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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她和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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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捧土盖上,苹果树下的一方天地成了老黄的家。
平坦的土地一眼望去平平常常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土与往常相比新了点而已。
所有人都聚在客厅,已经凌晨两点了。沈老爷子满是泥土的手还没来得及清洗,但他好像忘记了,双手扶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树礼,带桃桃上楼去吧,明天还要上学。”
秦树礼点点头,桃桃好像一个提线木偶,被秦树礼牵着走。
“小陈,你也累了一天了,天太晚就别回去了,干脆去客房凑合一晚明早再回去。”沈老爷子又对陈叔说。
陈叔也累了,上了三楼客房休息。
一时间客厅只有沈老爷子和王姨两人了,沈老爷子沉默,过了一会儿起身对王姨说:“你也去睡吧。”
说完往书房走去。
王姨担忧地看着沈老爷子,想要提醒他清洗一下手然后早点睡,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老爷子关上书房门,像往常一样坐在坐在书桌后面,书房明亮宽敞,颤抖着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相框,上面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女孩子,眉眼之间与桃桃竟有些相似。
沈老爷子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
上了年纪以后,他就不怎么抽烟了。
点燃,放进嘴里,烟嘴有泥土的味道,深吸一口,吐出。
王姨敲了敲门,端着一盆温水,走进了书房。
“先生,洗洗手吧。”沈老爷子将烟头按灭,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泥土,笑着说:“糊涂了,我说怎么觉得这烟有土味。”
将手放进温水里,一点点搓干净,看着水一点点变混浊,拿过毛巾擦干净水。
一切收拾完毕,王姨叮嘱沈老爷子早点休息,端着水盆往外走。
“小王,前两天我梦到小凤了,”沈老爷子突然开口,王姨紧紧端着水盆。
“我梦到我去送小凤上学,半路她非要下车,我问‘小风啊,你去哪啊?’她也不说话,就那样往前走……我醒过来以后,突然发现,我记不起小凤的样子了……”
王姨没有搭话,而是快步往洗手间走去。
将脏水倒进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清洗盆子底,再将盆子放进柜子里。做完这一切,镜子里的王姨早已泪流满面,好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捂着嘴,失声痛哭。
谁都不知道,当她看到老黄趴在架子后面时,她有多难过。
——
长相酷似桃桃的少女天真烂漫,抱着自己十八岁的生日礼物爱不释手,那是一只还未睁开眼睛的可爱的小金毛。
为了让小金毛有一个温暖舒服的家,她先是围着别墅转了一圈,特地在走廊里找了个避风的好位置,给小金毛做了个舒服的窝,还用自己小时候用过的安抚巾给它做了个骨头形状的小枕头。
小金毛在主人细心的照顾下渐渐长大,从小不点长成威风凛凛的大狗,它陪着她吃饭,陪着她写作业,陪着她玩游戏。
看着她逐渐长成一个大姑娘,看着她因为一个男生变得快乐变得难过,看着她步入婚姻殿堂,看着她肚子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不好,笑容越来越少。
她将它的爪子放到自己肚子上,告诉它,这里面是她的宝贝,他们以后会是好朋友的,它也经常将脑袋轻轻的放在她的肚子上,静静听着它未来的好朋友发出的那像小鼓似的声音。
再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它很着急,不停的围着她转,看着她被抬进了一辆车上。
它被留在了家里,趴在她给它做的小窝里等她回家。他等啊等,等啊等,一天、两天、三天……
它等来了她的宝贝,却没有等到她。
它感受到家里紧张的气氛。它看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难过。
