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传》决安

83、因果

　　“万万年以前，我还不是天帝，镇日里修行，度着飞升的劫。那时在苍梧山上，除却云海清风，陪伴我的只有日落。

　　我要成为无上光辉，就要承接无尽天劫。每一记天雷阴火，使我元气大伤，只能不断修炼加持，等待终结的那一日。某天一只青鸟啾鸣，它落在一块石上很好奇地看着我。长日无聊，我就看它，学它打量我的样子，学它的叫声。

　　不知多少岁月，又迎来了天劫，雷劈下来的时候，它飞了过来······等我历完劫，它已经是个炭了。我不舍得，就助了它，留下它在身边打发时光。谁知千年后它迎来飞化，有了人身，她不愿离开，还是像以前一样。

　　我也不记得年岁多久，我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劫，过了它，我就是真身正道。这一劫却不是天雷阴火，乃是一境。此境在心，我只要闭目调息就可以看见入口，我要去境中完成最后一役。谁知她也追了进来，也许吧，当时我不该以精血助她。

　　她握着我的手一同入了境，却不知境内是如此天地。我以为只来取饕餮心脏，怎料境中多是毒魔妖邪，都巴不得将我两个撕烂。我们一路打斗躲避，她受了伤，养伤的日子里，我动了不该有的情。

　　终于一日饕餮寻来了，我与它苦战久久，终于掏到了那颗心。就在那一瞬，我被摄了出来。睁开眼睛，没有妖邪，没有心，只有旁边还在闭目的她，她没有醒，——再也不会醒了。我抱着她，她就像是睡着了，要睡很久很久。后来我入了天宫，成为天帝，天上一天，凡间一年，我来看她时，她的身体像霜花一样飞散了。

　　我只道她坚持不住终于逝去，却不知她留下了什么。那个境我再也进不去，直到那个孩子出现，他引着无尽妖众与龙族来灭我天廷，那双眼睛，太像了。那种气息，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

　　我困惑了，我要杀他，他口口声声说着那些话：‘你的父亲是天下万物之主，是无上荣耀的至尊，他会来救我们的！’······他说，‘他会来救我们的，吗？’······”天帝还在高台上负手而立，雄威不可直视，尾音却已经哽咽了。

　　“你来寻我的时候，我还抱有一丝侥幸，”天帝转过身来看着南虞道人，“我没有杀他，才铸下今日之错。”

　　“焚天死了，还有璃夜，他，···心思细密毒辣，从来谋求甚深，不择手段要颠倒人间。你们要杀他，先去王母处见一个人吧。”天帝说着步下高台，腾云先走，师徒四人急忙随上。

　　云雾直至瑶池天境，一行仙女见了即来拜见天帝，将天帝与四众引入殿中。西王母迎来，南虞道人即与徒弟们拜下，西王母请起。

　　天帝道：“带他们去吧。”

　　西王母看着天帝，心内了然，点头吩咐众仙女静候，即转身向殿外走去。天帝与师徒四众随上。

　　西王母云雾飘飘，降至一处宫殿。看着那笼在印中的晦暗宫殿，西王母头也不回道：“你告诉他们了吗？”

　　天帝道：“我说了璃夜之事。”

　　片刻无言，西王母忽然叹气道：“为人母一生，我也有过几个孩子，这里面是我最对不住的孩子。从她出生就是为着天上人间而来，所有人对她期望殷甚，又因为一个卜算，要她承受无尽的约束······她那么爱热闹的一个孩子啊，赤子心怀，天真活泼。就为着别人一句哥哥认了真，以命相待······”王母再也说不下去，压下痛楚，以指点去，化开那印，独自背过身去了。

　　天帝同师徒四人推开那宫门入内，只见到处黑雾漫泱，与无极崖下一般。黑雾周流处，天界圣光不见，连白玉石铺就的道路也暗沉起来。壁上龙凤浑如黑玉雕成，通身恶发。池底水竭，仙荷黑漆漆覆了一地。仙树无叶，枯老一截残身。仙花凋敝，仙草蜷茎，再无瑞兽仙禽停驻，难见霞光福霭映照。

　　正殿门开处，只有一个黑雾萦绕的少女坐在台阶上。一身黑衣静静包裹着她，她随着声音看过来，眼中没有半点起伏。看见众人，她又垂下眸去，枕在膝上，静静的。

　　“莲笙······”天帝唤了一声，再也无法开口。

　　孟瞻三人一惊，南虞道人心下默默叹气。

　　竟然是莲笙公主？！那个天生的救世神女？她应该是无限华光的呀，泪落为海，呼吸可平；点指为山，挥袖即倾；通身血肉天引天化，一滴血可度无尽妖魔。怎么会是这样？

　　天帝与师徒四众外出，西王母回复印阵，无有言语，只身回去了。

　　天帝叹气，看着身侧宫殿道：“她原本肩负之重神仙尤不忍，道祖又卜算到劫数，朕与王母议定秘密将她交予云藏山主来守。岂知璃夜有心，将她带走，假意真情赚哄了她，将一身的血也染了······”天帝转来看着四人，“你们要杀璃夜，莲笙当能诛他的心，——若他还有心的话，应该记得莲笙替他那一掌。”

　　四众领受，欲作从长计议，及时拜辞天帝，归去人间。

　　不归山中，此时已是仲夏。师徒四人立于观星台，星河璀璨，皎月如银，难解心头之重。

　　南虞道人负手观天，言道：“如今当除璃夜与妖族，此人非比焚天癫狂无度，肯逞一时之勇毅。天廷入得，魔念亦可激化，只怕已经静待我等了，此役破釜沉舟，不可小觑。今日世上之大任，还有几何？”

　　听此言师父亦要同去，子衍答道：“当时弟子遇见比连，助他寻得云涯，将孟国之任付予。以此除却孟国，妖邪之数当也候接此战，便是无余矣。”

　　南虞道人回头看向三众：“云涯？你们可知云涯为何生在那等险恶之地？”

　　三人不答，南虞道人摇头道：“盖天下因果循环，非一时一日之功也。佛在度，道在度，仍需人自度，然人心不齐。天尤不忍，产极圣云涯，奈何天命因果，天尤不可破。云涯只能生在无限的艰难里，由那难境中结出最善来。你甫一见它，它已经用无限的善光看透了你，你的微微点点无迹隐藏。这世间，沧海桑田，你们见过什么是真善无极的？”

　　三人心下一惊，比连！

　　“去吧，看看这一场因果。”南虞道人道。

　　三人施礼退去。