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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鬼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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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无家可归的难民安放在驿站,挑灯检查近十年的账本,仆人小一灰头土脸进来报告,附近的山实在太多了,就算全部士兵搜个七天七夜都搜不完一座山。
他脖子一缩,低声说:“老爷,我听说山南很邪门,会不会是……”
长陵微微皱眉,打断他的话:“青天白日哪来的鬼,以后不准再提。”
两人又聊了会今天的救灾情况,突然一声惊雷,外面传来女子的哭声,小一差点跪下,举起双手念叨:“有怪莫怪,小孩子不识世界。”
长陵站起身,被小一拦住:“老爷!千万别处出去,我听说,山南有鬼专门发出怪声引人前去,然后就……”他用手掌抹了下脖子。
长陵回身拿起剑:“你留在这里。”
小一哭丧着脸,扶着墙跟在他后面挪。
驿站内的人都惊醒,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大声念着无人听懂的话,摇曳的烛光下,一张张被痛苦侵蚀得麻木脸庞时隐时现。
长陵眉头微蹙,他加快步伐,走向声音来源。
原来是一名妇女在门口大哭,身边是一个晕厥的男孩,她跪在门口乞求长陵救孩子一命,他抱起小孩,连夜敲开军医的门。
还好小孩只是饿晕了,喝点白粥就好。
妇女喂小孩喝了碗粥,自己干下两碗,“碰碰”两声给长陵磕头。
“快快请起。”长陵扶起她。
妇女哭着讲述自己的遭遇,三年前男人出去找粮食,谁知一去不回,家里孤儿寡母,又闹蝗灾,今天孩子病了,她不得已上山看看有没有什么药。
她说着说着,又拍了几下孩子的屁股:“让你乱走,让你乱走,都说晚上有妖怪会吃小孩,你就是不听。”
长陵命小一给母子俩安排一个睡觉的位置,回到书房陷入沉思,小一回来都没发觉。
“老爷,你也觉得太邪了吧?莫慌,我小一今晚就住在这保护你。”
“……”长陵无奈地说:“你有没觉得这位夫人的话很熟悉?”
“是啊是啊,我自从进入山南,天天都能听到各种鬼怪传说,可吓人了。”小一其实胆子很大的,就是有点怕鬼。
“……我给你安排两个任务,第一,收集灾民的信息,他们是男是女、今年几岁、家里几口人都要弄清楚;第二,收集他们口中的鬼怪故事,切记要问明白大约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
小一苦着脸,让他倒夜香都行,听鬼故事真的不行啊。
他退出去后,长陵打开山南的地图,又在一个地方画上红叉,暗自思索,附近已经搜索一圈,没有齐莹莹心上人的影子,考虑到发现珠子的地点,它很有可能是从上游冲下来的。
长陵一面赈灾,一面搜索,看着小一交上来的报告,寒意渐渐渗入他的骨骼。
他想出去透口气,居然在山林间又碰到那个小女孩。
这次他没有上前,而是故意留下一碗粥,带其他人撤到百米外。
小女孩很警惕,她等了一刻钟,确认附近无人,才慢慢上前,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反复观察四周环境,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得躲回林间。
小一腿都蹲麻了,她才上前举起粥一饮而尽,放下碗撒脚就跑。
长陵望向她离开的方向,她消失的那座山正处于河的上游。
他一连几天在固定地点放食物,小女孩渐渐跟他熟悉起来,大胆上前握住他的手掌,长舒了口气:“原来叔叔不是鬼啊,那我就放心了。”
小一气呼呼地反驳她:“我家老爷英明神武,身长八尺,容貌甚伟,力拔山兮气盖世,有过五关斩六将的英勇,怎么能可能是鬼,你这丫头怎么长的眼睛。”
长陵意识到小一居然还有这么多时间听戏,看来是工作量不饱和。
他蹲下来,尽量放轻声音:“小姑娘,你爹娘呢?”