它就静静的待在窝里,不敢说话。
它每天都在重复的等她回家。
有一天,她给它做的窝被挪到了前院,可它不愿意走,它总有机会偷偷从房间里跑出来。它还是趴在那里等她回来,等到原本属于它的位置被花架占领,等到大门紧锁它怎么挠也挠不开,等到一场大风吹落了空花盆,碎瓷片将它的右腿割伤,等到她的爸爸不忍心过来把它拉走。
它回头,看了看大门紧闭的别墅,它好像明白,它等不到她回来了。
在那之前,它有个名字,叫做毛毛。
它听到她的宝贝哭泣的声音,它跑了过去,趴在她的宝贝的身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它陪着她的宝贝长大,它有了新的名字,它行动开始变得迟缓,它还是经常跑向后院,期待着有一天能够等到她出现……
它预感到自己的死亡,它准备告别,它和所有人告别,它目送秦树礼跑出房门,它围着桃桃打转,它窝在沈老爷子脚边陪他吃完早餐,它看了王姨背影最后一眼,它缓缓走向后院……
它用了它的半生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生命最后一刻,它静静的趴在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想要再等她一次。
这一次,它好像看到了她的笑脸……缓缓闭上了眼睛……
——
书房内。
沈老爷子看着照片里女孩子的笑脸:“它去找你了……这些年,它应该很想你……爸爸也很想你……”
……
秦树礼将桃桃牵到楼上,帮她把外套脱掉,只穿了里面的校服短袖。
又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毛巾。
待出来以后,看到桃桃缩成一团,脸埋到枕头上,一动不动,秦树礼不忍打扰到她……
桃桃的肩膀开始抖动,开始发出哭泣的声音,夜晚的氛围好像特能感染人的情绪,看到桃桃哭泣,秦树礼也快要忍不住,他轻轻地走到桃桃身后,拍打着桃桃的后背,一下两下三下……
渐渐的,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受到桃桃的情绪逐渐平复,呼吸变沉……
她也累了一天。
秦树礼轻轻翻过桃桃的身体,让她转了个身躺正,露出她的脸蛋,红红的,满脸的头发纠结在一起,被泪水沾在了脸上,看着很不舒服。
毛巾已经凉透了,秦树礼把桃桃脸上的头发拨下去,又用热水打湿了毛巾,轻轻擦拭着她的脸。
擦好以后,关掉了桃桃床头的台灯,打开了小夜灯,不放心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洗了个澡。
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到起床的时间了……
第二天醒来,果然已经迟到了,房莱打了七八个电话他都没听到。
秦树礼匆匆忙忙收拾好,拿起书包,打开门就要往外跑。
对面桃桃的房间门大敞着,秦树礼停下脚步,站在桃桃门口喊了她两声,没有人答应。下楼,王姨坐在客厅吃饭,看着精神很不好,没有桃桃的身影。
“阿姨,桃桃是去上学了吗?”
王姨在剥鸡蛋,声音低哑:“没有啊……对了树礼,刚刚房莱按门铃喊你去上学,我去你房间看你睡得挺沉,昨晚上累坏了,就帮你和桃桃请了半天假……”
“桃桃没去上学?”
“她没在房间吗?我刚刚去的时候看她正睡着呢……”王姨也着急了。
秦树礼摇摇头,扔下书包,往后院跑去……
果不其然,桃桃正坐在苹果树下发呆。
还是昨晚上那件短袖,早晨温度低,桃桃鼻子红红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秦树礼的心好像被紧紧攥住,脱下校服外套,披在桃桃身上,陪她一起坐在苹果树下,背面就是老黄躺着的地方。
桃桃轻轻把身子靠到秦树礼身上,谁都没说话,太阳渐渐升起,阳光穿过苹果树,打在两人身上。
桃桃想,是什么时候自己才知道“死亡”这个词的呢?
好像是二年级,一篇课文里出现了“死”这个字,组词“死亡”。
当时老师对这个词的解释是,失去生命。
那时候自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从未谋面的爸爸妈妈,也因为从未相处过,所以当时并没有多大的感受。
直到昨天抱着老□□冷的身子时,自己突然想起来二年级学习的这个字,才好像真正的明白死亡的含义。
是永远不会再相见,是永远不会在身边,是渐渐遗忘,是痛哭流涕,是那些美好成为回忆。
她坐在苹果树下,苹果树的那边是老黄,是她从小的玩伴,是她一转头就出现的存在。
明明很近很近,却又很远很远。
“人为什么会长大,为什要要面临死亡这件事。”桃桃轻轻地问秦树礼。
秦树礼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