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父亲!”宋从云猛地从一张破败的床上惊醒,背上伤口的撕裂感立刻让他清醒过来。
等看清了眼前断壁残垣的景象,才明白自己又做了相同的梦。
自他逃出生天,露宿在这荒废的庙宇中已有月余,几乎日日做这样的梦——军营前将士整装待发,父亲与他话别,叮嘱几句,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头,而后纵马离去。
他急切地伸手,奈何铠甲不似文人广袖,他只抓了空。便从梦中醒来。
屋外下起了瓢泼大雨,夹在风中被甩进了庙里,一滴、两滴鞭笞在他的身上,单薄的衣裳很快被打湿,本就苍白无力的宋从云更显狼狈。
“父亲,从云想听从父亲遗言,隐姓埋名,绝不寻仇,可这梦境搅得我夜夜不得安宁。”
“吾儿从云,
宋氏与国同耀百年,皇室忌惮已久,然为父愚忠难改,不舍这二文气节,落得如今境地。
如今朝中奸人残民以逞,断我军粮,战士腹饥无力,此战必是有去无回,可怜这二十万忠骨也要葬在千里之外,难归故里。为父愧对他们,也愧对京中他们的妻儿。
为父四十有七,而立之年有子从云,膝下唯汝与之思,实不忍我宋家绝后,否则愧对列祖列宗。昨夜与将士商量,出此下策。
望吾儿体谅为父此为己谋私之举。父亲受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也愧疚汝母。
山谷东南有一缺口,缺口狭隘,穿过缺口顺河即可逃出谷中,切记,更名换姓,莫要提申冤之事。
为父死在沙场不负将军一职,只是心中挂念汝母与幺妹独在京城,愧意丛生。吾儿年方十七,为父尚未取字,亦是愧疚,只盼来生仍有父子缘分。
切记,切记,莫寻仇,也莫认亲,宋氏只剩妇孺幼子,皇室必然厚待,汝若归去,宋氏也许难逃灭族之灾。
盼余生平安
父宋骁留”
山谷缺口狭小无比,宋从云当日勉强钻过一点身子,最后还是让锋利无比的山石划破脊背。
出战前一晚,父亲唤他去主营商量明日作战计划,他心知明日必是血战有去无回,早已抱了与父亲一同战死捍卫国威的准备。
父亲也欣慰的很:“不愧是我宋骁的儿子,有骨气!”他听父亲赞许道,只是声音里多少带着点哽咽。
明明前一晚说的是作战计策,说的是不惧战死的壮烈,是怜我二十万军士,愧对母亲与幺妹。
一杯茶下肚,醒来大军已出发多时,帐内空无一人,唯一张薄纸静置手边。
他其实应该能注意到父亲的异样。
在军队中不苟言笑的父亲话一向很少,也许是预知到了既定的命运,那天父亲格外的情绪外露。
“云儿你知道吗,从前你在京城,我时常担心你成为纨绔子弟,不能为我朝作出贡献,可是你母亲把你教的很好。”
“你小时候我想让你继承我的路走下去,也能保家卫国,可是你真来了前线,我又一直后悔。”宋晓自嘲的笑笑。
“你跟在我身边,即使在战场上我也不会太过担心你的安危,可是家中只有你母亲和妹妹,我便害怕有人对她母女俩不利。”
“你母亲从前只记挂我一个人,现在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在前线,只怕夜夜不能安稳。”
“父亲……”宋从云低着头,眼眶湿润着,母亲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模糊了视线,他也想念母亲。
“我与你母亲年少时两情相悦,我一生只有她一个妻子,也只爱她一人,只是这么多年终究是我对不住她,总是让她为我担心。”
宋骁胡乱抹了把脸,有些湿润浸了手指老茧。
“云儿想不想去边关?与为父一同守护我凉关朝?”十多年前的宋骁仍是孔武有力,略带期盼的问骑在脖子上的宋从云。
“去边关也可以骑马吗?”年幼的宋从云还不知道边关是哪里。
“当然!骑的是跑的最快的马!”
“好,云儿也想去玩!”
“去那里可不是为了骑马玩,而是为了保护所有像娘亲和妹妹一样的人。”
“那云儿也可以像父亲一样吗?”
“父亲是什么样?大将军吗?”
“不是,云儿想成为大英雄,保护娘亲和妹妹的大英雄!”