小女孩一听,抱住他的脖子哇哇大哭,身上的尘土和草粒蹭得他半张脸都黑了,物理意义上的黑。
小一着急地想扯开她,长陵眼神禁止,他维持半蹲的姿势,轻拍她的后背。
过了很久,小女孩抽抽搭搭地说:“爹娘被鬼吃了。”
小一腿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在心里默念,有怪莫怪,小一不识世界。
长陵也感到腿软,毕竟他都蹲了半个时辰,他扶住旁边的树干,单手抱起小女孩,慢慢站起来。
她很瘦,一双大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更加明显,四肢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覆在骨骼上,长陵有些心疼,小小年纪竟吃如此多苦。
“你能告诉叔叔,是怎么回事吗?叔叔看看能不能帮你从鬼手里救回你爹娘。”
小一崇拜地看向长陵,没想到老爷还会抓鬼,他的形象又高大起来。
“我爹在陈镇教书,后来有瘟疫,就带着我和娘亲跑来这里,那天我睡觉时,听到娘亲和爹爹因为没饭吃在吵架,我当时已经六岁了,是个大人了,所以跑到山上找吃的。”
风轻轻吹过,小女孩惊慌地抱紧长陵,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不怕不怕,叔叔会保护你的。”
长陵安慰了她一番,她才继续说:“我在山上听到叫声,吓得我躲在山上没敢出去,等我回到家,爹娘都不见了,还有一起来到这的叔叔阿姨,小虎二狗子三丫头都不见了,他们肯定是被恶鬼抓走了。”
“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听到叫声?”
“太阳下山后吧,我记得有星星了。”
“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吗?”
“不是啊,有的是叔叔有的是阿姨。”
“你能带我去吗?”长陵问。
小女孩点点头,她问:“你能抱我过去吗?我害怕。”
小一忍不住吐槽:“你多少有点得寸进尺。”
长陵严厉地瞪他一眼:“闭嘴。”
小女孩缩在他的怀里,嘴角微微上扬。在她的指引下,他们穿过密密麻麻的草丛,跨过细细的水沟,爬过蜿蜒的小路,如果那条能被称为路的话。
三人到一个小小的盆地,这里非常隐蔽,没有受蝗灾的影响,居然长满郁郁葱葱的树。
“你……你这小鬼不会整我们吧?”小一累得话都说不利索。
长陵身上全是汗水,他擦了擦额头问:“你和爹娘是怎么找到住的地方?”
“官差哥哥带我们来的,小虎二狗子三丫头都在,我们一起玩躲猫猫呢。”
“你为什么说他们是恶鬼抓走的?”
“我看到的呀,下山的时候模模糊糊看到几个黑影,不过等我到了,都不见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一立刻补充:“昨儿我就问过了,当地人说这一带很邪门,据说有一个杀人喜欢毁容的汪洋大盗死在这里,他生前是人渣,死后是恶鬼,过路人的脸都被他毁掉。昨天我就看到一个阿婆,她说经过时,突然听到怪声,然后就晕过去,等她醒来,整张脸都被刀划伤了。她的丈夫更惨,只剩下一件衣服,骨头都化了啊。”
长陵安静地听完,他问小女孩:“我记得附近有记载的水灾是三年前吧?你是那个时候来到山南吗?”
“好像是?我是听到这里放了三次鞭炮。”小女孩歪着头回答。
“你刚才说的故事,最早出现是什么时候?”长陵又问小一。
“大概是五年前。”小一也意识到什么。
他没说什么,抱起小女孩下山,回到驿馆,命令仆人给她准备一间厢房还有衣物和食物,离开前,他蹲下来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花游。”小女孩笑吟吟地问:“你呢?”
“我姓庄名长陵,京城人士。”
他摸摸她的头:“你放心,叔叔会帮你打倒恶鬼。”
说完他就命小一和几个士兵准备铁锹,趁着夜色悄悄回到盆地,挖了一个晚上,果然在树的根部挖出好几具小小的骨骼,粗壮的树根缠绕在骨骼上,像一双双大手将脆弱的骨头捏碎,融入树中。
“啊啊啊啊啊啊!”小一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撤出十米远。
长陵紧紧握住铁锹,微微颤抖,嘴角紧紧抿着,眼眶因愤怒而泛红。
几个士兵见到骨骼,也按捺不住,破口大骂:“哪来的畜生!小孩子都不放过!”
小一从地上爬起来,震惊地问:“小孩子?这些都是小孩子?”
“肯定啊,这么小,还没有我家阿毛大。”一个士兵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哽咽,他忙转过身,抬起头快速眨眼,免得眼泪掉下来。
在来到这里时,长陵就发现不对劲,山南洪灾旱灾交替,此地的树居然出奇茁壮,只有一种可能,有其他东西滋养着树。
尽管做好了准备,真看到尸骨时,他还是控制不住,愤怒丢下铁锹,狠狠踹几脚大树。
太阳正好升起,一缕阳光穿过层层叠叠叶子,落在他们身上,巨大的阴影笼罩他们,想要把他们彻底吞没。
长陵抬起头,吸着孩子们的血肉长大的树木枝繁叶茂,几乎遮住全部阳光。
长陵严厉命令所有人守口如瓶,如果透露出一个字,就送去沙漠种树。
他更加忙碌了,时常半夜还在工作,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伏案工作。
一个毛茸茸小脑袋在门后探出,花游好奇又期待地躲在门后:“叔叔,我能进来吗?”
