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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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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雀鸟纷乱嘶鸣。
周涧心中一紧,匆匆安顿一番赵兰就往后山赶。
他一路跑来,触目就是地上的尸体和血迹,但四下却无人。
等他寻到何奈时,春潮躺在地上,浑身血淋,呼吸浅弱。
何奈半身隐在暮色林中投射下来的阴影里,看不见他的面目,只能看见他满身鲜血抱着良生,指尖溃烂,手上满是泥土鲜血。
此时,林中天色已经被夕阳渲染成了橘红,层层叠叠很是热烈。
碧绿的叶子和灰枝与橘红暖色交相辉映。
林风里是淡淡的血腥味和死别的湿潮。
周涧简单检查春潮,抱起她回家去,要走时很是担心的看向何奈。
那人全然没了人的情绪,似行尸走肉。
周涧原本的问话闷在嘴里,何奈没有理会他,站起身,直径离开。
"当年的人只剩下你和我了。"他留下这话,逐渐消失在林里。
周涧后退几步差点儿摔倒在地,他勉强稳住心神紧紧抱住春潮,"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春潮从昏睡中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她浑身疼痛,满心担忧。
她记得自己在昏沉中模糊看见良生倒在何奈怀里。
何奈满脸的泪水。
赵兰拦不住春潮去找何奈,周涧知道他也拦不住她。
他陪着春潮去了后山,一步一缓。
周涧看着恢复平静的山林,叶子仍然碧绿‘沙沙沙’的响,鸟雀扑棱着翅膀在枝头上跳跃欢鸣。
它们哪儿里记得昨日的风波暗潮,只顾今日欢愉。
春潮自醒来一直神色如常。
好像被何奈和良生他们的过往牵扯以至于受伤的不是她。
她想着那些刺杀者,那些骨肉鲜血。她在生死边界晃荡,那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无力…
她心里有惊涛的疑怖和犹决,但她将这些压在了心底。
她专心的上山,以免被地上的树枝和石子绊倒。
"可可,你不好奇吗?"
周涧平淡的声音在春潮耳边响起。
你不好奇吗?
这话如同石子落湖,激起了春潮心里一波波的探寻涟漪。
指尖掐入手心,她心中一沉,将好奇潮动压下去,平静的开了口,"不。"
这一声‘不’一说出口,春潮就后悔了。
她其实很想知道,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与师父他们相识,还收留了他们,要自己学武。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师父和良叔。
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要隐姓埋名的生活在回廊这一偏僻小镇...
她对一切都半解,只能从何奈他们的话语中窥得只言片语。
她想问的很多,这些都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上,搅得她不得安宁。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她更不敢问,您是不是要离开?
自何奈他们出现在此地居住下,春潮就觉得周涧很不正常。
虽然他还是按照平常的作息生活。
卯时起,搬药晒药,治病救人;午时休息,未时出门进;申时收药磨药,整理药物;酉时休息。
这期间偶有出门也是去外诊。
但春潮很明显的感觉到周涧的心不在焉和刻意假装的平静。
她敏感的觉得赵兰和周涧之间的相处出现了隔阂,变得客套疏离。
她成了他们之间的纽带。
春潮想起她十岁之前,父母举案齐眉的情意和默契。
但自赵兰知道春潮跟着何奈他们习武之后,一切就变了。
她单方面的和周涧大吵了一架。
那之后,他们变得更加包容对方,就像脸上蒙了一层欢喜的皮,底下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春潮思绪翻飞,想到一件事另一件事紧跟着就出来。
她想着刚才出门时,赵兰沉如墨的脸色和欲言又止的唇。
母亲又要和父亲吵架了吗?
"可可,看路。"
春潮在被树根绊倒之前被周涧一把扶住。
她回笼思绪,看着才四十多岁就几乎满头白发的父亲。
周涧其实心里也想着事。
他带春潮出来,一是为了告知她些真相过往,二是为了避开些赵兰。
赵兰自春潮浑身是血被他抱回来后,就一直冷着脸,冷漠的看着他为春潮治疗。
一直到春潮醒来,她才缓和了些面目。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关怀备至对他,也不像上次那样歇斯底里与他争吵。她现在眼里和心里都是春潮了。
他不确定赵兰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以前一直包容着他,从未提起过她内心的感受。
他习惯了赵兰的沉静,对他的关怀,但他忘了也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赵兰想要的从来不是他的沉默回应。
她上次爆发还是因为他瞒着她让春潮学武而受了伤。
那是赵兰第一次说出她的怨怼和不满。
春潮快被树根绊倒才唤醒了他。
他越是心乱,面上越是沉静,只是眉头紧皱着。
抛开赵兰和琐碎的生活,他的心却愈发的沉重。
他开口问春潮是否好奇,其实只是顺嘴一问。
那段过往搅在他的心里,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春潮。
他听见春潮说‘不’,知道这不是春潮的心里话,但他也因此舒了一口气。
被周涧扶住的春潮在此时,状似不经意地问出了问题,"爹爹,危楼在哪儿?"
