
　　“咱家在元向通的私宅中。”那尖细地男声答道。
　　安静了一阵，那幽幽地声音又响了起来：“永阳王谋反一案，可是你告知主上的？”
　　“不是的，是主上告知于咱家，令咱家暗中调查。”
　　江韫听着听着，眼前又模糊了，忽而天地变色，洪水肆虐；忽而又回到了秦首山中，宁静惬意；画面交替出现，忽见一头黑蛟迎面扑来 ，她再次清醒过来，回到了地道之中。
　　四周一片寂静，江韫靠在洞壁上，力气一点点恢复。“正说道要紧处，我怎就睡过去了？”江韫有几分气恼，闭眼回忆刚刚梦中的情形，记得的只有零星片段，但有两句说话声，不合时宜地夹在江韫的梦境中。
　　“……废帝改立永阳王。”
　　“姬太后突发心疾……”
　　等到力气恢复了三四成，外面依然没有丝毫动静，江韫这才把面纱从口中取出，系在手臂上，探了探内息，仍旧是空空如也，还是用不了内力，也运不了灵。江韫摸了摸自己的脉搏，气息虽有阻滞，但并无大不妥，过一段时间便能自行回复，若以针灸疏导，虽能好得更快些，可此刻自己内力全无，贸然施针，万一出了岔子，倒是不好办了。
　　江韫吮吸了一下自己受伤的无名指，将药粉洒在伤处，在衣襟中挑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撕了下来，将手指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开始回想刚刚的经历。这幻术实在厉害，她并没有听见异常的声音，也没有嗅到特别的气味，就忽然陷入迷梦之中了，还失了内力，想来是遭遇了极为厉害的药物。这药物配合那勾魂夺魄的声音，便能从迷梦中调出人的记忆，让人知无不答。
　　江韫习医多年，这样的药物和幻术，她是闻所未闻。
　　“彭侍卫呢？他没来寻我，是也受到药物的影响了吗？”江韫心念一动，“他若还没醒来，我是不是也能模仿那幽幽的声音，套出他的秘密？”江韫盘算着，看了看脚下的地道，不算太深，能爬得下去。
　　江韫在秦首山中长大，上树捉鸟、下河摸鱼都是常事，只是自从习得“流风回雪”，这门攀爬的技艺着实是生疏了。
　　江韫转身面对着洞穴，双手扣住洞中凹凸不平处，手腕支撑着身体，脚慢慢往下探，摸索着落脚之处，好在并不难寻，想来地道的主人，也常常在此处攀爬。江韫小心翼翼地手脚并用，虽滑了几次，有些狼狈，但还是平平安安地落在地上。
　　小室中的油灯还亮着，彭侍卫斜靠在箱子上，眉头紧锁，昏迷不醒。江韫此刻气力不济，内力全无，行事又加了几分小心，她小声地对彭侍卫说了声“抱歉”，又拿出长绫，将彭侍卫的手反绑了起来。
　　这一翻折腾，没有把彭侍卫弄醒，倒让江韫看见了他右耳后面的小痣，位置正与那梦中的小男孩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幼时当真碰见过彭侍卫？
　　江韫提着嗓子，幽幽问道：“告诉我，你出身何处？”
　　没有回答声，江韫正在失望之时，忽听见彭侍卫答道：“南城彭氏豆腐铺。”
　　“你如何去到了西凉？”
　　“十四年前，我被商队带到了西凉。”
　　“你是怎么在西凉遇见那个叫小橙子的女孩？”
　　“这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我要一直假装昏迷吗？”彭侍卫忽然笑出声来。
　　江韫怒道：“你既然醒了，为何要假装昏迷？”
　　“好端端地，姑娘又为何绑我？”彭侍卫盘腿，坐直了身子。
　　“你是怎么晕倒的？”江韫问道。
　　彭侍卫皱眉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模模糊糊地陷入了往日的回忆。”
　　“回忆？不是梦吗？”江韫有些诧异，除了秦首山中的过往，迷梦中的画面都不曾在她的记忆中出现，何况还有“黑蛟”这样的上古生物。
　　“我不知道，我现在想得起来的，都是些久远的记忆片段。”彭侍卫说道。
　　“那你遇见小橙子的时候，可有战乱？”
　　“姑娘想起来了？”
　　江韫没有回答，问道：“十三年前，凉州何曾有过战事？”
　　“那年一场雨都没下过，天灾引发了匪患。”
　　“当真？”
　　“这种容易查证的事情，我何必骗你？”彭侍卫答道。
　　“可遇见小橙子的事情，你为何刚刚才告知我？”
　　“我只是没有想过，小橙子会是镇国公府的小姐。直到姑娘刚才抓着我，施展轻功之时，我看到姑娘手臂上的月白绫，是小橙子的东西。”
　　江韫的月白长绫并非附灵之绫，只是它的质地与红绫相同，又常年受白玉环灵的浸染，比起其他寻常物件，它更容易吸附白玉环之灵。它在吸附灵后，比起普通长绫更容易控制，同时获得撕不破、扯不断、刺不穿的特性，更方便当作武器。不过离了白玉环，只需三五月，它的灵便会散尽，是以江韫一直以犀玉盒将其封存，才使其得以留灵至今。
　　江韫一直以为这条月白长绫乃是师父所赠，此时回想起来，它似乎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你与她如何相识，又如何分开，她为何没有告知她的身世？”
　　“我当时不满七岁，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时火光冲天，遍地尸骸，我拉着她离开了那里，一路逃亡，可是我一时疏忽，把她弄丢了，我找了她很久。丢了小橙子，我一直心有不安，如今看她找到了家人，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江韫默默无语。
　　彭侍卫又道：“我知道提及此事，难免引起姑娘猜忌，只是不作确认，我总是不安心。不过，我与姑娘相识，自问并没有什么大的过失，还已应姑娘要求，服下毒药，姑娘对我还是这么不放心吗？”
　　江韫这才想起那颗红色药丸，她犹豫片刻，便给彭侍卫松了绑，将长绫收了回去。
　　“抱歉。”江韫轻声说道。
　　“没事。”彭侍卫道，“不过，我此刻内力全失，想来姑娘也是一样。姑娘可知刚才发生了何事？”
　　“刚才你可听到屋中的说话声？”江韫问道。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
　　“刚才前后来了两拨人，第一波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人可能是宫里的公公，他们是来寻东西的；第二波也是两个人，其中一人是杀人的白衣凶徒，他们为审问前者而来。”
　　“姑娘先看看这个。”彭侍卫从柜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江韫，随后，又从地上拿起一个盒子，细细查看。江韫一眼认出，这正是犀玉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