“我们云儿真厉害!”宋骁由衷地感谢夫人,将从云教导的如此端正。
凉关朝对外关系一直不太稳定,他常年出征在外,两个孩子的教育和陪伴他参与的少之又少。
从云刚出生一个月他便匆匆出征,回来后宋从云甚至不认识自己这个父亲。
画面一转,十多岁的宋从云泫然欲泣,问道:“爹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他的父亲再一次披甲,他知道,又即将面临一次分离,每分离一次母亲的白发就多上几缕。
彼时他还不懂的母亲的愁苦,他一心想要跟在威武的父亲身边。
他不知道,险恶的京城只留下母亲与妹妹二人是多么残忍,他的心思全都在前线,想要好好做出一番成绩,那时候只知道母亲会为自己骄傲,却不知道母亲的担忧。
“很快就回来了,云儿乖乖的,读书练字都不能偷懒知道吗?”宋从云摸了摸只到自己胸前的儿子,“回去吧。爹在外面保护国家,云儿在家里要保护母亲和妹妹知道吗?”宋骁挥手作别,宋从云立在原地,没有进去,也没有死缠烂打,父亲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宋骁多么不舍一家的团圆啊,但他是将军,他不能。
看着相爱多年的夫人,咿呀学语的女儿,活泼可爱的儿子,他如此贪恋这样的温情时刻。
宋从云想起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偷偷跟在粮草车里,跟着只回家了几个月的父亲踏上了征途,直到次日夜晚被清点粮草的士兵发现,这才正大光明的留在军中。
父亲并未生气,只是笑骂他胆比天大,宋从云从未听过父亲毫不掩饰地对部下夸赞他:“看见没?这叫虎父无犬子!”一众副将称是。
“云儿你来了,你母亲要怎么办呢?”父亲总是担忧的问。
回忆突然中断,像是被雨点打回了现实,宋从云的心再次坠落,砸向无光泽披的海底。
这场战争来的突然,粮草断的也措不及防,凉关朝与南国多年不曾开战,月余前突然夜袭,他与父亲匆匆赶往前线,后勤却断了补给。
有人作祟!
这是宋从云唯一知道的东西,父亲信中提及了皇室,可是单单皇室,是不可能通敌叛国要毁掉凉关朝,不会有人为了那一点虚名,敢得罪整个凉关朝的百姓,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他们被逼入山谷之中,本身就没有粮食供给,南国又在山谷中水源动了手脚,只能硬着头皮上,留在山谷只能等死。
“宋将军,劝你们还是尽快投降的好,不然白白叫你这些将士们送命,你若肯为我们南国效力,我们主上可以你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权利,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们无故撕毁条约,挑起事端,今日是我宋骁用兵失策,死在这里也算是为凉关朝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只是你们随意践踏边关百姓性命,残暴治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们迟早会灭国我等着看那一天。”
“哈哈哈哈哈哈,灭国?你们皇帝固步自封,国力衰退,恐怕周围早已是欲群起而分之了。”
残庙里佛像的金身破败不堪,端坐金台,尽管无人问津,独守空庙,仍是一副慈眉善目的笑脸。
藏身寺庙这一月,宋从云时常对着佛祖发问,佛祖可曾睁眼看过人间,倘若看过,世间疾苦为何不管。
有时候宋从云也觉得自己懦弱可笑,他对佛祖一向半信半疑,如今结果却要怪罪佛祖没有保佑他们。
“弟子有求。”宋从云跪在佛前,双手合十,抬头望向佛祖。
宋从云不明白,究竟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他父亲一心为国,还有那么多的士兵放弃阖家团圆,常年戍守边关,怎么就因为京城权贵的勾心斗角失了性命。
“求佛祖普渡我二十万军士。异乡夜寒,他们妻儿还在家中等候,且让魂魄回去看一看吧。”
佛祖浅笑不应。
“弟子有问,我二十万军士能否魂归故里?”
“弟子有怨,朝中佞臣掌权,为何忠良尽被残害?”
佛祖自然只笑不应,宋从云自问自答:“能!”
三拜佛祖后宋从云离开了残庙,他要去京城,去寻仇。
大雨瓢泼,一步一步中,那座冷庙被他留在雨后,落在后面,丢在过去。
他在这庙中几乎升起了一种全新的信仰,得到了人生的新使命。
宋从云的成长几乎是撕裂式的,虽然痛苦,但幸运的是他在成长,只是代价惨烈。
就这样,宋从云被迫与过去断绝关系,此后他不再是骠骑首领宋从云,和京城宋氏也没有了关系。
从此就只是这世间的一片浮萍。
他要走的路,注定是恶象丛生,万鬼拦道,只是二十万英魂让他不畏前路险恶,一心斩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