周涧心头警铃大震,眼角下沉又缓缓恢复镇静,眼底却藏着怨愤。
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他扶着春潮坐下,声音里面含杂着怀念和厌恶。
他避重就轻地告诉春潮。
危楼在幽绮都,曾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楼,以暗器和用毒闻名。危楼里的杀手分为三等,一等杀手可以培养属于自己的暗影。
春潮留意到他眼里的情绪却不做声,默自记着。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曾经属于危楼。
"危楼现在是朝廷的爪牙...叛离之人会遭到追杀,直至身死。"
周涧简单解释了良生他们被追杀原因便闭住了口。
他被追杀是因为刺杀朝廷要员且被危楼楼主出卖,众叛亲离,最后他只能假死偷生。
他想起吃下那药后醒来时,武功全废且留下晕眩的后遗症。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问自己真的值得吗?但他没有答案,只是看着赵兰和春潮时,他觉得他很幸运。
周涧看见春潮低头揪着地上的草叶,也是无奈一笑。
他其实一直知道她们心里的不安和焦躁。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做个承诺。
他曾经许下的承诺没有一件是完成的,他终究没有成为一个磊落光明之人。
他走近春潮,摸了摸她的头,坚定的告诉春潮,"爹爹不会离开你和你母亲的。"
春潮抬起头来,眼里有了星辰般的光。
爹爹不走吗?
母亲一定很开心。
她回去就要告诉母亲。
话题转移,春潮知道周涧不会再说下去了。
那些问题又一次被她压在了心底,不定时轻轻挠刺着她的心。
自周涧和春潮走后,赵兰就呆坐在屋子里。
她被屋内阴影遮挡住了眼,脸颊两边有眼泪滑下。
她想起那夜争吵,她走进后屋,本来只是想问问周涧,中午想吃什么。
她没想到会看见满身伤痕的春潮,笑着的眉眼凝在脸上,手里的药包都掉落在了地上。
她歇斯底里地与周涧大吵了一顿,全然没了原来的温婉大体。
周涧听着她这些年来心里积攒的抱怨和愤怒,他的唇紧呡得发白,脸上是青红交加。
这一刻,赵兰一直小心翼翼压制的害怕,担心,不满和愤怒一股脑的朝周涧涌去。
这一下子击破了她苦心维系的平静假象。她其实一直在意周涧的隐瞒。
她一直在意着自己的付出,她没有得到周涧同等的回应。
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样的付出是值得的,但她的心又不甘心得到这样的结局。
她纠结又矛盾,一方面觉得这样就好,但另一方面想要更多。
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心惊胆颤的害怕周涧离开。
周涧可能会离开这一念头,一直如同她心上的沙砾一样磨着她的心。
其实赵兰知道春潮在学武,但她一直闭目,假装不知道。
她迁就着她的丈夫,付出着她能付出的一切。可春潮是他们的女儿啊。
他怎么忍心呢?
看着春潮满身伤痕的躺在那儿抹药,眼里都是痛楚的泪,嘴里咽下闷哼。
可她阻止不了,也没办法阻止。
春潮的想法,周涧的纵容,自己的默许。
她只能看着春潮一次次受伤。
这两年春潮身上的伤少了很多也浅了很多,有时候连伤口也没有。
她以为春潮不会再受伤了。
可那天鸟雀嘶哑盘旋,她心神不宁地砸碎了好几个杯子。
春潮满身是血的被周涧抱进来,她的心也沉在谷底。
这到底是对的吗?
她学习女戒四书,要求女子温婉,纯良,识大体。
可没人告诉她该如何护住她的女儿,阻拦住她的女儿,也没人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去选择。
她想让春潮感到快乐和自由,但她没想要春潮以失去生命为代价。
她满心仿徨和失措,她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掰扯回已经偏离了正常成长轨道的春潮。
春潮到木屋时,何奈已经不见了。
他连一张纸,一句话也没给春潮留下来。
木屋空荡荡静悄悄的,似乎一直未住过人一样。
林风吹荡,很是冷清。
相对于春潮的失落,周涧反而松了口气,现在可算是平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