他收齐公文,冲她点点头:“怎么了?”
她一蹦一跳走进来,吃好喝好的小姑娘胖了不少,凹陷下去的小脸总算有点肉,一双大眼睛也没那么突兀。
“叔叔,我爹娘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了我,还给我饭吃,我就把宝物送给你吧。”
“你留着吧,这是我应该做的。身为朝廷命官,理应保护百姓。”
“这可是我珍藏了好久的。”花游掏出一只木制的鹰:“好看吗?”
长陵心下大惊,他认得出,这是武官喜欢别在发冠上的装饰,从款式上看,应该是几年前的货。
他细细检查,此饰品用料讲究,做工精细,木材属于上等货,但是这只鹰却很小,且没有像其他高级武官一样,镶有珍珠、金子、宝石。
“花游,能不能告诉叔叔,你是在怎么得来的?”
“我捡的,是不是很好看?你喜欢吗?”花游依旧一副天真的模样。
他带上小一,还有几名士兵,跟着花游来到一处光秃秃的峡谷。
“就是在这里。”花游跑到峡谷边上:“有一天我在这里拔草吃,在地上就看到了。”
长陵抬起头,微眯着眼打量峡谷,命其中一名士兵在下面保护花游,他率领其他人爬上去,终于在离地十几米的一个小洞口处发现一具白骨。
白骨身边有一件用软甲包裹住的东西,上面用石头压住,小一颤颤巍巍地摸过去,双手捧住包裹,在长陵面前慢慢解开,里面是一本账本,详细记录了山南知府齐越贪污腐败,私吞赈灾款,倒卖赈灾粮食的累累罪行。
长陵沉重地翻开账本,眼前的白骨上有众多伤痕,背后更是插着一根箭,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拼命爬到高处,用尽最后的力气保护罪证。
刚踏入山南,长陵就觉得不对劲,山南的百姓一脸茫然看着他们施粥,对官府的恐惧甚至超过了生存的渴求。
等他安置灾民的时候,发现一件更奇怪的事,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男子,总不能说山南盛产人渣,集体丢下老婆孩子自己逃命了吧?
等到小一报告自从齐越担任知府之后,当地大规模流传鬼故事,一些荒无人烟的地方几乎是几年间冒出了几百只恶鬼逮人,仿佛是地府一夜塌方,尤其是灾荒之年。当时他就怀疑齐越贪污腐败,再打着平定暴民的幌子杀良冒功。
“老爷,这山南知府简直人面兽心,我们现在就押送他京城吧!”小一忿忿不平。
“不可,由于他常年上奏暴动,所以陛下特批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听他差遣。”
“我们可以向隔壁的陈知府求救。”小一又建议。
他摇摇头,齐越在山南杀人放火这么多年,隔壁的知府真的一无所知吗?
他再次命人对今天的事保密,私底下备好收集到的罪证,若无其事地带兵回京,等出了山南,立即快马加鞭秘密赶回京城面圣,亲自呈上所有证据,请求皇帝以进京汇报为名召见齐越。
皇帝看了奏折,气得差点拍碎桌子,当即命他全权负责此案。
在长陵的努力下,齐越以及他的党羽被一网打尽,全部被判斩立决。
至于齐远候,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他参与此事,但是儿子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除非他能证明齐越其实隔壁家老王的儿子,否则教子不严、嫡子犯法的罪名是怎么样都躲不过,陛下体恤他多年的功劳,保留了他的爵位,让他全族人去乡下耕田。
这些事里面受伤最重的还是齐莹莹,亲哥害死了情郎,亲爹以为她吃里扒外,与长陵合谋,跟她断绝关系,她大哭了几天,扔下一封和离书,跑去白云观当姑子。
而长陵,俗话说官场得意情场失意,他晋为正卿,27岁的一品大官,此时的他已经不能说是冉冉升起的新星,简直是三伏天正午的太阳。唯一的问题是,大家知道跟他做亲家,可以附送全家的地府通关文牒,以及仕途断肠药,他成为闺中女子的噩梦,家中长辈经常吓唬不听话的女子,若你再不肯嫁,我就让你嫁给庄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